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山顾名思义,便是种满梨树的一座山丘。
按说这春日梨花开,风一吹便满山飘雪,景致绝赞。
可惜二人从山脚爬到山腰,却半个赏景的都未曾遇见。
阿奴叹惜:“这山上又有什么可怕的妖怪出没?竟然独占了如此美好的风景,真的是好坏一个妖怪。”
不等叶听之回答,却另有声音应她。
“是啊是啊,到底是谁这么坏,居然把大家都赶跑!害我一个在,真是寂寞如雪。”
阿奴四下张望,看见不远处树丛中隐着一位白衣少年。
少年生得很好,瓜子脸飞凤眼,唇红齿白,一头乌檀似的发丝披散,尤衬出那面容的精致来。
阿奴眨眨眼,冲他招手:“不要寂寞,我们结伴,一道上山。”
她才没有注意到身侧某个脸色已经沉下来的叶门主。
倒是那少年见了叶听之神情不善,有些担忧地又往树丛后头藏了藏,只探出头来,小心翼翼问:“姑娘,你们上山是要去做什么啊?”
阿奴实话道来:“我们去打妖怪。”
少年侧头,又问:“你们是什么妖怪都打呢,还是也分好坏?”
“当然是只打坏的啊。”阿奴连忙说,“好的妖怪怎么能随便打,修行那么难,打了人家自己也不涨修为。谁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啊。”
“呼——!”
少年长出一口气来,说着:“这我便放心了。”
只见他从树后出来,却不是一般人笔直走线,而是歪七扭八,十分妖娆地扭着腰。
从那草丛走到近前,阿奴这才看清,少年下半身根本不是人形,而是一条粗壮浑圆且长得惊人的巨蟒。
她一下子看呆。
倒不是吓到,而是惊奇居然亲眼见了这么大一条蛇尾。
鹤云峰后山也有沾了灵气修成半妖的小蛇,却未曾有这位少年的尾巴如此壮观。
“好、好帅!”
阿奴惊到脱臼的嘴巴好容易合上,吐出这句话。
少年脸儿一红,有几分羞涩又有几分得意,刚想说话,却瞥见她后头杵着的那位黑衣青年杀气腾腾,便抿了抿嘴,忍着没出声。
“是挺帅的。”叶听之在后头表示赞同,声音却阴沉沉的:
“这么大一张蛇皮怕是够剥好几条围腰出来了。”
阿奴才合上的嘴巴又掉了下来。
少年也石化在原地,不敢动弹:
“哈哈哈哈,这位仙人真会开玩笑。”
“有谁在开玩笑吗?”他的眼眸冷冷的,没有光。
看样子,真的不像在开玩笑。
少年见与青年没办法对话,便只认阿奴。他可怜巴巴,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冲着她示弱求饶:
“姑娘,说好的不打好妖怪的呐?”
“人家我是人畜无害的好妖怪。”
“喝花露,吃花蜜。修行之后连癞□□都舍不得伤害,特别特别乖。”
末了,他又用力眨巴了两下眼睛,以示可爱:
“不要打人家啦~”
阿奴被唬得一愣一愣,连连点头说好。
却不料身后美人儿自有不同看法:
“呵,好一个人畜无害的好妖怪。”
“是谁占了这十里梨山,教寻常百姓不敢靠近?”
“你一个人形未全的半妖,若与人无害,倒说与我听听,到底是如何霸山圈地的?”
少年听他义正言辞的指控,却莫名其妙。
“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才不会伤害别人!”
“说到底,我修行千年目的还不就是为了多交朋友,跟人聊天……”
说着,少年居然就红了眼圈,声音开始哽咽。
“求着大家来找我玩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害人占山?”
“为了吸引人来,我花了五十年时间才把山上栽满梨树,想要春日赏景,秋天品梨……”
“可又等了一百年非但没有人陪我玩,今天居然还来了个穿着黑无常衣裳的坏蛋诬陷人家!”
