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他想的要久。
温卓垂着头,不发一言。
“怎么样,师弟,要不要参加?错过了就不再有机会了。”善玄对于温卓的冷淡态度已然习惯,好整以暇地自己给自己添了一杯水。
温卓自从修练起便没出过药谷,对练的对手永远只有善玄一人。
善玄不是一个勤勉之人,也不知是和谁学的这副做派,修行就讲究个水到渠成,每回若不是温卓主动来讨教,他是断然不会主动提出“过两招”。毕竟有这空都够下山听半回评书了,谁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儿呢。
但温卓又是个实心眼儿,总是不要命地天天来“讨打”。从刚开始善玄的一个气浪就能把他掀翻在地,到之后能强撑几回合,再到之后的略逊一筹,最后到闭关前的难分伯仲。
温卓出关后第一件事便是想着再同善玄斗上一斗。
他不说话,只安静地瞧着善玄。
善玄看着他十分眼熟的这个眼神,顿觉心力交瘁:“师弟啊,你不能总逮着师兄一个**祸,云霄大比千百来号人,怎么不够你练手了?快饶了师兄这回吧。”
这也不怪善玄,自从温卓修为精进之后,这师兄弟每回过招少则两个时辰,多则两日之久,大多时候是斗到善玄困得抹眼泪主动认输作罢。
如今这死心眼儿孩子又闭了关出了关,善玄是万万不允许自己一身老骨头再接这样的活计了。
温卓有些遗憾地收回目光。
遗憾归遗憾,可确如善玄所言,云霄大比确实是个不错的机会。
“我会如期参加,”他垂眼思索一会儿,“谢师兄告知。”
善玄松了口气,随即看着他这个师弟,只觉着怎么看怎么满意,欣慰地点点头,“好好好。”
他随手吃了块炸瓜花,“大比在两日后,你做做准备,放轻松,别紧张,拿个第一名回来光耀宗门。”
温卓盯着桌上盘里的炸瓜花好一会儿。
“我未拜师,光宗耀门怕是有些难。”
“呃……师尊很快就回来了,你先别急。”一提到这茬善玄就理亏得不行,一边打着马哈哈一边开始着手后撤,“诶呦我这儿还有急事……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啊师弟,你吃好喝好哈,吃好喝好。”
善玄每天之无所事事众人皆知。急事急事,可能他这些年最急的事就是掐着点去山下排队买八宝糕。
温卓没说话,只静静看着他这滑稽的师兄灰溜溜地消失在门口,留下个尴尬的残影儿。
良久,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左手一拈,心念一动,从识海里取来了灵犀灯。
温卓垂着眼睛看了很久,就在你觉得他大概是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他的手的确动了。但他却也是没做什么,只在手中把这灵犀灯摩挲了好一阵便就又小心地收回去了。
随后他合上眼,放了一丝神识进了识海。
温卓的识海里空空荡荡,只一片湖面,湖心只一棵灰白的枯树,枯枝上停着一只金雕,枯树下一匹枣红色的马。
这只金雕正值壮年,听见来人,扇动了一下金棕色的翅膀——遮天蔽日。
温卓踩着湖面走过一片波澜,最终停在枯树之下。
他伸出手,“阑音。”
那金雕长啸一声,张开双翼朝他而来。
温卓稳稳接他入怀。
云霄大比那天,温卓终于久违地见到了克古鲁,还有镜遥和原佰。
事实上,这三人都没有参加这次的云霄大比,其实完全是专程来看温卓的。
毕竟你总要承认,百年更迭,变化才是必然,人自然也没有不变的道理。
克古鲁由于炼器术修得好,又加之兴趣使然,如今正在器阁当学徒;镜遥一心除邪祟除厌族,这些年里大多奔波在外,在十方宗的日子屈指可数;原佰一向对修炼并不过分热衷,年纪也过了百岁,赐意宴上得了法号“砚甄”。
似乎所有人都有了某个明朗的未来。
由于温卓没拜师,他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名义换上十方宗的弟子服。他依旧总是穿着自己的常服,和当年南下之时同样款式的玄色长袍。
再加上他个子很高,在人群中十分显眼,克古鲁打眼一看就看到了温卓。
“大哥!”
温卓闻声看去。
克古鲁依旧是一头浅色头发,甚至由于年纪长大颜色比幼时更浅,穿着白金色袍子,在太阳下几乎有些反光。他身旁的镜遥和原佰他这些年见面见得少,温卓有些分辨不出。
他朝克古鲁颔首,随后又朝着他身边两人行了礼,含糊道:“镜兄,原兄。”
克古鲁看起来很高兴,拖着镜遥和原佰便往这边赶:“大哥!你是什么时候出了关?半个月前我问善玄师叔他还说你在闭关呢。”
“两日前。”
镜遥听了惊叹一下:“那可真是好巧!”
