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乱世

玉阑音和温卓匆匆赶到天庸峰。

天庸峰这块向来安静清闲之地,此刻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整个十方宗斗宗药宗百十名长老齐聚此处,直接将那大殿堵了个水泄不通。

十方宗向来有“非必要不得调动宗门尽数长老,以免滋生恐慌”的门规。

在场所有人谁不是把门规倒背如流?

他们心知肚明,对于今日的事态,他们面色都显得极为沉重,却没有人说话,气氛乌压压得透不过气。

看着这空前的阵仗,玉阑音随之更严肃了几分。

他大概是觉得手中的暖炉碍事,将它往温卓手里一塞,“人太多了,你在此处等我回来,不要乱跑。”

温卓接过暖炉,勾了勾玉阑音的掌心。

他的声音沉稳无比,极大地安抚了玉阑音心下的焦躁,“别着急。注意安全。”

玉阑音略颔首一笑,转身便往殿内走去。

他宽松的袍袖在风中晃荡,披风猎猎作响,肩头披着的及腰的长发在风中左右四散着飘。

温卓移不开眼,目送着这清瘦又顶天立地的背影离开。

十方宗的长老众多,多得是没能挤进殿内的。

温卓长得高,四下看看便还真瞧见了几个没进殿内的熟人。

他将那暖壶往识海里一收,朝那几位长老走去。

走近,规规矩矩地一行礼,“崇本长老,与徵长老。”

崇本和与徵听见耳熟的声音,转过身来。

因为先前炉阵一事,崇本对温卓的印象还不错,笑了起来,“是温卓啊。”

与徵不苟言笑,朝温卓点了点头。

温卓又一拱手。

崇本连连笑着拍拍温卓的肩,“规矩恁多,论宗门辈分咱还是平辈呢。不必行礼,不必行礼。”

与徵转头四处看看,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人。

温卓会意道:“阑音进殿内去了。”

闻言,崇本和与徵皆是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温卓道:“只是不知究竟是出了何事?十方宗长老怎么都来到了?”

说到这里,崇本脸上的笑意收了几分。

他摇了摇头,“具体也不知,就是今早接到了掌门的消息,来天庸峰。我这器阁待得好好的,掌门几百年不找我一回,而且我从来没听过掌门的声音那么……紧迫,把我搞得好一阵提心吊胆。”

与徵的年纪看上去比崇本更大些,一丝不苟束着的头发已经是尽数花白。

他的脸色同样不太好看,望着不远处,忧心忡忡地出神。

“……其实不是第一次了。”

温卓听到了与徵喃喃的自语,“何出此言,与徵长老?”

与徵这才收回视线。

他似乎是斟酌了一番词句,“从前也有一回,那时候的掌门还是观一掌门,紧急叫了十方宗所有的长老到天庸峰。无论是器阁还是书阁,所有长老,无一遗漏。”

“还有这回事?”崇本一愣,“那当时是为何事?”

与徵点点头,“你们年纪都小,不知道也正常。那时候我也只是一名普通的斗宗弟子,我不知道天庸峰上具体谈论了些什么,我只知道……”

与徵忽然再一次露出了那种虚无缥缈的目光。

他的声音也随之飘远,所说之话却让温卓和崇本齐齐变了脸色。

“那日过后不久……千年之战就到来了。”

“不会有第二次千年之战了。”

秦鹤生的神色肃穆无比,所落之语却字字铿锵有力,“它不会,仙盟也决不允许。”

善玄站在秦鹤生身侧,在秦鹤生说话之余,往另一侧一低头,声音极低却万分关切,“师尊,你身体还撑得住吗?”

玉阑音紧靠着善玄垂手站着,面色苍白得同他霜色的衣袍别无二致,眼尾唇角都无半分血色。

他默不作声,孱弱又消瘦,不细看简直是像屋内种着的一株观赏竹。

听到善玄的话,他终于动了。

他偏过头,幅度很小地摇了摇,“无碍。”

“须弥之地厌族大举进攻,极南琼州岛屿上空结界已破,极北北塞上空结界正在遭受猛烈的攻击。事态紧急,危在旦夕。”

秦鹤生说得极为精简,语速也很快,“此令在座诸位,自分五路,共御外敌,非战死不可退!”

“我云州泱泱万里盛世千年,上下同欲生死同舟。此战务必使四方夷狄分崩离析,乱臣贼子不敢来犯!”

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邦土。

可秦鹤生寥寥数语,在场所有人,虽不言语却各自心知肚明——

黑暗的旧日再度到来了。

秦鹤生敲了敲手里的拐杖,眸如星察。

“愿诸君凯旋!散!”

殿下的众位长老其实大多都不再年轻,可此话一落地,殿内猛地响起了一声极为铿锵的“是!”