这回,可用不着装。
半妖少年是真的声泪俱下,捂着脸哭得伤心得不得了。
阿奴看他实在伤心,便忍不住上前拍拍肩膀,试图安慰。少年见有人嘘寒问暖,便顺势一头钻到她臂弯,搂着阿奴哭着不放。
“好好好,不哭不哭,你乖你最乖,这当中一定是有许多误会。不要再哭了,好吗?”
阿奴无措,只能按印象里桃花哄梅花的法子,捏着嗓子慢声轻言地劝。
叶听之站在一旁,简直恨不能一下就直接扒了这半妖的蛇皮。可阿奴显然已经心软,贸然动手只会叫她更加胳膊肘子往外拐。
他只能与半妖对质:“撒谎都不会撒。没见过修了千年的蛇妖还未脱原型的。”
少年止了哭泣,从阿奴肩头抬起脸,脸不红气不喘地答:
“人家我只是想要与人交朋友。口舌能吐人言,伸手可与人握手拥抱,只有上半身修成人形足够用,何必费劲再修下去。”
“再说了,人腿两条,走路麻烦,还是蛇尾便利,扭吧扭吧就行。”
叶听之哑口无言,竟一时想不出反驳他的话来。
“那你一条蛇而已,与蛇交好不就行,为何唯有执念要与人结交?”
“蛇有什么意思。大家一起也就是‘嘶’‘嘶’地吐吐信子而已,交流实在有限。说起来当然还是人好,谈天说地,还能如鸟雀一般歌唱音律,人才是最最有趣!我就要跟人做朋友!”
“换你你愿意做蛇只会‘嘶嘶嘶’吗?”
“……”叶听之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他真是没见过这么会狡辩的半妖。
看来这蛇千年的修行全点在嘴炮技能上了。
他叹气,问:“那你知不知道交不到朋友的症结何在?”
“何在?”
“就在你这尾蛇身上啊。哪个凡人见了你这副模样不落荒而逃?纵然你把梨山建成楼阁宫殿,也不会有人敢来。大家只道这山上有妖怪出没,又怎么会敢轻易上山,就是上山后看到你现身,也会被吓跑!”叶听之想着要么就激这半妖专心修行,好歹也能换梨山几百年太平,暂且把事情了结。
可少年却趴在阿奴肩头,露出一丝不屑的笑。
“你当我是笨蛋吗?想骗我闭关修行,然后把我封进洞里,对不对?”
原本只是虚搭在阿奴肩上的手臂忽地将她整个儿搂紧,半妖少年对着叶听之挑衅道:“省省心吧。不怕我半蛇之身的人已经找到,我才不会被你骗去修行呢!”
他又转脸对着阿奴耳畔柔声说着:“姑娘,你说得对。修行那么难,要不是没办法谁会忍耐岁月和寂寞,没完没了地被煎熬。你留在这山上陪我玩,我保证再不现身吓到别的平民,好不好?”
这当儿的叶听之已经杀意正盛,若不是阿奴被拿捏,他早一拳捏爆了半妖的七寸,直接掏出它的蛇胆带回去给钟堂主泡酒喝。
可是半妖所做的远不止这些。
趁那玄衣青年怒火攻心,早偷偷用长尾绕到其身后,又松松盘了一圈又一圈。这会儿那人一身的杀意眼看就要倾泻直下,他便一口收了全力,将之牢牢缠绕控制在自己粗壮有力的蛇尾之中。
这伎俩对叶听之算不了什么。
只要他想,分分钟爆开这一堆蛇肉,炸得它尾巴内焦里嫩都行。
可是他犹豫的,是脖颈还被人家控住的阿奴的安危啊。
这边厢正纠结,却不想是被担心的那位“俘虏”发现美人儿门主被缠住,便一个招呼也不打,直接张口一嘴咬了少年的颈子。
“啊啊啊——!”
