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晴刚来到南城的时候,人民公园里还没有鸭子。
他是宁东人,在很小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然后突然有一天醒来就说不出话了——
本人倒也不太在意这个反正平时也很少话:
比起说不出话,活下去更重要。
前年初春开始姜晴就决定一路顺着火车南下,沿路一边画画赚钱一边溜达来到了南城。
他很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每天都在见不同的人,去不同的地方,画不同的风景。
然后因为说不出话也收获了很多陌生人的善意,大家都喜欢这个年轻漂亮的小画家。
当然除了脸,画也很棒。
一开始姜晴并没有打算在南城呆很久。
打算画的差不多就继续南下,等到了天气冷一点就往上走:
他想在冬天的时候攒够钱去北方看看雪。
但总所周知,最容易被打乱的就是原本定好的计划。
而这个罪魁祸首则是一只鸭子。
事情是这样的,南城美景大巡回之天鹅戏水——
某天早上刚构思好了大概草图,可下午来的时候五只天鹅里突然多出了一只杂毛灰鸭子。
他愣了一下:啊?哪来的鸭子?
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就看到公园的管理员大爷逮着一爆炸头在人造芦苇丛里到处乱窜,不消一会两人都没了踪影。
天鹅们都被芦苇丛里的动静吓得往河中央扑腾而去,灰鸭子倒是不紧不慢的在水里飘着;
它观察了一下鹅群后朝着落单那只白天鹅游去。
水面还没平静个几分钟,灰鸭子就开始撵着白天鹅揍。
颇有种称王称霸第一步是先攻略落单小弟的既视感……
姜晴决定收回几分钟前刚刚对灰鸭子表达的同情——
这货肯定不是从菜市场叛逃的,应该是斗兽场。
于是,天鹅戏水就变成了鸭子单方面暴揍天鹅·图。
暴揍图周末拿去中央公园摆卖的时候,还被本地一个修鞋老大爷开麦嘲讽:
这公园哪来的鸭子,你到底会不会画,还打架呢怎么可能——
殊不知这不仅不是抽象画,居然还他x是个是写实的。
姜晴连比划带写地解释说:真的有,我昨天才看到的。
游人们也觉得很奇怪,因为宣传册上写的人民公园的景点里清清楚楚地写明了五只天鹅:
俩白三黑,甚至还有图片为证。
众人纷纷议论这年轻小伙异想天开,为了钱啥都画出来了。
直到后面有个外国友人重金砸下这幅画并表示:Great!So damn写实!
然后拿着自己刚刚拍到了暴揍图给围圈看热闹的大家伙们都展示了一圈。
这时候大家才反应过来:嘿,还真他x有只鸭子揍天鹅。
此经一战,姜晴的暴揍图居然在南城内外迅速走红。
每天都有游客过来买画,甚至成了一个新的旅游打卡点:
去人民公园打卡完天鹅鸭子之后,就过来买暴揍图,并顺便搞一个肖像画。
再不济也要与画画的小帅哥合个影。
面对着暴涨的收入他决定要在这里多留几个月,等大家不喜欢鸭子他再继续流浪。
倒是修鞋的老大爷劝他:你好歹涨涨价啊,才卖50一张鸭子揍天鹅能赚几个钱?
大爷表示,他现在擦鞋一人收25都比那破画赚的多。
姜晴笑笑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继续默默画着鸭子。
眼瞅着来买画的人游客越来越多,他干脆就在广场后面的一个小犄角旮旯租了一个小房子;
也算是提前结束了这种居无定所四处奔波的苦日子。
不过向往北边去的心倒是一直在偷偷跃动着,等哪一天它突然冲破纸盒子跳出来大声叫唤着“快走快走!”的时候,
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背上背包拿起画架然后坐上通往北边的火车。
日子就这么偷摸着翻了篇,平平淡淡的倒也没什么不好。
南城的工作日总是很少旅人,这个时候不画画的姜晴就喜欢背着包到处溜达;
或者碰到适合的地方或者风景让他觉得很舒服就会现场来一笔。
这天天气不错,他在广场附近溜达了老一会都想不出来要画什么;
跟中央喷泉里的花里胡哨鱼对视了半天,最后决定坐地铁去城边的一座小山上写生等日落。
正边想边走到了地铁口,突然被一个好听的声音半死不活地夹杂着几声音律颤巍巍地揪住了耳根。
怎么回事,居然还有些耳熟?
