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良心

沈瑶卿回到探冬苑,她以往总爱推窗望着梅树,或者看梅树的嶙峋枯枝在窗上映出影儿,如今少了梅树,一眼能望见疏阔庭院,却觉心中空荡荡的。

沈瑶卿弯腰整理药材,一一分类放入探冬苑药房的药柜中,洒了在瓷缸中撒入药粉,倒入花蛇,花蛇摆脱狭小逼仄的竹篓,进入更大的空间,兴奋不已,在瓷缸中扭动蜿蜒沈瑶卿拿盖子将它盖住,明日有空可萃取蛇中毒素。

随后,她提步走出药房,重新走回屋内,意外发现书案底下堆着许多名贵药材,她蹲下身子,捡起药材仔细一看,分别是冬虫夏草、灵芝、鹿茸、何首乌等物,皆价值不菲。

沈瑶卿微微蹙眉,是谁放在她房中的?

一股暖风从门外吹来。

沈瑶卿走到门口正要关门,却见冬荷恰好途经此处。

她快步上前询问:“冬荷,我房中的药材是谁送来的?”

“沈大夫,你回来了!”冬荷折返回来,笑容可掬,面对沈瑶卿的提问,她低头思索了一会,“是前几日我路过回春堂时,李妙春李大夫让我带给你的。”

李妙春?

沈瑶卿眸色一寒:“他送的?”

冬荷点头。

当年之事李妙春心有苦衷,于理,沈瑶卿不能怪他,于情,沈瑶卿无法原谅他,他送上这些药材,无非是心有愧疚意图弥补,可她不愿承他的好意。

“知道了。”她道,“冬荷,往后李妙春还来送东西,你莫要收下。”

冬荷不解,那日李大夫称呼起沈瑶卿时十分亲热,像极了家中长辈关怀晚辈,况且,沈大夫能进沈府,也是通过李大夫搭线的,但沈大夫对李妙春却没有那股亲热。

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沈瑶卿解释:“屡受他人贵重之物,恐失分寸,亦欠人情。”

冬荷深感有理,抬头见沈瑶卿回了房间将这些药材都提了出来:“姑娘,你这是要?”

沈瑶卿掩上门扉,道:“还给李妙春。”

冬荷没来得及叫住她,沈瑶卿半只脚已踏出探冬苑。

回春堂倒也不算冷清,李妙春在迎来送往,不亦乐乎。

他将散碎的银子一一细数,而后收拢在布帛之中,红光满面。

“李大夫今日生意不错。”沈瑶卿将拎在手中的药材放下,向李妙春问了声好。

李妙春将碎银包裹后收入囊中,眼神瞥了瞥沈瑶卿送回的药材,笑容僵硬:“沈姑娘,你这是……”

沈瑶卿没有收下他的药材,这是不是代表着不原谅,此心结郁在李妙春心中整整十多年,好不容易,他以为自己寻得机会弥补,但对方并不领情。

沈瑶卿眼神平静无波,脸上含着极淡极淡的笑意:“无功不受禄,李大夫送的礼太过贵重。”

李妙春强撑着笑容看向她,沈瑶卿脸上挂着十分得体的笑意,不浓不冷,但李妙春知道这抹笑意含着冷疏,将他拒于千里之外。

李妙春喊了伙计到前屋照顾生意,并邀沈瑶卿进屋一叙,沈瑶卿应下。

二人移步屋舍,李妙春提壶倒水:“屋舍简陋,还请沈姑娘不要嫌弃。”

屋内挂着一幅书法字幅,笔走龙蛇,力透纸背,所提内容为《陋室铭》,沈瑶卿观察着那幅字:“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此话意有所指,戳中了李妙春的痛处,他握壶的手抖了三抖,壶中之水飞溅在案面,他手忙脚乱地抓了一块布帛,擦拭桌上水渍,通过忙碌掩饰心中不安。