半妖哪料到那一直没有任何攻击倾向的姑娘会忽然暴走。
他一脸委屈撒开手,捂了自己脖子,却怕还会被袭,尾巴就死死缠着男子,想说好歹再留个筹码。
“你快放开我们门主!”阿奴气急败坏。
叶听之本来正在运气,想说自己爆开蛇尾灭了这半妖算了。
一听阿奴说“我们门主”,忽然灵机一动,干脆头一歪,整个做瘫软状连站都站不住,就地倒下。
果然,阿奴见他倒了,变得更加暴躁,冲过去对着那盘了一圈又一圈的蛇尾就是疯狂的啃咬攻击,嘴里还叽叽歪歪念叨:“门主不要怕,我来救你!”
“你这个坏妖怪,不准欺负我们门主!”
“你把他弄伤了,看我不揍扁你,扒了你的皮给门主做围腰!”
叶听之觉得效果甚好。他便心安理得虚了眼,一副昏迷无力的姿态,其实享受着现下的状况,爽得不得了。
半妖却无敌的委屈。
他分明没有害人之心,分明是这两个人找上门来为难自己,却无端端成了坏人,还被咬得血肉淋漓,哪儿哪儿都疼……
失了战意,半妖撤了长尾的力,将那青年松开,自己则狼狈地扭到一边,倚着一块大石头,抱着自己受伤的大尾巴嘤嘤嘤委屈地哭个没停。
阿奴敏捷,眼看蛇尾撤走,她就松口,一个箭步上前接住美人儿门主,小心翼翼扶他躺下。
叶听之屁事儿没有。
但是却极享受阿奴在旁边粗手笨脚、嘘寒问暖的滋味。他就横着不动,想说方才半妖搂了她半天,这会儿自己一副虚弱模样,阿奴定然也要抱着心疼一下吧——毕竟方才这招苦肉计收效很好。
“门主,门主……”阿奴当真愁得不行。
见他行动受限,像是中了蛇毒。
“你这坏妖怪,为什么要毒他!”她回身指着那半妖就是骂,“快把解药交出来,再不然我扒你皮!”
半妖更是委屈得不行:
“天地良心,人家原身只是一条无毒无害的菜花蛇!哪里来的什么毒!”
阿奴看他哭成水蛇,再仔细辨认那妖怪满是血的尾巴,看花纹确实如他所言,是无毒的蛇种才对。
难道是有别的什么毒物咬了美人儿?
她不敢怠慢疏忽,只想快些找到伤处,替他解毒疗伤。
这么想着,阿奴回身,垂眸看向那躺倒在地的叶门主,咬了咬嘴唇:“失礼了。”
叶听之:???
什么就失……
礼字在心里还没念出来。
就听见胸前衣裳“呲啦”一下,被阿奴大力扯开。
来不及想,她又“呲啦”一下,开始扯他的里衣。
什么情况?
这个展开有点超纲。
一股热气直涌颅顶,叶听之咽了口水跌跌撞撞爬起来,捂了心口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看她:
“你干什么?”
阿奴一脸天真无邪:“帮你找伤口,吸/毒疗伤啊。”
她看他要起身,眉头一紧,忙伸手又将叶听之死死按回地上:“中了毒不能乱动的,小心毒发攻心啊!”话音未落,那双魔爪又往他领口被扯破的那处探了过来。
叶听之简直头都要炸。
这是要找伤口。
可他根本没受伤。
依照这丫头的耿直,找不到伤口不会罢休……
那岂不是要在荒郊野外生生把自己扒光?
还是当着一只半妖的面……把自己扒光?
他一骨碌站起来,双手护体,退开到离阿奴一丈开外:
“我没事,我好了。”
阿奴不信。
“门主别闹,你的脸好红,别是毒性发作了……”
她连忙也爬起来,跟在落荒而逃的叶听之后头紧追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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