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白日,沈梅依旧伏案翻着卷宗,时不时的写几个批注。
阳光从前面的窗口照进来,经过竹叶的遮掩显得有些斑驳。
虽然这阳光没有温度,但就是让人觉得莫名的温暖。
屋内的东西不多,却齐整洁净,大多都是一些木质的器具,有些还能嗅到一丝檀香。
案几上摆着些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花,又或者是草,散发出一种独属于自然的柔和气味。
凌伏以此时正坐在沈梅旁边的小凳子上,无聊的扣着自己的手,看着沈梅面前的茶杯空了,就会很识时务的去给他倒水。
这人还真是跟活着的时候一样。
也不知道阿瞿怎么样了,那个小孩,当时也没来得及哄就跑了,也不知道现在在哪,要不现在去看看他……
他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正聚精会神的看卷宗的沈梅,斟酌开口:“大人,我看您这也没什么事情,能让我离开一下吗,我想去看看我朋友,我当时跟他闹别扭了,该去哄哄他。”
沈梅放下卷宗,抬头看他。
“许阿瞿吗?”
凌伏以点头,“您怎么知道?”
“他来找过我。”
凌伏以有些不解的询问:“他来找您干什么。”
沈梅想了想,缓缓吐出几个字:“惩恶扬善。”
“什么!”凌伏以一听,人都傻了,他不是没怀疑过是因为自己的法力不如阎王的强悍才会没有掩饰好被发现,但是却从来都没想过是因为许阿瞿这臭小子的告密。
他有些不死心的问沈梅:“真的吗,大人?”
沈梅只是看着他,没有回答,不过答案昭然若揭。
凌伏以当下心里了然,悲苦的闭上眼睛,简直要流下两行清泪。
这臭小子,以前明明买点东西哄哄就好了,怎么这次还给我告到这来了!
沈梅看着仿佛被人抽干了精气一般在旁边黯然神伤萎靡不振的凌伏以,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安慰一下他。
“其实他也是为了你好。”沈梅安慰道。
凌伏以木讷的点点头,“我知道了大人,我理解的,所以能让我去看看他吗?”
“行,你去吧,日落之前记的回来”,沈梅跟他摆手,不忘嘱托:“不要起争执啊,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因为看你太喜欢洗灵河了,就让我劝劝你。”
凌伏以头也没回的挥手:“放心吧,大人,我有分寸的。”
沈梅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落寞极了。
凌伏以仿佛失了神智一般的一步一步的走出去,还不忘记把沈梅的房间门给关上。
是不是我太直接了,看来许阿瞿对他真的很重要啊。
前一刻把沈梅的房门关上,下一刻凌伏以就一振自己刚才塌软的肩膀,无声的笑了两下。
唉,我才没那么乖呢,许阿瞿这臭小子,现在就去找他算账!
算了,先去买点吃的。
离开沈梅的居所,对了沈梅好像跟他说过,这地叫什么挽溪轩,因为建这房子的时候有一条小溪有些碍事,就让着溪水改了个流径。
来到了鬼街,此时人来人往的,飘着的,走着的,叫卖吆喝的,讨价还价的,好不热闹。
不过这里的人好像也不喜欢直接叫这地方鬼街,许阿瞿跟他说过,叫簋街,但是有什么区别呢,凌伏以心里思忖着。
“桂花糕嘞!香甜软糯的桂花糕!咱窈冥鬼自己种的桂花树,包甜的!”
“糯米鸡嘞!刚被人宰的鸡,不是病死的,喷香得很!”
周围大大小小的摊贩叫买着,还有些卖文玩字画的,珠宝胭脂等等的。
“上号的胭脂,做鬼也要精细,欸,姑娘要不要来一盒!”
周围人群熙熙攘攘的,簋街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都很热闹,反正很多的鬼也不需要休息,倒不如做点小生意,换点纸钱。
这里的人穿的各式各样,有穿冬衣的,有穿夏衫的,照理来说他们是能换衣服的,不过大部分人还是穿的跟生前一样。
凌伏以来到一家卖桂花糕的摊贩前,摊贩的姨母看到凌伏以,操着一口江南地区的嗓音对他说:“今你还是要两块桂花糕吗?”
