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妖精界内部因理念不同而分了两个派别。自华山一战后，主战派大势已去，难成气候。自那时起，主和派便改为妖精协会，具体情形说来复杂，但其实时至今日，妖精协会成立也不过百年时光。”

裴行简三言两句简要概括了一下背景，梅溪絮点了点头，继续道：“没错。但其实华山一战，主战派并非全军覆没，仍有几个余孽下落不明。近些年来，协会也一直在追寻他们的踪迹。”

“她身上的皮肤不免让我联想到当年主战派的一员大将，贾瓦青。”

“我虽然心中生疑，但却不敢确定到底是什么情况。只等老郑和高阔来了，一起再问问陈姑娘。不成想，这才刚聊了几句，你们就来了。”

“小裴你既然去而复返，想必是听钟先生提出了疑点吧。果然妖化这种故事骗骗愣头青还行，却是瞒不过钟先生的。”梅溪絮说到这里，暗中去看钟澜的表情，见他神态自若，并无什么反应，才放心继续说道：“我曾以百花水涂在陈苏绮的身上，全无效用。难得钟先生大驾光临，如蒙不弃，还请钟先生赐教。”

连店长都这样毕恭毕敬，裴行简现在可以确定，钟澜绝对是个有故事有背景有来头的人物。

这样的人，居然真的只是偏安一隅开个淘宝店？

裴行简虽有疑惑，但碍于是个人**，也只得将这点好奇心压了下去。

陈苏绮听故事听的入迷，被梅溪絮推了推，才缓过神来，也顾不得男女有别，急忙挽起袖子，递到钟澜眼前。

钟澜看了两眼，又伸出右手碰了碰那些花斑和疙瘩，然后收回自己的手，隔空从桌子上的小瓷瓶中引了一道百花水洗了洗手，才笃定道：“一道蟾衣而已，不必大惊小怪。”

郑闻窝在椅子上，道：“蟾衣我知道，是蟾蜍在生长发育过程中自然蜕下的一种角质衣膜。但这小姑娘明明是人，身上又怎么可能出现蟾衣呢？”

裴行简敏锐地从郑闻的话里觉察出几分对钟澜的针对。

但不知道钟澜是没有感受到，还是感受到了却并不在意，只淡淡地回复道：“蟾蜍在强烈饥饿的情况下也会蜕皮果腹。若是妖精，甚至可以将自己蜕下的蟾衣附在人身之上，吸取人的血肉精华。”

听到钟澜的话，陈苏绮的面色顿时苍白了几分。“那我……”她声音轻微，语气颤抖，一时间竟没有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钟澜继续道：“想要形成完整的蟾衣，往往需要一段时间。我看这位姑娘身上的蟾衣，少说也有两个月了。照这情况推算下去，再有三个月，便会气血尽失，骨瘦形销。”

陈苏绮听说自己只有三个月的寿命，顿时慌了神，想要抓住钟澜的胳膊却被钟澜侧身躲开了。

她跪下身子，带着哭腔道：“救救我！钟先生，您既然能看出来，就一定有方法救我对不对！求求你了，我还不想死。”

钟澜并没有理会陈苏绮的哀求，倒是裴行简伸手将陈苏绮搀扶起来，放在了椅子上。

梅溪絮道：“我怀疑这道蟾衣是贾瓦青的，事关重大，还请钟先生帮帮忙。”

“忙可以帮，只要梅店长帮我找一样东西。”钟澜说完，又补充道：“放心，对你来说是很简单的东西。”

梅溪絮放下心来，于是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钟澜的条件。

钟澜从兜里拿出一张白纸，以指做笔，在上面写了些什么，不过全然没有留下墨迹，白纸还是那张白纸。

他将纸折了两下，交给梅溪絮，道：“就是这样东西，蘸着百花水就能看到是什么了。梅店长找到之后，把东西放在这张纸上，它就会自动飞到我家的。”

梅溪絮收好纸条后，钟澜开口道：“人类虽然没有修行的体质，但对于邪道的妖怪而言，其灵气之滋补，也可抵过几年的修行。尤其是年轻健康的人类。”

“而想要借住蟾衣吸取人的血肉精华，就必须经常与人共处。若真像她之前所说只是被蟾蜍舔了一口，是断然不会出现今日之情况的。”

“陈姑娘，事到如今你还要有所隐瞒么？你不说实话，我们也没办法帮你。”梅溪絮道。

“我说我说！”陈苏绮急忙应道。她脸上露出些许羞愧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道:“大概两个月前吧，我在淘宝上买了一个青蛙手办。但是快递到了之后，我发现商家寄给我的并不是青蛙，而是一只……癞蛤蟆。”

“我立刻找客服沟通，客服也给了我退货的地址。但当时快递点已经关门了，所以我就打算第二天白天再把它寄出去。”

“但未曾想，当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却发现那只蟾蜍自己从箱子里跑到了我床边的书桌上，它的前面还放着一堆湿嗒嗒的钱币。”