原佰调笑:“是呀,那这回云霄大比你若是不拿个第一回来哪对得起我们仨的鼎力支持”
温卓拱拱手:“承蒙各位抬爱。”
一旁的克古鲁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温卓。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见产生的错觉,他觉得他大哥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尽管他依旧多加规数,礼节傍身,可克古鲁却总能在他身上察觉到些难以描述的戾气。
这个发现让克古鲁隐隐有些不安。
云霄大比是仙盟合议举行的仙门活动,仙盟的各宗门轮流做东道主,而这一届的云霄大比举办者正是十方宗。
不过十方宗不愧是号称仙盟第一奢靡,直接为了举办这次大比轰平了一座侧峰,就地建了块半径几百里的新比试场地。
中央擂台和四分赛台是清一色的鱼肚白大理石基底,每个擂台其上都放置九九八十一颗夜明珠,由流光溢彩的景泰蓝搭架而上。鱼肚白百级阶梯,其上穷奢极侈宛如宫殿,这便是各门派前来的长老观赛的地方。
十方宗的钱从来不藏着掖着,宛如花孔雀开屏,张扬得很。
倒是其他门派前来参加大比的弟子们看见这做派嘴都合不拢。
克古鲁终于第一次体会到当年镜遥陪着他们第一次到十方宗时的心情,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十方宗弟子服,无言地垂下头捂上脸。
“怎么了,师弟,不舒服?”镜遥一下子注意到了他,连忙问道。
“没有,就是觉得有点现眼,有点难受。”克古鲁哼哼唧唧。
镜遥愣了一下,然后一副了然的模样,“唉,你还没习惯啊师弟,还是要多加历练吧。”
原佰哈哈大笑。
云霄大比的对战图已经张榜出来了,刚开始的阶段是分为四组,组内抽签,两两对战对战留胜者,直至各组剩五人。之后便是擂台赛。
东西赛台是法术赛台,南北则是剑术赛台。
温卓被分配到了东赛台,他此时正低头看着对战名单上他第一轮的对手:岑召,洛安派的一名女修。
原佰正巧凑在前,目光一斜便瞟到了这名字,“哦,岑召,我认得她。她习惯出招迅猛,招式也都是能一击致命的快法术,赛台上势必是要提防一二。”
温卓点点头悉数记下,“多谢原兄提醒,温某谨记。”
石阶上的观赛台长老也逐渐多起来。
温卓五感生来便清透,在第一个瞬间便察觉到台上有一道长久的,算不上友善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不躲不藏,抬头直直朝那目光看去。
哪知那目光来源之人倒是也丝毫不藏着掖着,直接十分大方迎着他的目光朝他翻了个白眼,那黑豆似的黑眼珠险些要转到脑袋后边。
“大哥,”克古鲁也朝着那边一看,疑惑道,“他为啥翻你白眼?”
温卓道:“不知。”
克古鲁沉吟片刻,“也是,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按道理也和这玄天门少掌门结不下什么过节才是。”
然后他就看到他大哥用一种莫名的神情看了他一眼。
“元宿央?”
“嗯?你认识他?”克古鲁一愣,“是他没错,不过我们一般都是用‘衍宣上尊’的法号称他。”
然后他便看着他这德高望重的好大哥又往台上看了一眼,“他有参加大比吗?”
克古鲁又是一愣,“他十几年前刚过了三百五十岁生辰,早就参加不了了。”
温卓扯了扯嘴角,似乎是“哼”了一声,随后有些遗憾地收回了目光。
“……”
“?”
不是,这俩人不会真的结了什么梁子吧?他大哥这都因为不能光明正大揍他整个人礼崩乐坏了!
第一场比试很快就开始了。温卓的对手岑召是个扎着高马尾很飒爽的一个姑娘。
“承让,小兄弟。”她爽快一笑,行了个抱剑礼,“洛安派,岑召。”
温卓留意了一下她手中的剑。
岑召不是剑修,那这估计是她的仙器了。
“彼此,”温卓拱手回了个礼,“温卓。”
虽然温卓的是挂在十方宗的门下报名的云霄大比,但他未拜师,于是平日介绍自己一般不带着十方宗的缀头。
“温卓?好陌生的名字。”岑召思索一番,“哪门哪派?”
温卓垂了垂眼,好一会儿才道:“师承十方宗。”
但他对此不欲多提,很快就转开了话口:“请岑姑娘先出招吧。”
他并不打算先出手。
虽然情理之上,赛台之上不论男女老少,也不该讲究那些客套的承让,可温卓自小就是个心思琐碎的人,加上药居近十年的耳濡目染,零零碎碎的礼数是尽数加身。你若叫他心安理得朝一介女修肆无忌惮动手,砍了他的头他也做不出来。
不过岑召也不和他废话,只一笑,“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话音未落,甚至没给温卓一分一毫反应的时间,她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剑下立刻随着剑浪激起一丛蓝色灵气。
她不想浪费时间,第一招便是杀阵。
“绞杀!”
