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瑾琪裹紧了披肩坐在走廊的长凳子上,这地方愈是安静,她心里愈是咚咚跳个不停,好像自己的心跳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不一会儿,诊室的门打开了,上回那四十来岁的女大夫走了出来,一眼就认出了白瑾琪,脸上挂了热情的笑容道:“啊呀,你小姐已经到了。你看,现在正是六点钟,眼下也没有人,不如我们就开始实施手术吧?”
白瑾琪听到“手术”两个字,怕得整个人一抖,当下就把头左右摇了好几下。
那女大夫又是一笑:“怕什么,我们卫生所的手术经验,是很丰富的。何况你小姐连预约费都交了,早做完手术,也早点了却一件心事啊。”说着便伸出手来,要牵白瑾琪的胳膊。
白瑾琪大骇,挣扎着站起来往后一躲,说话时牙齿都在打颤:“和我一道的人还没来,我不能做手术。”
那女大夫见她很不配合的样子,便有些不耐烦:“你小姐约的是傍晚,现在六点钟,正是我们为你空出来的时间,你到底要不要做?等过了时间,别的病人来了,可就顾不上你了!”
白瑾琪重重地吞咽了一下,鼓足了全身的勇气回道:“做手术非同小可的,我听说大医院做流产手术,也不能保证一定就安全。我家里人不来,没有人接应照顾我,万一手术不顺利呢?你们卫生所能负手术后的责任吗?”
那女大夫放沉了脸色,不能反驳她的话,最终只是冷哼了一声,说:“你小姐执意不愿意,我们也不能强摁着你进手术室。不过再等下去,就算是预约错过了,你小姐要再想做手术,可得排在别的病人之后,并且还要另付五块钱费用的。”
说罢,挺着背脊,很傲气地又回去了诊室,将门重重地关上了。
白瑾琪顿时两腿一软,脱力一般滑坐回椅子上。她向楼梯的位置望去一眼,心里仍抱着渺茫的希望:陈芳藻一定会来的,这么大的事,她怎么能丢下自己一个人呢?
这样一想,心里除去害怕,又生出数不清的委屈和无措,眼眶一下子濡湿起来。
白瑾琪赶紧抬手擦了,自己安慰自己道:“别多想,别多想,等就是了。”
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多钟头。她在长凳子上迷糊了过去,再睁开眼的时候,窗外头的天色已经是漆黑一片了。
恰是这时候,楼梯处传来一阵上楼的脚步声,白瑾琪心里一跳,猛地扭过头去张望。可半途便醒悟过来:陈芳藻要来也是一个人来,怎么会有一阵脚步声,那恐怕不是她了。人又被空欢喜后的失落所淹没。
来人果然不是陈芳藻,而是一对母女,那女孩也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因为神态青涩畏怯的缘故,看着甚至比白瑾琪还要小一点。只是她半新不旧的旗袍下已经能看出一点肚子隆起的弧度,月份要比她大得多了。
听见脚步声,诊室的门又一次打开了,那女大夫再次迎了出来:“吴太太、吴小姐到了。”然她看了一眼女孩的肚子,笑容顿时又收敛了,皱眉道,“不对,看这肚子的大小,你小姐不止三个月了吧?”
那对母女之中的母亲僵笑一下,讪讪地解释:“我们来会诊的时候,确实只有三个月呀。只是孩子害怕,犹豫不决的总要劝一阵子,贵卫生所的预约又多,一来二去,这、这就近四个月——”
还没有说完,那女大夫就抬手打断她,用很公事公办的口气道:“我们做手术,三个月是一道分界线。超过三个月的,因为风险高一些,可是要额外加收一笔费用的。”
那母亲的心急完全写在脸上,咬牙道:“行行行,加费用就加费用!只要能把她肚子里的东西拿掉,多花一点钱,我也认了!”
在她们交涉的期间,那女孩就一声不响地掩着肚子站在一边,那一双纯真的眼睛小鹿似的,胆怯又好奇地偷偷看向坐着的白瑾琪。
那边很快谈妥了,女大夫总算露出满意的笑脸,道:“行了,等我们备好工具,这就可以开始了。”说着,朝诊室里喊了一个名字,便有另一个看护士似的女人托了洋铅的盘子出来,隐约可以看见里头的金属工具泛着暗哑的冷光。
两人开了走廊另一边手术室的门,进去准备了。
那母亲则拽了自己孩子的胳膊在长凳上坐下,正是白瑾琪旁边相隔不远的位置,数落道:“我真是作孽生了你!做出这种丑事不说,你看看这预约费外加费,你这是要掏空我呀!”
