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卑劣

泠曦坐在山洞中,背后是遍布苔藓的石壁。

汝贱从外面一路小跑着进来,坐在离泠曦有一段距离的洞口,用手拽着已经被这黑雨腐蚀的快要不避体的衣袍,堆在自己的胸前,尽量遮住自己身上的皮肉。

手上的伤口正往外渗着稠黄的脓液,她将双手搭在自己的膝盖处,尽量不碰到自己的伤。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黑色的雨滴几乎将整个无间炼狱的都染成了黑色,本就昏暗的环境此时更是看不见一丝的光。

渐渐地,随着雨滴接踵而来的是极寒的风。

刺骨的风顺着这洞口无孔不入的侵蚀着汝贱身上的每一处,似是要将她放到极寒的冰川之下,冰封千年。

她小心的环臂抱着自己,疼痛与寒冷交持,她开始发抖。

不远处的泠曦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他收回施舍给她的余光,静静开始打坐。

如果这妖女等会装可怜来到他身边,他会毫不犹豫的将她给轰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洞外的雨依旧在下,淅淅沥沥的敲打这外面眸中植物宽大肥硕的枝叶,不曾有片刻停歇。

泠曦平息自己的灵力,睁眼看向汝贱。

坐在洞口那边的人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已经昏过去了,此刻将头埋在膝间,像是没了生气。

还真是够死犟的。

不是想出这无间炼狱吗?等会魂都破散了还怎么出?

泠曦挥手在洞口设下结界,将一切的可能会随风飘进的雨滴与寒意尽数隔绝在外面,随后在汝贱旁边生了一团火。

火舌摇曳,将这漆黑的洞口照的暖黄。

汝贱方才已经失去知觉的身体此刻开始回暖,她将头缓慢的从膝间抬起来,看着眼前的火苗,眼中映出些许亮色。

只这一瞬,她好像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

无间炼狱里没有那么温暖的东西,这也只是短暂的属于她。

汝贱看着面前正跳动的火舌,恰好烧的噼啪了一下,激出几点火星。

“谢谢你。”

不轻不重的声音在温暖的石洞中响起,虽然没有看向泠曦,但是泠曦也听得一清二楚。

泠曦望向汝贱,她原先瓷白的肌肤被映的有些暖黄。视线再向下扫,看到了她裸露的肩膀和胸口……

他立马打住,一言不发的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汝贱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看见泠曦的动作,往日那些熟悉的场景如同洪水猛兽朝她扑来,她看见那些一个个大耳肥头的男人拉扯她。他们先把自己的衣服脱下,再急不可耐的将她的衣服撕开,他们扯着她的头发,强迫她容纳世上最恶心肮脏的物什。她浑身上下的都是令人作呕的痕迹,她求他们放过她,但是那些人只是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神色可怖的继续糟践她。

汝贱像是失了神智一般,摇着头颤抖,害怕的朝后退,身上本就褴褛的衣物随着她的动作开始跌落,胸前大片的雪白露出,下一刻一件干净的素白中衣将她从头遮了个严严实实。

眼前只剩一片净白,所有令她午夜惊醒的场景尽数消去,只剩这小小的一角,把她护的安稳。

只一瞬,她冷静了下来,方才混乱中的手碰到泠曦雪白的衣袍,此刻已经在内里沾染上了粘黄的脓液。

汝贱小心伸手扯下罩在她头上的衣衫,她本想就这样穿在自己身上,但是泠曦与她身形相差甚多,还是裹不住胸口的肌肤,她索性直接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整理好以后,她缓缓转过身,看见正在穿最后一件外袍的泠曦。

“谢谢你,”汝贱顿了一下,又说,“真的。”

“不必在意,”泠曦理了理自己的袖子,说,“我非君子,却也绝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

“……”

外面的雨还是没有减小的趋势,泠曦继续闭着眼睛打坐,汝贱百无聊赖的蜷缩在业火旁边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姓名叫什么。”昏暗的洞中,泠曦冷不丁的开口问道。

业火烧的噼啪,有小火星炸出来,汝贱往后退了一下。

“出生的时候父亲嫌我是个女子,不愿给我冠姓,我名叫汝贱。”

“是溅溅溪流散,苒苒石发开的溅吗?”泠曦问她。

“不是,”汝贱摇了摇头,看着他说,“是下贱的贱。”

泠曦生前就不爱跟别人说话,更不要提跟姑娘闲谈,如今心中思虑万千嘴唇翕动,却不知道说出些什么来好。

于是两个人之间又是长久的沉默。

“这里的雨一般会下多久,”泠曦看着外面漆黑的雨幕,询问道,“已经快四个时辰了,竟还没有停。”

“下的时间短些就是八个时辰,长点就十个时辰,不过十二个时辰的也有。”

泠曦看着汝贱小小的一团所在业火旁边,她虽修习了妖术,但是举止有度,也不像是随意草菅人命的人,这让他感到有些困惑,能来到这里必定是做了穷凶极恶的事情,那她究竟又做了什么呢?

