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恩情

看了有多久……

他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呢?

昏迷的这段日子里,他隐隐约约有过一些模糊的记忆,但并不清晰,也不记得到底发生过什么。

张望舒醒来时,小朝已经在湖中沐浴了。马车里躺了好几天,许久不曾动弹,他整个人身体都是僵硬的,一时间无法适应,光坐起身那一个动作,便花费了他不少力气。

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马车里处处透着陌生,更不见李明景等人,不过他伤成这样都平安无事,想来李明景也不会有事。

车门轻轻推开,新鲜清爽的风顿时涌了进来,天色已深,他没什么力气地倚坐了好一会,等缓过神来,漆黑的眸才往外一撇,远远的,他瞥见了一抹萤光,夏夜舒爽,空中有萤火飘摇,都是从湖畔边的芦苇荡里飞出来的,细长的叶片在微风中摇曳,溶溶月光下,隐隐约约勾勒出一道窈窕身影。

那一瞬,他有过片刻的凝滞。

但也就是一瞬罢了,汴京城里,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当下这般,他更没有兴致想这些。

很快,那姑娘便穿戴好了衣物,一举一动皆入他眼,他略感尴尬,刚想关上车门,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手刚触碰到车门,那姑娘便察觉到了什么,十分敏锐,像辽阔草原中警觉迅猛的猎豹,带着一丝杀气,冷冷地扫了过来……

之后发生的事,十分戏剧,他也是平生第一次……第一次被一个姑娘甩了一脸香帕。

可真是个妙人啊。

被小朝质问,用剑抵着脖子,张望舒仍旧是一副面不改色的姿态,“姑娘在说什么,鄙人不太明白。”

见他不认帐,懒洋洋,像是要装傻到底,小朝心中不免有几分好笑,她收回了秋水剑,声音微淡:“那少师最好一辈子都不明白,也想不起来。”

“否则,少师以后可要小心了。”

“毕竟这汴京,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将来定还会有见面的机会。”

小朝话中的意图很明显了。其实她不是很在意,也不在乎张望舒到底有没有看到她的身子。

她不是那些世家小姐,她从来都是不拘一格的,她的身上有很多疤痕,她说不上是喜欢还是讨厌。但这些,没有必要让张望舒看见。

张望舒轻描淡写地笑了笑,看着她腰间的墨绿吉祥穗,追问:“所以我该如何称呼姑娘呢?”

“恩人。”秋水剑上血渍仍存,小朝漫不经心地擦拭着,心却微微泛起一丝波澜,“你就这么叫我好了。”

张望舒微微勾起唇:“是,该唤姑娘一声恩人的,毕竟我欠少使的,可是救命之恩。”

“这可是份大恩情。”

小朝动作一滞,她知道张望舒看出了自己的身份,这如意车,再加上她身上的吉祥穗,就是最好的证明,便也没有打算隐瞒什么,“那这恩,张少师将来可要想着还啊。”

“自然。”

“不过。”小朝语调微扬,“细雨十三楼有那么多人,并不止我一人拥有墨绿色的吉祥穗,张少师怎就认为,我是少使的?”

话落间,小朝缓缓抬眸,看向他的眼神无比认真。张望舒道:“细雨十三楼的奉雨楼主我曾见过,其余副楼主,与你皆年岁不符,我曾听闻,细雨十三楼里有一对左右少使,是金童玉女,青梅竹马,我虽没有见过这二人,但也大致可以猜出几分。所以,小恩人觉得我说的对吗?”

听到这话,小朝有些愣住,没想到张望舒竟也听说过她。

夜色,月光,轻风,草动,有一只小小的萤火虫飞进了马车里,映出两人瞳孔里的倒影,张望舒声线清冽,眉眼间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淡笑,小朝湿漉漉的发尾还在淌水,一滴接着一滴,像是要流进她的心里去。

见小朝忽然没了声音,清澈如水的双眸直直盯着他,神情有些飘忽,张望舒伸手抓住了那只萤火虫,将萤火虫握在手心里,惹得小朝秀眉一皱,他缓缓说道:“我想知道,太子殿下人呢?”

这是眼下最要紧,也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不过,竟然他都好好活着,那李明景必然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放心,比你我安全。”小朝收回心神,盯紧着他的手掌,忽然张望舒掌心微张,萤火虫飞出了马车,“这会,怕是已经快要到汴京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李明景等人已经到达汴京百里之外的十步亭,不出三日,他们就能回到汴京。

这一路他们混迹在骑兵中,日夜不停快马加鞭,再加上身后没有杀手追赶拦截,早就甩出了小朝他们大半,倒是顺遂无阻。

小朝的计划本就是利用如意车吸引目光,所以回京这一路,她都故意走得慢悠悠的。

但他们这边,就没想象中那么畅通无阻了,反而是十分的艰难。

风声阵阵,竹林幽深,如意车飞速驰行,却怎么也甩不掉那些紧随其后的黑衣人,鞭子落在马儿身上,那一道道嘶吼声显得十分压迫。

小朝一只手拉扯着缰绳,回头扫了一眼车后,快马追奔而来,目测大约有数十人,她秀眉微皱,略显烦躁:“这些人!就跟狗皮膏药似的!一天天的怎么都甩不掉!!”