他踮起脚尖往人群里探出脑袋,四个下搜寻了一会才发现声音来自角落卖唱的一位流浪歌手。
彼时还是上班高峰期,大家都走得很急,姜晴很识相地往边上靠了靠,打算等大家都走的差不多了才过去看看。
隔着来来往往的人头依稀能看到那人在认真的弹着些什么,地铁口很吵——
脚步声,交谈声,耳机里泄露出来的音乐声,手机发出的滴答打字声都环绕在歌者四周熙熙攘攘不肯散去。
但是那人却依旧很专注地唱着自己的歌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的一隅小天地里只有手里的吉他还有嘴里的歌。
行人们来往匆匆,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边上还有那么一个卖唱的。
偶尔有那么几个善良的打工人停下,在兜里摸索了半天也才抠抠搜搜投下一张五块十块。
姜晴认真算了算,那人跟前破旧的吉他袋子里还没几个钱,真的太可怜了。
看他那打扮:破旧的牛仔裤上别着几个老旧别针,上身是皱巴巴的黑色T恤,脚上——太远了没看清。
再加上那爆炸头似的天然卷毫无打理痕迹,曲起来的瘦猴身子使整个人看起来就非常落魄。
他看起来比我还需要这一百块。姜晴心想。
不消一会,上班高峰期就过得差不多了。
地铁口人流慢慢少了起来,除了几个迟到边缘徘徊的倒霉蛋在进行百米冲刺以外一切都在慢慢回归平静。
姜晴一步一步朝着那人走去,当时歌者正扒拉着袋子里的几个钱满脸愁容地不知道思考什么。
可能是在为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而担忧吧……
姜晴也是过来人,很熟悉这种流浪在外每天都在忧愁的苦日子;
于是他毫不犹豫的掏出了昨天刚赚的百元大钞,然后放进了破旧袋子里。
站了一会正准备离去,那人却突然抬起脑袋一脸认真的问他:老板想听什么?
一头乱毛下的棕色眼眸子闪亮得摄人心魂,那人问得让姜晴不知如何拒绝。
习惯了服务他人还没被服务过的他一下子愣住了:
啊这,我能说听什么?不是,我不会说话……
不知所措了一会之后,他低头轻轻摇了一下,表示不知道听什么。
对方倒是很无所谓:
“我这没有点歌本哦,你要不知道我就随便唱?”
就在准备点头的时候,附近不远处的一个广告牌响起了最近很流行的钱来钱来。
诶,这个好!
比较简单好听而且最近去到哪里都能听到,他应该会唱。
于是就指着广告牌比划了一下,示意要这首歌,成不?
没想到对方突然就生气了:
“大哥你是来砸场子的吧?这是女团歌,我一大老爷们我唱这个?”
“我给你现场也跳一个好不好?爱听不听滚蛋……”
完蛋了,没想到正中红心——中了立马会爆炸的那种。
确实让人家一大老爷们唱这么可爱的女团歌会有点不妥,姜晴认真地反思了一下自己:
彼此脑内小宇宙爆炸已经飞出无数个补救方案,但是最后——决定还是让他自己随便唱好了。
想罢艰难地对上了那双摄人心魂的眼然后准备继续比划……
就在这个时候身旁突然闪出一抹亮眼的粉色,那粉色一把把姜晴挤到了一边。
人还没堪堪站稳,那浓烈而艳丽的香水味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抢占了鼻腔高地;
随后立马入侵大脑在零点几秒内迅速引爆了小宇宙内的所有思维碎片——
那人还没出声就把所有补救方案都给炸毁了。
还没等姜晴理清思绪,那粉色就已经把手机举到了歌手的鼻尖前:
“天呐家人们快看!地铁里有人唱钱来钱来耶!有元气少女的粉丝吗,大家快来支持一下!”