思虑片刻,泠曦斟酌开口:“我能看看你的生平吗?”

方才还昏昏欲睡的汝贱此刻陡然惊醒,她转过头,带着哀求的眼神对他说:“别看,求求您。”

似乎是害怕泠曦先一步动作,她跪在地上,匍匐的向前爬,语气中都是觳觫的颤抖。

“求求您!小女子这一生卑贱,无恶不为,我知道您是阎王,您神通广大,但是公子,我即便魂飞魄散也想留着点最后的尊严,还求您不要看我的平生!”

泠曦慌忙前去避开她受伤的双手,将人给扶起来,这或许是他第一次面对他人如此慌乱。

动作慌乱,嘴上却以及是不饶人,待汝贱起身站直,泠曦松开她瘦弱的胳膊,拉开点距离。

“无人生来卑贱,即便以前人小式微,从此之后却可挺直背脊。”

汝贱似乎是因为方才用力过猛,现在腿却一软,即将再次跪倒的时候,她抓住了泠曦的手臂,堪堪站直了身子。

“即便你父亲给你取名汝贱,你也未必就是真的下贱,现如今你已身死,说不定你的父亲也已经死了,他付与你的所有东西都该尽数消散,更何况只是一个身外之物的名字。你若是想,哪怕你叫自己爹都没人拦你。”

“无论别人如何看你,你自己不要妄自菲薄,你修得法术,心思敏捷,以后未尝不可成就一番事业,就算你蠢笨似猪,干不了惊天动地为国为名的大事,我还不相信你自己不能置办两间宅院,种些花花草草,努力耕些田地,以供自己果腹,过这安稳平和的生活。”

汝贱喉间哽咽,泪水在眼眶打转。

多好啊,这样平凡的日子她想想就觉得美好,但是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人跟她说呢,现在她死了,坏事做尽,来到了这里,再也无法转世,她再也没有办法过这平和的日子了。

她已经没有以后了。

想到此处,汝贱回忆自己生前做过的事,杀过的那些人,但是她不后悔,他们就是该死。

她看着泠曦,泪珠从眼角大颗大颗的滑落。

她自幼无人疼爱,母亲难产而死,父亲把她的身体当做敛财的器具,她日日夜夜遭受着非人的折磨。后来她去修仙,那些世家发现她身上的痕迹,觉得她有辱门风,都不肯收她。

她遇见一个不知从哪来的疯疯癫癫的道士,这道士因为修习邪术导致坡脚,她那时什么都没有,她出卖身体从他那得来一本禁术的修炼秘籍,她天资确实愚钝,但是最终却将这蛊惑之术练得炉火纯青。

她修炼成功之后,蛊惑了这坡脚道士,在情动之处,将他一剑封喉。

后来她找到那些曾经糟践过她的男人,一刀一刀的分割他们的皮肉,折磨他们,将他们的恶心物什都直接割下,让他们最后都只剩骨架,包括她的父亲。

到后来,她好像被仇恨蒙住了双眼,她恨这世间,恨这世间的所有人,她巴不得所有的人都去死。

她开始蛊惑那些平日里看起来安分守己且有家室的男人,只要他们没有经受住她眼睛妖媚,就会被她残忍杀害。

其中的一个男子的妻子会嚎啕大哭的指着她骂:“你这妖女,为何要杀我相公,我相公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至于此!”

闻言,汝贱也只是淡淡的回她:“你这相公对你有二心,如果他真的爱你,我也不会杀他。”

“你胡说!我相公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你自己没有被人爱过,就来评判别人的爱,你不配!”

汝贱不再说话,她确实没法反驳,她在那女子与自己之间隔开屏障,将她的咒骂声挡在身后,头也不会的离开。

噗呲——

刀子刺进皮肉的声音,汝贱猛的回头,瞪大双眼。

那女子,已经自戕。鲜血流了满地,一直延伸到汝贱的脚边。

为什么,汝贱不明白,这男人能被蛊惑说明他根本就不是全心全意的爱自己的妻子,但是这女子却依旧愿意随他去。

她不明白。

她到死也没能弄清这个问题,短暂的一生中,她不知爱为何物,只是单纯的凭靠自己妖媚之术去判断一个男子究竟爱不爱自己的娘子。

汝贱这一生从未得过任何人的温暖与善意,此时此刻,她看着泠曦一脸认真的面容,她突然很想去抱抱她,但是她抑制住了。

她这样肮脏卑劣的灵魂,怎么能去沾染那一片素白。

溅溅溪流散,苒苒石发开。——梅尧臣《西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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