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苏未的饭局结束后,张思谭又约了齐深丽。
约的地方也是一家高档餐厅,张思谭略微补了补妆,就侯在餐厅等着齐深丽。
她原本还想要不要订一束花,后来又觉得没必要。齐治国给的那份文件已经为这次饭局标上了不快的标签,再美的鲜花在这份不快面前也显得刻意。
等了不多时,齐深丽就风尘仆仆的赶来了。她穿得单薄,还没坐下就直呼着好冷。
张思谭叫了服务员,先点了杯热茶给齐深丽,然后又把菜单转给她示意她先点。
齐深丽随便勾了几个,没有多点:“晚上吃不下太多。现在可不比小年轻了,随便吃点就发胖。”
“哪有啊。齐总你身段好,再稍微胖一点也还是好看。”
“哈哈哈哈。”齐深丽满意的笑。
她也是个聪明人,见张思谭一直不进入正题,也不问,继续东拉西扯地说着闲话。
“你看我这边的细纹。”齐深丽往前凑了凑身子,侧过头让张思谭看她眼下的小细纹。“做了两回fotona4D,也就保持了三个月,效果不怎么好吧。”
张思谭端详着齐深丽的脸,觉得这细纹实在无伤大雅:“你要不说我还真没看出来。”
“现在听说超声炮热玛吉效果很好,fotona4D做日常保养还行。”
“是吧。”齐深丽附和张思谭,“我有几个姊妹也做了热玛吉,我下次咨询咨询也试试。”
两个人东拉西扯,等菜上来,吃的差不多了,张思谭才终于把那份文件呈上来。
“齐总。”张思谭把文件放在桌子上。
药店调研情况在上面,下面压着齐治国的那份文件。
张思谭没做过多解释,手里的筷子已经搁置,纤纤玉手浅浅搭在一起放在桌沿上。
齐深丽脸上依然有笑,她的目光在张思谭脸上顿了片刻,然后先抽出了最下面的那份文档。
那是齐治国给的关于大批阿替洛尔去向的说明。
齐深丽粗略的一翻,又拿过另一份文件。
张思谭一直留意她的表情,却没见什么端倪,还是带笑,动作不急不慢。
第二份文件齐深丽看的时间就长了一些,每一页都细细的翻,脸上的笑也渐渐消失。
良久,张思谭仿佛听到了一声叹息,也可能没有。
这家餐厅置于海滨之上,透明窗玻璃矗立在旁,外面天已经黑了,一块黑色光幕下有一处颜色更深一些,那是夜晚的大海。
海水被风吹得不断翻转,一层扑在沙滩上,一层又褪去。
张思谭一直没说话,等着齐深丽开口。
齐深丽把这两份文件都归置到一边,并不谈上面的内容,而是谈了自己的一段经历:
“思谭啊,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跟医保局合作把这药价打下来吗?”
