一阵静默。

徐瑾仍然注意着女孩的一举一动。她看上去被视频的内容吓坏了。

“你有什么想说的？”徐瑾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将两条长腿搭在一起。

在看过这个视频后，女孩明显没有之前那么害怕徐瑾了，也许是熟悉了周围的环境，也许是因为视频中可怕百倍的虫族，也许是看过两人曾经并肩战斗过。她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之前还挺厉害的？”她试探着问道。

十四岁，B级。这在世家中只是平均水平。

“就你的年龄和，”徐瑾顿住，将“出身”二字咽了下去，“——当时的情况，你表现得确实不错。”

女孩像个得了表扬的孩子，露出一个开心的笑。那笑容像是有感染力一样，让徐瑾心中也跟着松快了些。但他不得不打断女孩快乐的笑容。

“我必须要和你说一件事。我对此感到很抱歉——你的精神力在昨天受到了很严重的损伤。你可能这辈子都恢复不到之前的水平了。”

女孩脸上的笑容凝住，慢慢消失。她一只手攥着项链摩挲着，像是在慢慢消化这个消息。徐瑾直起身子，觉得坐如针毡。

“您用不着感到抱歉，”她的话让徐瑾微微惊讶，“从视频来看，您当时劝过我了，是我执意那么做。而且，我敢说，换做其他人，他们也会像我这么做的——‘共同对敌’。”

女孩微笑着看着他，仿佛那些失去的精神力对她而言无关紧要。那只是因为她还不知道精神力有多重要，徐瑾想着，替她率先尝到了苦涩的味道。

在这个身世第一、精神力第二的世界里，颜卿已经一无所有。而这一切的起因，都与他和他的家族有关。现在的颜卿，失去了家人，没有了出色的精神力，遗忘了过去。她依靠不了别人、依靠不了自己、依靠不了过去，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你昨天曾告诉我，你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我。我对你如今的状况感到抱歉，”徐瑾从没有像今天一样说这么多无能为力的道歉，“但如果你以后想起来，请告诉我，如果你到时还愿意告诉我的话。”

女孩点头。“没问题。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呢？”她带着期盼问道。

“随时可以。但白羽建议你再观察两日——”

“可以让我的家人来接我吗？”女孩问，眼睛里像有无数星星在跳动。那光芒令徐瑾感到窒息。

他想起几年前管家递给自己那篇讣告的时候……无用的道歉、眼泪，撕心裂肺的痛、巨大的空白，永远不再明亮的阳光……他痛恨道歉，可他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我很抱歉，”他的声音干涩无比，“但是你的亲人……都牺牲了。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你的父亲是一名哨兵，在你出生前失踪，三年后被宣布死亡；你的母亲是一名普通人，在你八岁的时候作为军医支援前线，从此没有回来；你的姐姐是一名向导，在你十岁的时候被破格调入前线，死在了那场由我父亲指挥的战役中。

我真的很抱歉，很抱歉。

一时间，病房里静悄悄的。

女孩眼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摇曳的烛光，扑闪了几下，熄灭了。她呆呆地坐在床头，将头埋在了双膝间。

徐瑾从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人，因为他也从不需要别人的安慰。他只能保持安静，等待着女孩自己恢复。

他并没有等太久，女孩也没有同他想的那样大哭一场。她只是显得情绪低落些，眼眶微微发红。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女孩身体轻轻颤抖，但仍是礼貌地道谢，“他们……死得其所，此生应无憾。”她用稚嫩的、坚定不移的语气说，仿佛在废墟之上开出的一朵无名野花。弱小得让人可笑，坚韧得令人心惊。

有时，坚强比眼泪更能打动人心。在这一刻，一向理智的徐瑾突然产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这个想法似乎早就种下，只是在这一刻寻到了契机，生根、发芽，迅速长成参天大树，占据了他的整个心房。

“你一定是疯了！”

时间是晚上。徐瑾已经回到了驻地，刚和同寝的柳嘉说起自己的想法。驻地宿舍不如学校寝室那样宽敞，只配了必要的家具——两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一个衣柜。一扇很窄很小的窗户，已被金属窗扇遮上。徐瑾坐在桌旁，抬眼冷冷地看向像只炸了毛的小老虎一样的柳嘉，柳嘉立刻安静下来，但脸上的急躁不减分毫。

“你才十九岁！开学不过是大三。你怎么可以去收养一个小姑娘？”柳嘉急得团团转，“你根本没有时间去照顾她！”

“我可以把她交给管家。”徐瑾不为所动。

“你一个大男人！你怎么去照顾一个小姑娘？你也就比她大了五岁，是让她叫你爸还是哥？”

“她可以叫我长官，”徐瑾看着一脸忧烦的柳嘉，眯起眼睛，“你到底想说什么？”

柳嘉叹了口气扯过来把椅子坐下。他苦口婆心地说：

“不管怎么说，这事真的不合适。我知道你觉得小姑娘是因为你才变成现在这样，但这不是你的错。而且，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我们接到任务后立刻就赶到空港了，可结果呢？秦言那小子就像是变成空气了一样没了。我们好好地在街上巡逻，突然蹦出来那么大个的虫子。兄弟，这可是在中央星区，在有军队驻扎的摇光星！”

“这些咱们都先别提。你说怎么就那么巧，突然小姑娘就出来了，还是个能提枪扛炮的小姑娘！后来，这小姑娘晕了，醒了以后精神力废了，还失忆了。一查，身份完美没破绽，亲人全都……唉，徐瑾，这事真不怪你。你别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柳嘉一股脑地说完，整个人都跟着轻松了不少。别看在人前两人客客气气，私下相处的时候总是打打闹闹没个正形。柳嘉与徐瑾打小相识，后来一起考上了摇光军事学院机甲作战系。此时正值暑假，两人本来在外执行任务，因为距离最近昨日被派去摇光港。徐瑾为主，柳嘉为副。

“确实太巧了，”徐瑾点头，柳嘉还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了，满脸的得意，“颜卿本与我非亲非故，在这个节骨眼上，她有什么要紧事非要告诉我？为此她甚至愿意豁出性命来保我。”

柳嘉收起了毛躁，也跟着思索起来。

“你怀疑她说的事与秦家有关？”他迟疑了一下，“可……谁会把秘密托付给这样一个小姑娘呢？”

“你就比她大了六岁，犯不着叫她小姑娘。”徐瑾一句话把柳嘉噎得说不出来话。

“好你个徐瑾！我这是在替你考虑。别的不说，你要怎么说服你家同意你做小——颜姑娘的监护人？”

“我已经成年了，可以自己做决定，”徐瑾不以为然，“再说，如果她真的有什么问题的话，那也是放在身边更放心。”

“这倒是，”柳嘉耸耸肩膀，顺手拿起桌上的饮料，“如果你真的收养了她，可得好好照顾她。你这是在养闺女，不是在养宠物。

徐瑾严肃地点头。

“我知道。如果有不懂的地方，我可以去请教白羽。”

正在喝饮料的柳嘉被这句话成功地呛到了。

“咳，徐瑾，你有没有搞错？白林那个混小子是白羽的弟弟，而不是妹妹！这怎么能相提并论？”

“那也比你这个独生子强，”徐瑾不紧不慢地说，“我已和白羽说了，后日带颜卿出院。正好那时我们的暑期特训也结束了。”

“行啊，”柳嘉倒也不生气，大大咧咧地往床上一躺，“开学前你带着你闺女出来，咱们几个聚聚。”

想到颜卿的状况，徐瑾迟疑了一下。也许她需要更长的时间来准备，他想。

“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