这些天,返京途中,几乎每一日都有杀手袭击而来,不厌其烦。

她抽出秋水剑,张望舒的声音在后头响起:“其实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小朝回头,看过去。

张望舒端坐在马车内,一身淡色长袍,纵使被人追杀,这般境况,他也神情自若,看着小朝很认真地说道:“你抛下我,再骑上一匹快马,一个人走,没有我这个累赘在,以你的身手,想必很快就能离开。”

闻言,小朝眉头皱得更紧了,“都这个时候了,张少师还有心思和我开玩笑呢?”

车外的树影正在飞快倒退,张望舒无奈一笑:“我是认真的。”

若不是他身上有伤,不能快马奔波离开,这几日又何必缩在这马车里,明晃晃的等着杀手来呢?

确实是他连累了小朝。

“是这个道理,若没有你,我早就离开了。”小朝淡淡看向他,一双眼眸异常明亮,然而说出来的话却十分斩钉截铁:“但这事你想都别想,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张望舒,你的命是我的。”

张望舒被她的话愣住:“你的?”

“对!”小朝:“我的!!”

说这话时,眼前的姑娘忽然就松了手中缰绳,马儿失了束缚,速度也变得更加迅猛奔放了,如意车一阵晃动,张望舒一时不稳,直接往后跌去,小朝见状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头顶的斗笠微微一抬,露出了她澄澈的眼眸:“这四匹马自有灵性,会带你去想去的地方,你只需稳稳的呆在车上。”

“只是,它们的性子有些刚烈,太过莽撞,你会受些罪。”说着,她唇边绽出一抹笑。是这些天来第一次见到她笑,张望舒心想。

刚刚的话,张望舒还没有深究,他就隐隐听出了不对,想要开口,小朝却快他一步,“张少师别误会。我只是答应过太子殿下,说好要将你平平安安带回去。我这个人,向来说到做到,从不食言,这名声,可不能因你堕了。”

张望舒一瞬不瞬地盯着小朝:“你想做什么?”

她却没有作声。

小朝松开了张望舒的胳膊,她半蹲在车头,偏头扫了一眼前方,“马儿会带着你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

“等着我回来找你。”

话落,没等张望舒反应,小朝便飞快的跳下了马车,张望舒甚至来不及多看她一眼,在那盈盈绿影中,便没了她的身影,只是一瞬……

小朝停在道路中间,看着如意车消失在了视野里。不一会儿,后头追赶的黑衣人们便到了,她缓缓抽出腰间的秋水剑,堵在路中央,眼底一片冰凉:“我其实很不喜欢被人追着杀。”

“太累……”

“所以,请把命留下。”

马匹奔驰伴随而来的阵风,带着一丝泥土的味道,小朝犹记师父第一次带着她出任务时的场景,那一次,也是这般,她独自站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任凭那十几个叛徒朝她袭来,第一次握刀杀人是什么感觉呢?

十二位黑衣人,围住小朝。

每一次将刀剑刺入滚烫鲜活的血肉之躯时,她的心都会忍不住发颤,她其实不喜欢杀人,不喜欢鲜血落在身上的腥味,可细雨十三楼是她的家,除了这里,她无处可去了,也没有选择。

每一次出鞘,都必须用尽全力,否则便是敌人的刀落在你的身上。从一个小小的杀手,到如今的少使,转眼间已经过了十年了,渐渐的小朝发现,师父说得其实没错,有一个让他人都畏惧的身份,没什么不好;做细雨十三楼最锋利的那一把刀,没什么不好。

那一次,她解决完那十个叛出细雨十三楼的叛徒后,瘫倒在地,她大口大口的喘气,浑身都是难闻的血腥味,最后还是师父过来,轻轻扶起了她。

那个时候,她还很小,师父是无法逾越的高山,是她仅有的天地。

可现在,不一样了。

解决完这最后一个黑衣人,小朝就在想,幸好她让张望舒先走了,没有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她也一点都不想让张望舒看见自己杀人时的模样。

天色暗淡下来,看着好像是要下雨了,黑沉沉的,乌云压顶,却遮不住这一地血色。

有一滴雨落在了小朝脸上。

这个时候,她应该快一点去追如意车,不让张望舒担心。

可她太累了,精疲力尽,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小朝靠着树干坐下,瘫倒在地,手还握着剑,神情却逐渐恍惚,有的时候,她时常会想,她这辈子杀过那么多的人,满手鲜血,还能不能有下一世呢?还是直接被打入地狱?

渐渐的,她的意识开始模糊。

她想要睡一会……

雨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冲刷着地上的血水,泥泞的小路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黑衣人的尸体。

车声辘辘,张望舒忍着伤痛从如意车上下来,便见小朝闭眼躺在一侧,像是睡着了一般。她浑身是血,那血分不清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场面过于惨烈,只有她格格不入,张望舒蹙着眉头走了过去。

雨打湿了她的衣裳,冰凉刺骨,有人走了过来,迷迷糊糊间,小朝艰难地睁开了眼,却没有力气再提剑,眼前是一道模糊的身影,那感觉,令她觉得熟悉,却又觉得不可思议,她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来,想要碰一碰那个人,刚有动作人顿时就晕了过去。

落下的手,正好被张望舒接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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