凌伏以点点头:“嗯,谢了。”
凌伏以也不知道她到底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卖桂花糕了,反正从他来到窈冥就知道她在卖了,生前他们两应该不是一个地域的人,这姨母说话他也听不懂。
不过后来因为经常来买,几乎是只要有钱他每天都会来买,最初是他自己吃,后来遇见了阿瞿,发现他也爱吃就会买的时候给阿瞿也带一块。
一来二去的,两人渐渐熟稔起来,有事趁着买桂花糕的空隙也会攀谈两句,这个姨母生前是因为在家里不得宠,及笄之后稀里糊涂的被父母许配给了一户人家。
有天夜里她夫君喝醉了酒,平时性情暴躁加上那晚的酒气,两人起了点争执就将他妻子的手一整个剁了下来,最后她生生的被疼死。
许是觉得再投胎一回,生活或许还是不能由她主宰,便在窈冥安顿下来。
还有一点就是她生前还有一个女儿,她死的时候女儿也才刚刚五岁,她放心不下,终究是不想就这样草草投胎,想着如果女儿也被她那不成器的丈夫折磨,她定会不管不顾的化作厉鬼也要去索他的命。
这位平和的江南女子像往常一样取出两块桂花糕包好用那只仅存的手递给凌伏以。
凌伏以接过付钱并道谢,转身往许阿瞿住所走。
他把两块桂花糕包好,准备到了再跟阿瞿一起吃。
他总觉得他们的那个世代好像真是病了,那个姨娘在窈冥能做出那么多好吃的桂花糕,周围的人只要是吃了就会念念不忘,想来在人间的时候也是位勤劳能干的女子。
只是这样一个女子不仅得不到他父母与夫君的尊重,最后却落得一个这样的下场。
还有那些仅仅是为了一个好的名声就要给未见面的夫君陪葬的贞洁镇上的姑娘,她们都读了不少的书,最后结果却都令人唏嘘。
他总觉得她们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应该是什么样的呢,他问自己。
他想不出来,他也没权利去规划别人的人生。
她们自己可以想,也可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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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多时,就来到了许阿瞿的住处,他父母对他还是真心疼爱,给他烧了好几间的房舍,不知道多少纸钱,连他自己盖的力气都省了。
不过他也只有五岁,搁着下面也干不了啥。
刚走到他家的院里,就看见许阿瞿此时正满心欢喜玩着跳丸,飞剑。
玩这两项百戏需得全神贯注,此时的许阿瞿还并未发现鬼鬼祟祟朝他靠近的凌伏以。
凌伏以悄无声息的朝他背后靠近,两只手结了个印,许阿瞿手中的丸铃就掉了个干净,双手被反身绑了起来。
凌伏以摁住他,许阿瞿这时即使不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了,当即开始叫嚷。
“凌伏以,你松开,欺负小孩你算什么好汉!”
凌伏以轻轻捏了捏他的耳垂,满不在乎的说:“对啊,我就是不要脸,就是喜欢欺负小孩。”
“阿瞿啊,阿瞿,亏我跟你心连心,你却跟我玩脑筋,这下好了,我被阎王抓去当苦力了!”
许阿瞿听完,刚才的气焰顿时少了一半。
“那也是因为你不听我的话,我劝不动你,不就得换个人来劝吗?”
许阿瞿一边说,一边挣扎着,周身的灵力随着他的挣扎渐渐溢出,连带着他眉心的痣也变得鲜红了些。
不过他的灵力在凌伏以面前就是螳臂当车了,挣扎半天,手腕上也没见松动。
不过好在凌伏以也没打算欺负他那么久,手指微动,许阿瞿的双手就获得了自由。
许阿瞿揉揉自己有些酸疼的手腕,伸出手朝他要东西,“桂花糕呢,给我。”
凌伏以用手指敲了敲他的脑袋,指责他:“你这小孩还真是厚脸皮的很,你那么有钱却每次都吃我买的桂花糕,可怜我一分一分的攒,最后还要分给你。”
凌伏以把还热乎的桂花糕从怀中拿出,分给他一块。
许阿瞿接过来毫不客气的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吃起来,看着许阿瞿一句道谢的话都没有,凌伏以摇摇头喃喃道:“唉,这世道,那句诗怎么说来着,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啊!”
许阿瞿吃完一抹嘴,乜了他一眼,有些无语道:“你少用我的钱买吃食了?!”
凌伏以搭上许阿瞿的肩,“哎呦喂,你看你这说的,什么你的钱我的钱,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
许阿瞿心道:竟然还好意思说他厚脸皮。
两人又在此处玩闹了一回,暮色将至,凌伏以想起自己临走时答应阎王的话,与阿瞿道别,就起身朝挽溪轩赶。
“大人,我回来了,是不是很守约?”凌伏以刚推开门,就看见黑白无常一左一右的站在他面前。
凌伏以一声惊呼,险些在沈梅的面前爆粗口。
“黑白无常,你们来这干什么!”
面前的黑衣男子开口:“你说干什么,又不是来找你的!”
长长的舌头简直要垂到地上,铁黑的脸凌伏以每次看心里都一阵恶寒。
白无常抚抚黑无常的肩:“你看你,别那么凶,吓到人家了。”
接着,用他惨白如纸的脸向凌伏以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你也没好到哪去。
“行了,你们都别吓他了。伏以,你进来,我有些事情需要你与我一同到人间去办一下。”沈梅的一句话将凌伏以从这两人的包围中解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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