张思谭摇了摇头,神情专注地看着齐深丽,示意她往下说。
“我亲妹妹的孩子,今年十二岁,从胎里带着的这种坏病——脊髓萎缩。”
“嗯嗯。”张思谭点头,接道,“我们跟森堡药业谈的β注射液就是针对这类遗传病的。”
“对,所以我非常希望我们能齐心协力把价给谈下来。”
“我们家……说实话,生活水平算是比较高的。但是一支药几百万一支药几百万的花,也多少遭不住。我们家是这样,更何况普通人家呢。”
“人啊,就怕生病。孩子遭罪,我们大人也为难。我外甥没正经上过学,人家孩子都满院里跑,他腿肿得发紫,我妹一个劲儿的给他按摩……”
齐深丽像是打开了话匣,给张思谭讲她外甥这十二年的经历。
从被医生劝打胎,到生下来后的离婚,再到一年七八次的跑去美国求药,再到齐治国研究出红色药片。
孩子从小被护着哄着,雇了三个护工还不够,就怕孩子不小心嗑了碰了直接导致脊髓受伤。大把大把的维e往下咽,身上肿的跟个核桃一样。
说到最后,张思谭都掉泪了,齐深丽脸上却只有凝重。
她说:“红色药片有太多问题。细究下去,齐治国一个学术造假的帽子不够安的。但这药能研发出来,能取得临床效果,又确实可贺。”
“我外甥吃过一阵子。”
齐深丽说到这,张思谭难掩震惊,忍不住“啊”了一声。
“那药有问题我知道。”齐深丽回了她个安抚的眼神,“我外甥头发都掉光了,人小小的赖赖的,全身就腿粗。”
齐深丽自嘲的笑笑:“没有办法了。人到绝境的时候,别说是吃一片质检不达标的药片,但凡有办法,我们做家长的也在所不辞。”
“这文件你拿回去吧。你的意思我都知道,我回去想想。”
话题进行不下去了,齐深丽说了句失态,挎上包走了。
“齐总。”临走,张思谭叫住她,“我挺佩服您的,真的。”
齐深丽笑了笑,开口:“昨天小安跟我说要去北京,我没同意。但若以后真有什么变故,还希望思谭你能多照应照应她。”
“这孩子傻,没心眼……”
齐深丽还想往下数落,张思谭扶住了她的肩:“这孩子真诚,豁达,我会好好照应她的。”
这是张思谭的真心话,齐深丽冲她点了点头。从餐厅出来,张思谭头昏脑胀的,一吹海风整个人就好像要炸掉一样,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她打了辆车,把车窗落到底,椅在靠背上闭目。
这是她第一次带队谈判,说实话,她很想赢,很想来个开门红。
齐治国的那份说明,不管拿不拿出来,她都败了。
唯一的办法,是拉真正的罪魁祸首下水。
红色药片是齐治国的博士课题,如果其中有数据造假,齐治国这些年来取得的学位和职位都将被取消。
大批阿替洛尔,齐治国利用这批药提取了什么成分合成了什么成分,一旦被揭发出来,他还会面临牢狱之灾。
绕是如此,值得庆幸的是泰永集团并没有上市,受到的影响相对没有那么大。
但是,齐深丽能有这样的魄力吗?
齐治国毕竟是她二十多年的枕边人,是她女儿的父亲。
张思谭突然想到,红色药片一直没有被推广开,发布会后就没了动静,也许恰恰说明齐深丽和齐治国是还有良心在的。
红色药片中一定含有某些危险成分,这成分的源头大概要从那些大批缺失的阿替洛尔中找。
若齐深丽愿意检举,再好好控制舆论导向,这张烂牌也许反而能成为一张王牌,集团或许还能得个大义灭亲的名头。
谈判场上,这也不再是一个待爆的炸弹。
但是,齐治国……
齐安……
那个喜欢一身绿,说话“啊”来“啊”去,未经人事的小姑娘……
到了公寓,张思谭刚准备拉过单元门,看到了墙侧边蹲着的小人儿。
“齐安?”张思谭惊呼一声。
角落里的小人儿听到动静从地上弹起来,惊喜的叫:“思谭姐!”
“你怎么在这呢,不回家?”张思谭推开单元门,“要进来吗?”
“要!”齐安重重的点了点头,跟着张思谭上了电梯。
“我跟悠然吃完饭又转了一会儿,想着你是不是回来了,就想过来找你玩。”
电梯里,齐安跟张思谭解释。
“找我玩?”张思谭暗自好笑,自己刚才焦头烂额,这孩子却还能清闲的来找她玩。
“怎么不给我发消息呢?”张思谭扭头看她。
齐安不好意思的笑笑,没敢说自己其实是想她了所以来找她,发消息怕张思谭会拒绝她来。
进了房里,张思谭把灯打开,让齐安先坐着,自己去给她倒了杯热水。
她把那两份文件随手放在餐桌上,然后又想了想,拿起来放到了书桌的抽屉里。
“喝杯热水暖一暖吧,从外面等了我多久?”张思谭把一杯水递给齐安,问。
“没多久。”齐安接过来,埋头喝了一口。
透明的玻璃杯上方腾着一缕热汽,齐安手捧着杯身,热意从指尖传到了周身。
“思谭姐,等去了北京你会不会更忙呀?”齐安低声喃喃,“我真怕我去了北京适应不了。”
张思谭轻笑,语气轻松:“你妈不是不让你去北京吗?”
