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还有要紧的事需得他配合,是断断不能叫这小祖宗生出天大的气性坏人好事的。
只见虞窈月谎话张口就来,说是府上有客,她作为主人家,王爷不在府上,自然是要代为招待的。
就这么轻飘飘一句话,顾敛之听她说王爷不在府上,心中顿时半瞋半喜。
气得是那厮到底是何方神圣,如此神秘莫测难见踪迹,莫不是仗着家有贤妻,在外面毫无顾忌的风流狎妓、养着外室乐不思蜀吧?
可转念一想,他若是不回来,反倒是给了自己方便行事的机会。
顾敛之始终坚信,月姐姐心中始终是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的。
都说少时间的情谊最为动人,哪怕她记不清了,可当下的反应不会骗人。
她分明是喜欢自己与之亲近的,却总爱板着张脸,说着些看似唬人却并无威慑力的话。
如此顾敛之更是有恃无恐,譬如现下,他将人掣肘在怀中,恨不得将这娇小玲珑的玉儿碾碎。
可他到底顾及着她的意愿,只埋首至玉团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放松了些。
原本虞窈月已然做好了从容就义的悲壮神态,早就歇了抗拒的心思,却不成想他这时候竟做了回君子,倒是叫人高看一眼。
却说顾敛之背过身去,浑软无力,痛得几近昏厥。
几息时间过去,他闭着眼喘着气,呼吸越来越弱,虞窈月倏然察觉不妙,伸手为他把脉,不由得面色一凝,当即打开银针囊袋为他施针,这才暂且压住顾敛之的晕症,整个人的呼吸也逐渐平稳了许多。
眼下倒是不必费尽心思去瞒着宫中太医,好为他不能去上朝找劳什子借口了。
晕成这样,想来明日也不能见醒。
虞窈月心下松口气,面色依旧是不大好看。
是日晴光铺洒,照进窗来,秦公公一大早就进宫向顾凛告了假。
临行前,圣人到底发话,指了位太医跟着秦公公一道回了宣王府,为王爷诊治。
却说这来的太医不是旁人,而是时常为圣人诊脉的太医令胡为辅。
见捋着白髯的胡太医脚步轻快地紧跟在身后,秦公公额上顿时涌出豆大的汗珠,心中不由得暗暗思忖,想必王妃也不知,会是太医令亲自为王爷看诊吧,还望王妃那边千万别出了什么纰漏才好。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只见背着药箱的胡太医面色红润,倒是瞧着一旁为其引路的秦公公略显狼狈。
胡太医见他虚汗不智,三言两语指出病发之因,秦公公连声写过,心里却是愈发地恐慌。
这胡太医望闻问切的一整套规矩都不曾走完,就轻而易举地瞧出自个的沉疴旧疾,若是到了王爷那,怕是不好瞒啊。
待胡太医亲自上前为顾凛把脉时,原先一直处变不惊的神色倒是一僵,透出几分凝重来。
虞窈月悬着一颗心,生怕他看出端倪来,好半晌才听他给出诊断,倒是与自己先前用银针紊乱脉息,伪装而成的病状别无二致。
直到胡太医开了方子,人也早已离去,虞窈月这才松了口气,可到底有些心神不宁。
孤寂黄昏,残阳斜斜映下,宣王府门外却是传来喧嚣的叫门声。
阍室里的守卫慢悠悠地开了门,却险些没有被吓破胆。
来人是金吾卫中郎将卢随风,乃圣人亲信,这般时辰擅闯宣王府,岂……岂不是要造反?
好在卢随风倒是解辔下马,亮出身份铭牌和圣人亲自手书,说是要接宣王殿下进宫,为圣人编修《三洞琼纲》。
时人崇尚道教,后宫之中太后尤甚,想来圣人是想借花献佛,由诸位皇子公主中道缘最重的宣王代劳,在下个月的千秋节上,好呈上贺礼。
是以,早就盯紧圣人动静的诸位朝臣,对此倒是不以为意,毕竟宣王这些年并不掐尖冒头,反倒是有些庸碌少成,实在是仁懦温暾,不值得放在心上。
只是圣人未免也太优待七郎了吧,听说是让人抬着轿子一路进的宫,到了宫中更是轿不落地,径直由人抬去了含凉殿。
心思敏感些的皇子便要开始生疑了,这宣王为何始终不曾露面,即便是父皇优待,也不该如此恃宠生娇才是。
何况这般逾矩,本就不是他的性子。
当然,外头是怎样想的,虞窈月不得而知。
只是她如今已经被关进宫中有两日了。
那顶轿子藏着的不仅是顾凛一人,更有无辜牵连的她。
那金吾卫竟如此猖狂,闯了莲苑不由分说的就将床上的人安置妥当塞进了轿中,若非这些人穿着宫中禁军特有的袍服,又都别着金吾卫的腰牌,虞窈月自然是要拼死挣扎,怎么也不会让这些人带走的。
可金吾卫如此堂而皇之的就敢来宣王府抢人,普天之下除了坐在紫宸殿上的那位圣人,又会有谁?