她大喝一声,左手变爪猛地一收,这丛蓝色灵气立刻应声化成了一只口衔宝珠的蛟龙破风而来。
骤然风动,温卓迎着狂风略微眯了眯眼。
台上岑召这一击是电光火石之间,克古鲁镜遥原佰一行人在台下甚至有些看不清她是如何出手的。
“天哪,好快!”
立刻传来一些窸窸窣窣地惊呼。
镜遥瞪着眼睛仔细瞧着,“洛安派自古以快而闻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看来温兄要小——”
台上的温卓正把右手朝着那蛟龙头的方向,随后轻轻一握。他动作轻柔,仿佛只是抬手挡了挡那铺面疾狂的风。
“砰!”
一声巨响自东赛台上传来,其声之大整个侧峰山头为之一颤,赛台上迅速被一团蓝灰色球状烟包拢起来。
其他三个赛台的比试者被震得抖了抖,也纷纷停下了比试,朝这边看来。
看台上的各位长老也闻声看来。
秦鹤生坐在最中央。他从温卓一上场便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他眯了眯眼,“笃笃”敲了两下拐杖,轻声笑了下。
“这小家伙,本事不小啊……”
十方宗这观赛台做的奢靡,那自然能坐的人就少,于是每个门派至多也就只派了一位长老来观赛。
不过善玄向来不要皮不要脸,为了看他的小师弟,硬是挤到了秦鹤生身边,好说歹说巧舌如簧地挤来了半张掌门椅坐。
秦鹤生这人好说话,又的确是宠善玄,睨了他一眼,拿拐杖杵了杵他,笑着小声呵斥:“没大没小。”
善玄哼哼两声,随后又将目光转向台上,“掌门,我这小师弟是不是确实厉害?”
“确实不错。”秦鹤生点点头。
“都是我教得好啊!师尊见到了可不得夸死我?”善玄拨了拨他脸上的碎发,眼睛亮晶晶的。
秦鹤生哭笑不得地看他一眼。
台下。
“怎么回事?这个玄衣小兄弟出手了吗?”
“嘘——耳鸣了,你先别说话……”
“出手了吧?但是我没看到?”
“我也没看到。”
“我看到他伸了下手,像这样——”
“我连这位洛安女修出手都没看清,我就眨了个眼。”
“那也正常,这位洛安女修的修为很高的!她那剑气一出,灵压压得我有点喘不上来气!”
“我也是!”
“还有我!我也是!”
“烟在散了!烟在散了!”
蓝灰色的烟逐渐散开,慢慢能看清台上后,底下观赛之人的脸色齐齐一变。
赛台上,一人站立,一人跪倒。
岑召跪倒在地上,口中鲜血不止。
“怎么会……”
“云霄大比不决生死,这位小兄弟出手为何如此重!”
“是呀!这位姑娘恐怕是修为都要废了!”
温卓蹙着眉看了看自己右手的手心,随后带着歉意道:“抱歉,我没有注意到你散了神识在龙身之上。”
闻言,全场哗然。
众人皆知,云霄大比不决生死。但岑召的杀阵之中甚至挂了神识,其意图已然不言而喻。
只能说幸好温卓抬手便捏碎了这气眼,若是真被那蛟龙咬上一口,此刻恐怕跪在地上的就是他自己了。
“那蛟龙本身便是绞杀阵,怎么能散神识在上!这姑娘真是……”
“真是心好狠啊!”
“不过这绞杀蛟龙,这位小兄弟是直接捏碎了?”
“当然是了,没看到刚才的烟雾只有这位女修灵气的颜色吗?”
“这位小兄弟现在只是拆招,山头便震了三震,若方才真的还了手……”
“这小兄弟何方神圣?”
温卓对这片喧哗置若未闻,他往前一步,搀扶了一下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岑召,“你怎么样?还好吗?”
岑召眼前一片血雾,她看着这个丰神俊朗的男子将自己扶起,只有些悲哀地嗫嚅:“怪不得你……是我违背赛训在先……”
随后凄惨一笑,“……只是可惜我修为一丝不剩了吧。”
温卓帮着来治疗的几位药术师将她扶了下去,没再就此搭腔,只道:“好好养伤会恢复的。”
下了台。
“温兄真是好功力!恭喜恭喜,首战告捷!”镜遥笑着撞了撞凯旋的温卓的肩膀。
温卓目光一直停留在被抬下去的岑召身上,直到目送她下了山头才将目光转向镜遥,“嗯。”
云霄大比由于人数众多,比赛时日有十日之久。
下一次的比试是在三日之后,四人攀谈片刻,最终在傍晚的夕阳下挥手告别。
不过刚作别了斗宗青木长老的三名弟子,温卓一转身就看到了那个穿着鸦青玄天门长老服的讨人厌的少掌门。
这人似乎一直在等他。
看到了温卓回头,元宿央皱了皱鼻子,抱着臂上下打量了他好几个来回。
“你就是温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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