“咦?思谭姐你怎么知道?”齐安惊奇,抬了抬头。
“哈哈哈。”张思谭自知失言,不想让她知道自己今天刚见过齐深丽,打着哈哈,“猜的。”
“哦。”齐安又把头埋下去,小小的一个窝在沙发上,手里还捧着那个玻璃杯。
“是不让,但我觉得还能再争取争取。”
齐安屈着膝,把脑袋放在膝盖上,侧趴着看向张思谭,嘿嘿的笑了一声:“思谭姐,你妆又老了。”
“……”张思谭无言,从沙发上站起来,“那我去卸妆,你自己坐在这里可以吗?”
“嗯。”齐安闷哼了一声,张思谭这才觉得她今天情绪不太高。
卸完妆,张思谭又觉得最近换季也没好好护肤,遂又找了张面膜来贴上。
一切规整好,张思谭敷着面膜来到客厅。
她打开电视,跟齐安并排窝在沙发上,“明天还有工作,你不早点回去?”
“思谭姐,我能不能再待会儿?”齐安委屈巴巴的看向张思谭,像一只被遗弃的落水小狗。
张思谭知道齐安不会客套这一说,又想到齐治国那一破箩筐事,一时心软,点了点头。
两个人都静下来。
电视上咿咿呀呀,是去年上映的一部电影《最好的相遇》。讲的是两个智力障碍人士孕育小孩待产的故事。
张思谭只看了一点,现在也才看到主人公费力骑着院长遗下的自行车的画面。
一闲下来,张思谭才感觉到头皮一帧一帧的疼。
再往后电视里放的什么,张思谭已渐渐不知道了。
头越来越痛,眼皮也越来越沉。
不知过了多久,张思谭感觉有一双小手抚上了自己的脸,小心翼翼的拿下了面膜。
人睡着时也能感觉到她人长久的注视。
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科学道理。张思谭就在这种被注视的异样感中熟睡了过去。
再醒来,天光乍破。
六月的阳光带着一种小虫子尸体的香味。阳光轧过窗棂,香味扑鼻。
张思谭是在沙发上睡着的,却是在床上醒来。
她久久的注视着窗帘缝隙里闪下的光,感慨齐安是怎么把自己拽到床上的。
一翻身,却看到身侧也睡着一幅面孔。
床不大,两个人用着两床太空被,中间还有点空隙,张思谭愣是现在才看到她。
“齐安?”张思谭有点不可思议。
面前的小人儿侧着身脸朝向她,眼睛紧闭着,突然噗嗤一声笑出声,小人儿睁开了眼。
装睡?!
“思谭姐。”齐安懒懒的开口,应该也是没醒多久,见张思谭没醒便故意装睡赖床。
张思谭想发作,觉得齐安又越界了。
还没等她开口,齐安先解释:“昨晚太晚了,我不敢一个人回去……沙发好硬……”
“嗯……”张思谭平躺好身子,一时无言,怒气倒是突然消了。
“起来吧,今天还要去厂子里考察。”
“哦。”
齐安磨磨蹭蹭的起来,从一堆衣服里抽出一个绿色的文/胸。
“!”张思谭吓了一跳,“你把内衣脱了?!”
“啊。”齐安懵懵的,“穿着内衣睡觉会得乳腺癌的。”
见张思谭还震惊,齐安不放心的看向她:“思谭姐你穿内衣睡觉吗,这样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我知道!你先别换!我出去你再换!”
“哦。”
张思谭逃也似的跳下床,两只拖鞋穿错了脚,左鞋穿到了右脚。
到了客厅,张思谭把鞋换过来,才后知后觉,她的内衣果然也是绿色的……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