“啊~谢谢元气宝宝的火箭~谢谢元宝大哥的兰博基尼~谢谢宝贝们~”
明眼人都能看出那歌手脸已经黑了不止一个度。
正觉得接下来可能会打起来的姜晴在思考一会拉开谁会比较合理的时候,
那人突然滴溜溜地转了一下眼珠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主意随后立马拉着粉红女主播窃窃私语了几句。
然后拧过头对着姜晴敷衍了一下表示一会开唱。
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东西,粉红女主播的脸上分明闪过了一丝不悦,
但碍着手机里还亮着的各种弹幕留言很快又展现出了专业的笑容并表示一定找个好机位。
说罢退退退退退,把自己缩到了一个小角落里架着手机。
姜晴正觉得奇怪呢,但是香水味远去顿时又让人觉得很安心便没有多加纠结。
第一次在南城某个唱片店里听到这首钱来钱来时,正认真的挑选影碟的他一下子就认出了里面一个成员的声音——
以前宋家大院里那个最叛逆的黄毛小不点原来现在做了小偶像啊。
看来大家都有在认真的生活着,好好的长大然后实现梦想。
那个鼓着被冻得通红的小脸蛋,鼻尖上还挂着大鼻涕泡儿的小女孩仿佛还牵着他的手,
边抽泣边学大人骂着难听的脏话让姜晴不要走:
“你回去了真的会死掉哦……”
印象中那天的雨真的很大,瓢泼的雨水毫不留情的冲刷着回忆里的整个世界,仿佛想要把所有的苦难都一次性冲走。
实际上也真的冲走了很多东西——除了这句,姜晴什么都不记得了。
再往后只记得后面自己真的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死掉。
再后来的开春,就听邻居说那女孩搬走了。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鬼使神差之下,他在唱片店一下子抓走了十份钱来钱来的专辑。
买单时,戴口罩的收银小哥贴心挤眼提醒道:买十张专辑可以送一个成员亲签哦~
于是,姜晴盯着亲签明信片大眼瞪小眼,
在那几个长得基本一模一样的成员脸上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摆摆手表示不要了:
都说女大十八变,也没说变得一模一样啊!
回忆戛然而止,那破吉他颤巍巍憋出了几个音把姜晴拉回了现实。但接下来的却不是每天都听到的那首熟悉的钱来钱来:
……
钱来钱来,在这世人都在为半斗米折腰的年代
我渴望一个无限金钱的百宝袋
让妈妈不用寒冷冬天骑车上班
让爸爸无需半夜出门跑车赚钱
来吧来吧,在这啊人人都自顾不暇的破烂年代
……
把好好的一首正能量、充满人生意义、积极向上的女团歌改编成这样伤感。
靠这玩意真的能赚钱养活自己吗?
有点怀疑但是不敢说。
听到这里姜晴不禁愣神开始认真思考,余光间瞟到了粉红女郎匆忙退场,
眼瞅着那一抹粉红丽影消失在了地铁入闸口,那人却还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毫无察觉。
算了还是不要打击人家了,毕竟赚钱不易。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吉他声音突然停了,姜晴吓得赶紧鼓掌,生怕那人发现自己一个观众都没有而伤心。
谁知那一头乱毛压根就没有正眼看姜晴,倒是环顾四周后发现粉红女郎的不告而别后开始骂骂咧咧。
理解,毕竟现在直播来钱快,粉红女郎断了人家出名的机会是该惋惜一下,倒也不至于骂得的这么难听……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姜晴只好杵着像只被迫上场的海狮,原地表演自己唯一的拿手好戏——鼓掌。
乱毛抱着吉他一脸失望的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快滚蛋。
还没来得及走呢,突然就窜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喂,又是你!都说了多少次不要在这搞什么破表演了影响市容!你别跑!”
哦?来人正是章警官。
姜晴与这人有过几面之缘,刚流浪到这个城市的时候他就有被请去警局”咨询”过一些事情。
当时接待他的就是章昌——
穿着一身充满禁欲气息的警服,这人长得极其端正,浓眉大眼还一脸严肃,
不笑的时候自带一种港剧里经常演的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极其正派的好警察气场。
压根看不出来章警官才刚毕业出来工作,问起问题来一套一套的把姜晴说得晕乎乎险些把祖上十八代都给交代出来了——
要不是他自己不知道。
笑是时候嘛,好像还没见那人笑过?
眼瞅着乱毛在自己不远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捞起吉他袋子就开溜,章警官话音未落那人就直接没了影。
他只好嘟囔着下次再碰见高低得请去警局喝一壶给涨涨教训才行,然后转头就去“请”窝在角落随机乞讨的老大爷挪地方。
一回头,章昌依稀记得刚刚好像还有一个人站这来着?
有点眼熟但是不太记得到底在哪里见过了,倒是现在一回头却没了影。
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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