沈瑶卿转过身,看出了他地仓促不安:“李大夫不必太过紧张,我没有在说你。”

李妙春哪里会信,含糊地笑了笑。

沈瑶卿见李妙春不安地擦着桌面水渍,水渍早已干了,但他手中动作并未停下,拿着布帛在桌面上胡乱抹着:“当年的事李大夫有自己的难处。”

李妙春手中动作一停,空气安静少许时间,沈瑶卿听到屋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李妙春所住的屋子的确简陋,屋子朝向不好,平日里连阳光都很少照进来,屋内潮湿闷热,亦无多余摆设,只放着些必要家具,这些年过得艰难,还要受尽自责煎熬。

若非有良心之人,不会如此。

世上冷心冷肺之人,不会谴责自己的过处,他们不会反思是自己造就了对方的苦难,更不会为此受尽良心谴责,因为他们只在乎自己,沈却就是这样的人。

什么亲情,什么道义,什么他人人生,只要有碍于自己,皆通通除尽,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谭疏月就是其中之一。

李妙春与这些人不同,他有自己的一腔热血和正义,敢作敢为,敢对抗不平之事,只是现实的残酷会打磨他的棱角,敲碎他的铁骨,站着的人被迫跪下。

他没错,他只是为了保全自己,他有何错?

若换做自己,处于李妙春的境况,自己就一定能做得比他更高尚吗?

沈瑶卿并不高估,她非圣人,晏回溪曾经点拨她,学医之人,当心怀仁义,普渡众生,可沈瑶卿只想自保,过去种种,皆以事实向她证明世道不公,人心不古,她空有一身医术,连济世救人的心思也没有,只为复仇,只为杀人。

她甚至不如李妙春,她又怎么可以以旁观者的角度高高在上地指责一个受害者。

上天待母亲不公,待自己不公,待李妙春又何曾公平过?

她又怎可以在一个有良心之人身上再加诸苦痛。

她不可以如此。

“李大夫。”沈瑶卿的目光软和下来,真心实意对李妙春一笑,若冰雪消融,“当年之事,我不怪你。”

当年之事,错不在他,沈仲明和谭疏月这些人才是元凶,才该死。

李妙春苦涩一笑,柳知夏过世十几年,他再也不能听到她亲口对他说原谅,终于从她女儿口中听到了此话,但他并未如自己想象中那般轻松:“沈姑娘,我知道你在安慰我。”

“沈大夫。”沈瑶卿连忙唤了他一声,“我虽不能替任何人原谅你,但是作为母亲的女儿,我不怪你,希望沈大夫也当年之事,不要再自责了。”

李妙春心头一颤,泪水涟涟,看向沈瑶卿,又通过沈瑶卿,在看过去的柳知夏。

“我相信母亲应很感谢李大夫的救命之恩,只是,世事变化,谁也不能料定,李大夫没能救回母亲,不是因为李大夫心中有私,而是母亲被奸人所害。”

沈瑶卿说时不自觉攥紧双手。

少许,她目光沉寂下来:“沈大夫,当年之事,你确定是谭疏月所为吗?”

李妙春一怔,感觉大脑热血汹涌沸腾,他对沈瑶卿的言论感到不可思议,但这荒谬的猜想却让他脊背发寒。

她继续追问:“谭疏月对你的所作所为你可是亲眼见到?”

李妙春半晌吐不出话,沈瑶卿的提点让他幡然大悟,他确实未曾见到谭疏月本人,只是害他之人都言自己是谭疏月之人,他便信了,未曾有过丝毫怀疑。

在沈瑶卿的层层追问下,他犹豫了,他怀疑了。

当年祸事一件上赶着一件,他理所应当地认为都是谭疏月在背后操纵,可说到底,他未真正见过谭疏月本人,他以为她是隐匿身后之人,但沈瑶卿一番话却宛若惊醒梦中之人!

这一切的一切,当真是谭疏月所为吗?