“我看了，那些钱的确是真的。我今年刚毕业，正缺钱花，鬼迷心窍的，我就把这只蟾蜍留了下来。我当然疑心过这些钱是怎么来的，我试过熬夜通宵观察它，但那些钱总在我一眨眼的时候就出现了。我甚至安装了摄像头，但监控记录什么也记录不到。”

梅溪絮道：“如果是妖精所为，人类的仪器确实检测不到。”

陈苏绮说到这里，也渐渐卸下了心理压力，越说越顺畅，“后来我去网上查了查，看到有金蟾招财的说法，以为是自己走了大运。不曾想，随着蟾蜍吐出来的钱越来越多，我的身上也开始渐渐出现这样的花斑和疙瘩。”

“我很害怕，也想着把它丢掉，但那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不论我把它丢在哪里，第二天早上它都会出现在我的床头。”

“我本来以为自己死定了。直到今天……”陈苏绮讪讪地道：“后面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

钟澜道：“那只蟾蜍还在你家？”

“没有没有。”陈苏绮摆了摆手，有些底气不足地道：“在……在我身上。”

陈苏绮解释道：“我本来是想拿去找道士做做法的，但还来得及去，就遇到了温……温盏盏。”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了这个称呼。

“我看看。”钟澜道。

陈苏绮闻言，急忙从挎包里掏出了被毛巾包裹着的那只蟾蜍。

这只蟾蜍并不大，半只手掌大小，做工精细，栩栩如生。自吻部开始有黑色骨质脊棱，一直沿眼鼻腺延伸至上眼睑并直达鼓膜上方，形成一个黑色的眼眶。

“黑框蟾蜍。果然是贾瓦青，他没有死。”梅溪絮道。

“这蟾蜍有些古怪，虽有妖气，却并非真身。”钟澜若有所思地道，“黑框蟾蜍明明是禽兽精，这种分身的方法倒很像草木精的扦插之术。”

“这既不是妖精的真身，你被吸收走的精气血肉就找不回来了，只能后面慢慢调养。恢复成什么样子，就看你个人造化了。”

钟澜说罢，又拿出了一张白纸，依然是以指做笔，不过这次被指尖被划过的地方有金光闪烁，待钟澜收指，那白纸已然成为了一道符咒。

他将这道符咒贴在陈苏绮的额头上，那张符咒印在她额头上，闪了两下，消失了。

钟澜收回白纸，道：“这符里有两道咒，一是净身咒，可保你从此刻起不再受邪气侵噬，并一点点祛除你身上的蟾衣。在蟾衣从你身上蜕净之前，你身上都会留有妖气，事务所对人类实行的记忆清除对你不起作用，所以我还下了一道封口咒。”

“从此刻开始，只要是有关于妖精事物所，有关布士仁花店，有关于今天的任何事情，你都说不出去，也写不下来。直到蟾衣蜕净，符咒消失，事务所自然会清除你的记忆，你就可以恢复到正常的人类生活了。”

钟澜说完，停顿少顷，确定自己并无遗漏之处后，又道：“接下来如何处理，我就不插手了。梅店长不要忘记答应我的事情就好。”

“这次麻烦钟先生了。”梅溪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着的。又对裴行简道：“小裴，现在事情也处理的差不多了，你今天不值班，不如就和钟先生一道回家吧。”

裴行简从善如流地应了声是，跟着钟澜离开了布仕仁花店。

其实自从回到花店，裴行简已经意识到自己贸然把钟澜带到妖精事务所的行为，似乎越过了他们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一条线。

这条线，横亘在钟澜与妖精事务所之间。

梅溪絮和郑闻言语之间流露出来的态度客气又疏离，甚至郑闻明显表示出拒绝和反感。

就仿佛……

仿佛钟澜不是妖界中人一样。

而这条线，钟澜自己也知道，所以一开始他就拒绝了自己的提议，但最终还是在自己的劝说下插手了陈苏绮的事情。

裴行简想到这里，难得为自己莽撞和草率的强人所难有一些后悔。

他尝试着找话题道：“你还会画符？这不像是妖精的本领诶。”

谁知道他这随口的一句感慨却令钟澜周身的气压又低了好几分。

裴行简深感钟澜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自己时不时就会踩到暗流里的石头。

他摸摸鼻子，道：“我说错什么话了么？”

钟澜道：“没有。”

“这的确不是妖精的本领。”

钟澜的语气听起来好像有几分难过。

裴行简不敢再问他是从哪里学会的画符，只好一路沉默地回到了白月清风小区，各自进了各自的家门。

时隔三年回到家中，屋内意料之中地积了些许灰尘，裴行简微微一扬手，整个房间立刻变得整洁干净，空气中漂浮着隐隐约约的竹木清香，好闻得很。

叶子，我回榕安了。像你梦想的那样，成为了一名和守士。

你在哪里？过得好么？

房间依旧空荡寂静，无人听到他的问题，也无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