那女孩忍着眼泪缩成一团,她母亲见自己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又有白瑾琪这个外人在场,凭白给人看笑话。发作一通后,便嘀嘀咕咕说要去买些水果,走开了。
她母亲一走,那女孩啜泣两声,到底坐正了身体。那双小鹿似的眼睛又向白瑾琪投来怯怯的一眼,悄悄靠近她一点,几经犹豫后终于开口,细声细气地问:“姐姐......你不怕吗?”
白瑾琪心道:怕啊,怎么不怕?你看我没有人陪,以为我是格外的勇敢胆大吗?其实正因为我孤身一人,那恐惧才是成倍的呀。
白瑾琪望着她正要说话,那边手术室里已经在叫人了,那姓吴的女孩一下便慌了神,人虽站了起来,却停在原地手足无措。便是这一下的工夫,白瑾琪抓住了她的手道:“你别怕,你的妈妈一直陪着你呢。”
即便那母亲总在数落人,可到底没有拍拍袖子,抛下一切甩手不管啊。她在旁边看着,又有心酸又有羡慕。
那女孩子听了,脸色虽然还是白惨惨的,多少镇定了一点,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和白瑾琪同样冰凉的手握了一下后,一步一挪动地,去到了那间手术室里。
大门重新关上。
自从那女孩进去后,白瑾琪的心就悬了起来,时刻留意着那里头的动静,心想:陈芳藻是绝不会出现了,她是又一次把我抛下了,那么,我真要一个人做这次手术吗?在她之后,是不是就轮到我了呢?
只不过几分钟后,这念头就彻底的打消了。
也不知那流产手术是如何进行的,只听见里头不断传出哀叫,最开始只是压抑的呻吟,随后就变成痛呼,那声音像是看不见的手,无形攥紧了白瑾琪的心脏。每每惊叫一下,白瑾琪便跟着颤抖一下。
忽而,手术室的门被人从里头推开了,传来女大夫的声音说:“要命!怎么出这么多血!”
看护士似的女人随即跑出来,只是雪白的医生服上染了一摊血红色,手上洋铅托盘里的工具,也都血迹斑斑,瞧着叫人发怵。
偏偏这个时候,女孩的母亲去而复返,一看这个架势,手里提着的袋子直直落到地上,大枣苹果滚了一地。她急得叫了声“我的儿啊!”,上前便要拦住那看护士理论。
那护士正急着跑去诊室拿止血用的棉花纱布,哪里还顾得上她,恨不得上手将她推开,凶狠道:“你拦我试试!你拦我试试!没我这个医生,你女儿的命还要不要了?!”
白瑾琪呆立着看这一出闹剧,忽然醒悟过来:我这是在做什么?大医院也不敢打保票的手术,我怎么有胆子来这名不见经传的小诊所?就因为陈芳藻把我带了来吗?我真糊涂,纵然这是个大错,值得拿性命去填补吗?
这念头一经闪现,人也跟着打了一个寒噤,在这凉气浸人的秋夜里,总算清醒了一回似的。
白瑾琪深深望了一眼手术间的大门,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跑,离开了卫生所里电灯的光亮,重新回到寂静又黑黢黢的巷子里。
她后怕得喘着粗气,还没等把狂跳的心安抚下来,就被人从后头拍了一拍肩膀。白瑾琪差点尖叫出来,后面的人倒是先于她说话了:“瑾琪小姐,还真是你啊!我前几天就在这儿看到一个身影,格外的像你,我还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呢!”
原来那天在这小巷子里三番两次张望过来又被同伴叫走的,正是余佰。
他激动的劲头过了,才古怪地看了白瑾琪一眼,问:“瑾琪小姐,这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儿?据我所知,这一家卫生所可是非法经营,里头的医生,根本没有医学的资质,坑害过许多病人哩!我们这段时间,就是埋伏在这附近,要做曝光呢!”
白瑾琪的脸上实在有一丝尴尬,好在天色很黑,对面的余佰未必看得清楚,只说:“我在这里约了人,只是左等右等都不来,我只好先走了。”
忽而想到什么,又急道:“你们来了几个人?快上去!快上去!我下来的时候,上面正有一场手术失败了,设若像你说的,这里的医生都是骗子扮的,那岂不是草菅人命?得赶紧送去大的医院啊!”
余佰“啊呀”了一声,惊道:“当真?当真?”说罢,赶紧去找他值守在就近几处的同僚,三四个记者,两个直接冲去了二楼,另一个则跑去巷子口拦黄包车。
记者们各忙各的,白瑾琪便准备趁这工夫走人,想不到余佰回头看了她一眼,和几个同僚商量几句后,将脖子里的相机交给其中一个,走了过来。
说:“瑾琪小姐,我送你回去吧。这里距离椿樟街,可不近啊,我这个当邻居的,这一点责任总要尽到。”
无心工作,我!要!放!假!(怨气冲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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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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