抑或是,李妙春瞳孔骤缩身子猛地一震,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眼底透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抑或是背后另有其人!

他僵立原地,声音颤抖:“沈姑娘……”

沈瑶卿见他反应,知道其中定有隐情,若真是谭疏月所为,为何那日质问李桂,她全然不知此事,李桂那日应不会撒谎的,况且,在行恶之时会蠢到自报家门,分明是有人蓄意伪装身份,让他人做自己的替罪羔羊。

沈瑶卿心中自然有怀疑之人,就是他的父亲,沈仲明!

沈却那日在牢狱中义正言辞,言沈仲明狼心狗肺,杀妻弃子,但李桂亲口承认,母亲是惨死于她和谭疏月之手,谭疏月那日堵住母亲回家的去路,她更是亲眼见证母亲服下毒药。

但沈仲明始终是个局外人,纵使自己怀疑他,纵使沈却言辞凿凿指认他,她终无所获,未能取得一丝一毫的证据。

到底是自己的直觉错了?还是沈却嫉妒兄长飞黄腾达污蔑他?沈瑶卿必须知道真相!

沈仲明绝无可能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但他到底是如何抽身,使得自己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李桂不知内情,谭疏月不会告诉她内情,还有一个突破口,就是李妙春。

沈瑶卿收回思绪,对李妙春道:“李大夫,你不用着急,仔细想想,有没有遗漏什么细节?”

历历往事涌过脑海,他的的确确确信,谭疏月从未露过面,未露面之人一定是凶手吗?未必。

顿时,宛若五雷轰顶,他突然想起一事,激动地双手打颤:“沈大夫,我……我想起来了,那一日,我为柳娘子诊治的时候,有一男子跟踪,那个男子面露凶光,看着面向极凶。”

“那日,柳夫人诊完离去,那男子在身后尾随,我见他图谋不轨,担心柳夫人安全,就擅做主张,兀自跟了过去,听到他唤柳夫人娘子,我才知他们是夫妻,我放下心来,准备回家,却听到他们发生争吵。”

“我好像听到柳娘子说了些那男子给他下了毒之类的话语,也就是在那之后,谭疏月派人砸了我的祖业,当时我自身难保,也无心想那件事,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如今想来,事与事之间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是普通百姓,没见过什么官员,沈尚书当时并未位及尚书,但也是朝中官员,我等平民怎会见过,又怎会认识?现在想来那男子就是沈尚书。”

“若没记错,沈尚书在柳娘子死后不久就风光大娶了谭夫人。”李妙春如遭电击,被他自己的想法吓到了,污蔑朝廷官员的重罪他担不起,祸从口出,谨言慎行,他不敢继续说话。

沈瑶卿看出了他的顾虑,但她无所顾忌,说出了李妙春未能说出口的话:“所以沈尚书为了自己能够青云直上,为了向新娶的妻子表明忠心,杀了我母亲。”

李妙春心里发紧,沈瑶卿敢说,他都不敢听。

沈瑶卿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沈尚书手沾鲜血,又想维护自己的好名声,借谭疏月的名义行事,威胁你,绑你家人。”

蝇营狗苟,小人嘴脸。

“我知道了,多谢李大夫。”沈瑶卿向李妙春一笑,决绝离去。

李妙春望着她的背影,她怀着想要破釜沉舟,他心一揪,担心她做傻事,也不知道今天对她说的这些话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

想看感情戏的宝子们再等一等,等这些过渡章节写完,会开一个副本,那时候男女主同框就会很多了!(包甜的!!)

副本与主线有关!

作者脑洞已放飞,你们一定猜不到剧情会往哪走,猜中了当我没说[害羞](当然指的是下一个副本结束后的走向,大纲已列好)

提示:这不是一个单纯的复仇故事,世界观在后面会慢慢铺开,不知道以我的笔力能否驾驭好它,但我会尽力完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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