虞窈月忖度片刻,心中了然,便也无须金吾卫来请,自个就坐进了轿子。
如此沉得住气,卢随风倒是有些意外,他摸了摸脑袋,想着倒也省了堵嘴用的绢帕和麻绳。
若非圣人有言交代在先,他断然是不敢对宣王夫妇如此放肆的。
是以,也只好在心中暗道几句得罪了,让人开路。
马车辘辘而行,一直行至丹凤门前长街,倒也并未有人阻拦,虞窈月不由得回想起还未及笄嫁人前,那段鲜活明亮的日子,一幕幕回忆在她脑海中帧帧闪过,倒是暗里松了口气。
方才听到门外的动静,见金吾卫要将她们带走时,虞窈月寻了个天色寒凉,王爷尚在病中,见不得风这般拙略的借口,这才去而复返,回了莲苑带了件斗篷,又顺手将药王谷送来的那封信也捎在身上了。
欺君之罪虽重,可若是事出有因,又分个轻重缓急,想来圣人也能消消气。
再者,等顾凛醒来,也好为她开罪才是。
遑论圣人到底是想封锁消息,还是暂且没有功夫处置她,想着等顾凛醒来再亲自对她进行发落,可只要一日没有消息便就是好消息。
虞窈月在偏殿里过了两日,头一夜里她还睡不着叫梦魇住。
可等她瞧得上前来侍奉的婢女衣衫簇新,恭谨地低着头,目不斜视地将干净可口地饭菜呈上来时,便知圣人此举虽是软禁,却也是出于安全考量,彻底封锁消息,连带着她这位知情人一起,将顾凛重病缠身一事瞒住。
一直等到住进偏殿的第二日夜里,圣人身边的徐公公亲自前来,又拿出一件崭新的内侍服,要虞窈月换上。
为了掩人耳目,圣人竟然连这点都考虑了,虞窈月暂且按下心中赞叹,规规矩矩地低头站在徐公公身后,佝偻着腰身,谨慎地盯着脚尖,倒是将内侍们地形态学得了个十成足。
一路上倒也没叫人生疑,等来了气势恢宏的紫宸殿时,虞窈月绷紧了张小脸,大气不敢出,哪成想就听得圣人语气淡淡:“从前倒是不知朕这好儿媳一身医术玄妙入神,没能进太医署考女医倒是损失。”
虞窈月当即跪下躬身行礼,“儿媳惶恐,万万不敢当……”
圣人深夜召她前来自然不是来追究问责的,只见他三言两语就将虞窈月师从何人的底细说得清清楚楚。
旋即话音一转落到重点,“你师父既为药王谷谷主,可曾有嘱托过什么?”
虞窈月当即点头,将藏在袖中的那封信笺呈上去。
信上的内容寥寥数语,圣人愁眉紧攒,倒是不经意间流露一二分心绪来。
“这么说他如今全然忘却自己的身份,甚至若非他主动意识到这一点,这件事便不能在他面前提?”
观之圣人面色凝重,虞窈月识趣地垂下眼,瞧着像是个失魂落魄垂头丧气的鹌鹑。
沉吟半晌,圣人这才卸下神伤,无情无绪地声音响起,“胡太医是朕的人,你与他一道同心齐力,定要将宣王医好。”
虞窈月把手抬起手,恭恭敬敬地行了拜礼,“儿媳遵旨。”
沿着原路返回后,徐公公正要抬脚离开,就听见正殿里忽然有人叫嚷起来。
虞窈月所居的偏殿与含凉殿正殿相距不远,当即就跑出来,迎面遇上怔忪在原地的徐公公。
二人顾不上那么多,急急忙忙赶去含凉殿,瞧见的却是王爷未着鞋袜,随手抄起手边的瓷瓶往地上一掷,神情癫狂,殿内的宫人也都被吓得跪了一地。
好在待人抬眼,瞧见是虞窈月来了,他才委屈巴巴地瘪了瘪嘴,向她扑来,“月姐姐你可算来了,你不知道这些人居心叵测把我关在这里,哪也不许去。”
顾敛之情绪波动之下,竟也没发现被自己捞进怀里的人身上穿着不属于她的靛蓝色内侍服。
瞧得此情此景,徐公公四顾悄然,只觉得自己该早些离去才好。
谁成想就这么一动却是碍了顾敛之的眼,他这会子才瞧见来人身上的衣裳与虞窈月那身相差无几。
这么说想必他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宣王了吧,倒也不负此名,大腹便便,肥头大耳,当真是难为他的月姐姐了。
顾敛之心中的怒火转为愤懑不平,指着人大喊,“滚,快给我滚。”
叫宣王这副幽沉晦暗的眼神盯着瞧,徐公公早就吓得屏气凝神,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他。
这厢儿能全须全尾的出去倒是再好也不过了,毕竟方才地上可是见血了的,虽不知是哪个倒霉的宫人身上的,可发起病来的王爷,当真是骇人得紧啊。
徐公公胆战心惊地出了含凉殿,又在紫宸殿里将此情此景一五一十地道来,叫圣人听得连连唉声叹气。
人走了,顾敛之的情绪总算好些,却又瞧地上跪成一排的宫人讨人嫌,虞窈月察觉他眼底的心绪转变,率先抢白,令众人退下。
怎奈此举倒是恰巧取悦到了顾敛之,他抬手撩起她的下巴,叫她得以抬眼逼视自己,“月姐姐又不乖了,怎么能和别的男人一起出现在我面前?”
与昨夜丧为失去理智的顾敛之不同,如今的他妒得眼圈发红,望向她的眼神幽深的可怕。
像是被猎人的眼神锁住,迷路的羔羊今晚在劫难逃。
怕他又要发疯,虞窈月慌不择路地挣脱出来,却不想用了劲儿将人狠狠一推摔坐在地上。
原先碎成几瓣的瓷瓶好巧不巧,就在身后,他没想过会被她推开,一个身形不稳,右手便扎在碎瓷上。
顾敛之伸出方才同样划破的左手,戚戚然地笑着,“果然,还是会推开我吗?”
瞧他笑颜凄清,虞窈月整颗心摇摇欲坠,跌落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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