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姬脸色精彩,面上飞红一片,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好一会儿,瑶姬方才恢复了镇定,字正腔圆道:“将军可别同我说笑。当年我父亲如何对你,你我心知肚明,你又是如何对我父亲的,也是天地共见。”
蚩尤当年蒙炎帝相救,后又留他在座下学习兵法,炎帝对他不可谓不好,他后来却对炎帝无理,直言炎帝慈不掌兵,南庭这样下去迟早被其他天帝吞并,并当即甩袖离开了南庭。炎帝乃是当世圣人,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这样教训,实在震惊朝野。
那时炎帝在教瑶姬弹五弦琴,蚩尤发作之时瑶姬正在一旁,是以如今说出此话来,便也格外理直气壮。
“我同你父亲,乃是王道之争。并无谁对不起谁之说。我那时若违背本心,专门逢迎他,才是真正对不起你父亲的倾心栽培。”蚩尤淡淡解释道。
“将军可不要欺我,若只是此事,我何至于今日拿出来说项。”瑶姬复又冷笑一声:“当初你进入南庭到底是何居心,便只你自己知道了。只是后来,你万万不该拿我父亲教你的东西来对付他。以他的名声,来成就自己的战名。”
蚩尤曾发兵南庭,连破十七城,与炎帝交手于空桑城下,破炎帝设下的阵法,而后又不伤一人,归还十七城,此后九黎也彻底脱离南庭掌控,自成一国。
瑶姬今日已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便也不打算再藏着什么,她道:“你同祝融交好,那是你二人私交,我父亲都不曾置喙,我也不说什么。只一样,你同我神农氏的恩怨,只怕不只是王道之争那么简单。”
“啪!啪!啪!”蚩尤鼓掌道:“瑶姬公主真是好口才,把好好的一桩婚约引到往日恩怨上来。要说起来,我同你父亲有师徒之实,当初他便说我打败他的那一天,便是我出师之日。”
那一场连下十七城的攻防,不过是他的出师之作。
瑶姬便扭了头,一言不发。
她想了想,忽又道:“你同我有婚约,怎么除了你我从未听别人提起过。我师父没同我说过,娘娘也未同我说过。这不过你一面之词。再说这是何时何地定下的婚约?我那时若在世,我父亲没道理瞒着我。我若不在世,我父亲更不可能让你同一个死人缔结婚约。”
“阪泉之战前,我同你父亲见过一面。那时你已被送至昆仑山。你父亲把你托付给了我。此事你师父和娘娘皆不知,是以他们也没法告知你。”蚩尤道。
“我父亲为何无缘无故把我托付给你?那时刑天还在,祝融也在,我父亲怎会把我托付给一个外人。”瑶姬觉得简直荒谬,莫名其妙被告知同蚩尤有婚约,那婚约定在上古,普通人都轮回几万回了。她自然没法信。
“哦,这才是真心话。刑天在,祝融在,便轮不上我?怕是在你心里轮不上我吧?”蚩尤讽道。
瑶姬气结,忍了忍道:“交换信物之时,可还有第三人在场?”
蚩尤道:“那倒没有,我只身前来,你父亲也屏退左右。当时便只我们二人。”
瑶姬心里便舒了口气,道:“如此说来,这些只是你一面之词,自然是作不得数的。”
“你说我拿朱雀令去找玉帝王母,不知他们认不认这朱雀令?”蚩尤却笑了,拿过朱雀令,轻轻拂拭,起身欲走。
瑶姬忙倾身按住蚩尤的手,见他顺着压住他的手看过来,道:“陛下和娘娘日理万机,此等小事没必要惊动二圣。”
此事如果真在玉帝王母面前说开,瑶姬势必要同蚩尤的名字捆绑一阵子。虽然她的名誉已经不怎么像回事了,但事关父亲的名誉,她不得不慎重。
说起来她刚恢复神格被封巫山神女那会儿,在下界百无聊赖,也看了很多民间典籍话本。她见那话本上写自己同诸多神君纠缠,也只一笑了之,哪成想,今日竟然真有神君带着她父亲的信物来同她说婚约之事。雷神哪怕降下十道天雷,这十道天雷哪怕每一道都劈在她头上,也比不了她此时的头皮发麻之感。
瑶姬咬了唇,直把殷红的唇咬的发白,方又道:“不若将军再同我说说当日你同我父亲见面之事。”
“阪泉之战前,我闻南庭有兵事调动,想着炎帝陛下对我有恩,便亲自微服来找他,问他可需我出兵相助。他没要我的兵,却同我交换了家族信物,结下了姻亲之约。”
瑶姬愣了愣,心中一颤,问道:“他当时,可是看到了阪泉之战的败像?”