他们的声音不再嘹亮,也不再高亢,离开的脚步不再轻快,也不再有力,却同样坚定,至死方休。

众人散去,殿内只剩善玄、秦鹤生和玉阑音三人。

玉阑音终于道:“鹤生……”

秦鹤生当即作了个停止的手势,他敲敲拐杖,“真人,我明白你的意思。

“虽然这么说会有些自命不凡,也有些冒犯,但是……这一次,我们是在为你而战,真人如今要做的,就是请务必、务必、务必保护好自己。”

他的目光极为柔软却极为坚毅,“秉文那丫头是个文职,打打杀杀的不在行,我就留她在家里了。几千几万号小孩子们,她应付不过来,这段时间就劳烦真人多帮衬她一二。”

玉阑音在袖摆下的手微微一动。

善玄褪去了往日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他只略微一笑,“放心吧,师尊。安生在家等着我带回来好消息。”

温卓注意到从殿内出来的玉阑音脸色不太对。

“阑音?”

两人并肩走着。

玉阑音沉默许久,在路过一株腊梅树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从前我一直以为这条路上只有我一个人。”

“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你们早就都和我一起。”他垂头一笑,但是看着并不幸福,也并不喜悦,“可是我知道得太晚了。”

温卓心下“咯噔”一声,他近乎恐慌地转过头,试图去看清玉阑音的脸。

不过玉阑音却是笑着摇摇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目光,“自言自语罢了。去找宿央,我们去玄天门一趟。”

屋内元宿央等得焦躁不安,和只蚂蚁似的直转圈圈。

实在是等了太久了,他一会儿怕是宗门出了事,一会儿怕是玉阑音半路翘了辫子,越等越着急。

就在他忍不住要提着剑去天庸峰找人的时候,温卓和玉阑音终于推门而入。

他剑眉一竖,当即就要小发雷霆,“你们……”

对面玉阑音不似活人的面色忽然刺得他住了口。

他倒吸一口凉气,“到底是怎么了?果然是结界出问题了?”

玉阑音点点头。

这可把元宿央吓坏了,“你这……还能行吗?要不你还是在这儿待着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玉阑音脱力得有点站不住,半倚半靠着温卓,“这一趟免不了。有我们你回去的也能快些。温卓。”

温卓会意,都没等元宿央再说话,就地一个缩地术,稳稳地缩了几千公里,等几人回过神来,已经站在玄天门外了。

元宿央慢慢收回下巴:“……你们这法术确实是方便哈……”

玄天门是北晔剑宗之首。

和十方宗不同,虽然也居于群山之间,但是入目所见的门、铺首、屋檐皆是由石料打造而成,看上去肃穆又冷峻。

玉阑音揉揉眉心,“进去吧。”

元宿央“哦哦”两声,狗腿子似的把门大敞开,“快进快进,别让我爹……”

话音未落,“咻——”

极遥远处忽然飞来一根箭似的玩意儿,飞得极快无比,直接快了残影。

元宿央连忙却又熟练地往后一避。

“嗡——”

那物件猛地插进了他们背后的石门上,因为不住的颤抖发出嗡鸣。

温卓打眼一看。

温卓:“……”

玉阑音笑了,“筷子?”

元宿央好整以暇站定,自以为很帅气地一摸鼻子,“嗯哼。”

温卓:“……”

……可是他到底在装什么帅。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远处忽然带着回音传来一句中气十足的:“臭小子你还敢回来——”

“还敢回来——”

“敢回来——”

“回来——”

随后,面前殿后转过来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

他摸着胡子,踱着四方步慢悠悠地往三人这处走来。

还未走近。

这人忽然又中气十足“哎哟”一声,止了步子。

他在原地仿佛不信邪似的眯起了眼,一个劲往这处鬼鬼祟祟地探头。

活像是来偷东西的贼。

玉阑音被他滑稽的模样逗乐了。

他清了清嗓子,朝这人摆了摆手,唤了一声:“拢虚。”

元宿央敢保证,他清清楚楚听见远处的他亲爱的爹,中气十足地骂了一句脏话。

远处的拢虚听见这声情真意切的呼唤,这下子来也不是,去也不是。

在原地来来去去转了几个圈,见实在躲不过,才抓耳挠腮地走一步退三步地往门口挪。

“哎哟……这,真人您往我们这处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呢……哎哟您看看这真是……”

拢虚一边点头哈腰地笑着,一边凑过来,使着寸劲儿把那门上的筷子拔了下来,脸上的横肉抖了两抖。

玉阑音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总和我来通信,我还寻思你这是挂念我,让我来做客呢。原来是叶公好龙?”

拢虚的脸比叶公看见龙的时候好不了多少。

他又哈哈一笑,“当然是欢迎,当然是欢迎啦……”

玉阑音作了个“打住”的手势,随后四下打量了一番玄天门。

“不说这些客气的了。拢虚啊,你这玄天门还真是我头一回来,真挺气派——”

拢虚听得冷汗岑岑。

果然,玉阑音很快就笑眯眯转过头来,道:“所以……你玄天门欠我的那些银子,到底什么时候能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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