“便是阪泉不败,以你父亲当时的情况,也必然会为你安排好后路。”蚩尤为自己续了一杯茶,缓缓道。
“若说我的后路是将军你,那娘娘又是怎么回事?”瑶姬想着当初以避祸养伤之由被送到昆仑山,西王母便是她的退路。何以最终又安排了蚩尤这条退路。再说蚩尤这条路,在当时看来,也未必见得好。
“娘娘虽庇护天下女仙,却也只能护你一时,不能庇护你一辈子。你一个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你父亲替你选了本殿我,你可是有哪里不满意?”蚩尤便这样说道。
蚩尤已很少自称本殿了,那是他上古时期的自称。九黎少君,位比诸侯,旁人也是要称一声殿下的。
瑶姬便揉了揉额头,道:“不敢不满意,实在是惊诧太过,万万想不到我竟然同将军还有这份渊源。”
确实是惊诧太过,才会这样失了分寸。瑶姬心中一哂,明白自己早前是关心则乱,如今话已至此,她少不得要慢慢询问,总归朱雀令已经出现,也算有所收获。
她想通了,仪态便显出了几分从容,为自己倒了杯茶,方慢悠悠问道:“为何前几次见面,将军未拿出朱雀令同我说此事。”
“那时时机不对,见了你,你记挂着女娃之事,拿此事同你说,你也未必会放在心上。”蚩尤见她恢复从容,笑了笑,答道。
瑶姬又问:“此事……虽然难以开口,但瑶姬还是要问一问,不知将军为何要同我父亲交换信物,缔结婚约。以将军当时之势,未必需要同南庭联姻。”
蚩尤道:“公主怎么不猜是本殿对公主情根深种,方才允婚。”
瑶姬斜了他一眼,那一眼里包含的内容,直白的一望便知,大致是:你在开什么玩笑?
“公主你这样看我,我便有些受伤了。”蚩尤叹道。
“将军不必作态。瑶姬也非懵懂孩童,还算有些自知之明,不敢妄想将军对我有情。只是不解将军说起此事的真意。如今时过境迁,这份婚约,姑且算是婚约吧,也只有一半的信物,将军莫不是如今想要瑶姬履行你所谓的约定吧?”
瑶姬如今条分缕析泰然自若,蚩尤反倒觉得有些棘手,他道:“我听闻你在找朱雀令,故而把朱雀令拿来给你,也因你问起其中缘由,我才如实回答。”
“将军也可不提婚约之事,随便找个理由便可打发瑶姬。”
“我们武将就是耿直,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比不得公主精明变通。再说,我随意攀扯个理由,公主定能找出破绽,到时候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瑶姬闻言,话锋一变,道:“将军此话,意思是所谓婚约本身并不重要,实在将军不愿撒谎才说出的真相。将军同我所见略同,你我自由之身,没必要为往日约定背负太多。不若此事便作罢,我也取回朱雀令,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嫁娶,互不相干。”
“公主好思量。只是你拿回了朱雀令,我却要去何处寻我的腾蛇令?”蚩尤摩挲着下巴,反问道。
瑶姬眼神一亮,心觉有戏,便道:“既然将军说腾蛇令当初是交到我父亲手上的,他大行之时我已不在世,只怕腾蛇令已流落他人之手。要一番好找了。”
蚩尤道:“公主的意思是让我自己去寻?”
瑶姬忙接道:“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其间若将军有用得着瑶姬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既然如此,那朱雀令还是先放在本殿身边罢,待瑶姬殿下找到了腾蛇令,我们再议当年婚约一事。”
瑶姬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感情绕了半天,是要她帮忙找腾蛇令。
“否则,本殿便只能偶尔拿出朱雀令,追思缅怀一下炎帝陛下。保不齐哪天追思之情略盛,在天帝和娘娘面前忆一忆他当年的谆谆教诲。”
瑶姬便道:“将军何必如此,既然当初腾蛇令是给了我父皇,瑶姬为人女,自当尽一份力,让腾蛇令完璧归赵。”
“有公主这句话,蚩尤便心安了。只是这婚约……”
瑶姬便截住话头道:“自然是等双方信物到齐再说。”
蚩尤便从善如流道:“那本殿便等着公主的好消息。”未了还特别情真意切地看着瑶姬。
瑶姬扯了朵笑:“不敢不敢。”她侧了身,似受不住那眼神,又似恭送蚩尤,蚩尤见了,便也收手,告了辞。
临走,还不忘叮嘱瑶姬把那棵梨树给移到战神殿去。
瑶姬笑着应了,心里头是什么滋味,便只她自己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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