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殊噌一下瞪大了双眼。

黑暗中，“哒哒”的脚步声开始加速，声音由轻到重逼近她的耳朵，向她跑来的人迎面带来一股风，搅散了一池凝重沉闷的空气，却怎么也搅不散秦殊满腹的疑惑。

“是唐良晏？”

隔着一片黑，秦殊凝声问询。前方的细道上碎步的声音越发清晰，不多时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停止。

这一声停，一声又起，原是唐良晏跑久了累得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并回应道：“是我啊秦姐，我在后面追了你好久……”

“好久？”这个世界黑的秦殊甚至看不见唐良晏的脸，“这么说来，我当时在外面看见的是你是吗？”

唐良晏含糊了一声，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他弯着腰，似乎是在用粗喘躲避着他不想回答的东西。

秦殊觉得不可思议，“是你？你当时跑哪里去了，我和霍泽渊找你找了多久你知道吗？而且……你是怎么摸进来的，我进来的最后一秒，你看见我了？”

这么一说又有哪里不对，“你是跟着我进来的对吗？可我和霍老板是到了路中间才分开的，你怎么知道我走的哪条路？这块这么黑，你又是怎么知道是我的？”

唐良晏一脸茫然，漆黑中默默平复了心情，说出的话略带委屈，“我是跟着你进来的，本来我们之间没差多少路的。我还在后面大声喊你来着，让你等等我，可你没理我。后来我就开始跑，结果不知道怎么了，我进了一个新的地方。那个地方是亮的，我从那个地方能看见你和霍泽渊的身影。”

他边说边用手在空中比划出一个拱形，“那个地方一路向前走，就会回到这条直接通你这里路。我最后一秒离开那个地方的时候看了一眼，才知道前面是你。”

这一番话很好的解释了秦殊提出的大部分疑点，让她心中的疑惑消解了大半。但她最在意的那个问题唐良晏还是没能回答她。

“所以我们找你的时候你去哪了呢？”

“就是……四处看了看，我沿着墙根往远了走了走。好了好了，说这些也没有用了，我们现在去哪里，要不要返回去找找霍泽渊？”

秦殊的脚步在原地转了一圈，“向前走也未必能出去，原路返回先去和霍老板汇合吧。”

她脚步向前，和唐良晏并行。

解除对唐良晏的疑虑之后，她心里反倒开始蹊跷别的事，“你知道我和霍老板是因为什么发现的这条路吗？”

她自问自答道，“你肯定想不到，你消失的那段时间，那片画满了石雕的墙上出现了你的背影。”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开始我以为你成仙了，但看着总是不对劲。我和霍老板分头找进这墙里的机关，这才发现这条路。”

说到这，她抿了抿唇，话语从交谈的正常语调，忽然变成狐疑的碎碎念，声音轻轻地，“你说你在我后面进到这里，那原来墙里的影子是谁呢？那不是你？奇怪了。”

她的眼睛从眯起到睁大，眯眼是她思考状态下的下意识举动，她只有在想到一下让她觉得重要需要去问去核对的时候，才会睁大眼睛。

比如现在。

她抬手扯住唐良晏的袖子，严肃的问：“你进来之前，墙上有我和霍泽渊的影子吗？你走在空中的那个台阶上，要是有就一定能看见。”

唐良晏嘴唇动了两下，眼睛咕噜咕噜转动，蓦地垂下眼皮。

黑暗中没人能看得清他的表情，他带着棱角的杏眼，装着浓浓的化不开的心机和算计。

良久，他装作才回忆起，恍然道：“没有，墙上没有什么影子。你和霍泽渊是不是看错了，或者你们两个中了什么邪术，出现幻觉了。”

“邪术？”

“就像……我中邪那样。”他神色极其不自然，一开始甚至还打磕绊。但伴随着大脑的快速运转，他的语速很快就跟上了他的思路。

“没有那个影子，我们就发现不了这条路不是吗？说不定就是谁故意引我们进来的。秦殊姐，你该不会以为那道影子才是我吧。”

彼时两人都站在原地没有动，唐良晏轻俊的面孔慢慢凑近秦殊漂亮的脸，这里没有光，看不见脸的情况下，这个姿势充满了冒犯。

“你离得太近了。”

堪称是骚扰了，秦殊忍不住要往后退一步。

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唐良晏不依不饶的歪头，扯着秦殊的袖子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

“我是不是唐良晏？”

秦殊冰凉的手指蜷曲着贴在他温热的脸颊上，人体的温度明晃晃的告诉秦殊这就是一个拥有唐良晏声音和皮囊的真人。

货真价实的真人。

不是幻觉，不是乱七八糟的什么东西变的。

但这样也不能消解掉秦殊心里的不安，太奇怪了，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她的手由蜷曲变直，不断的在唐良晏细腻的脸颊上来回摩挲。手指划过他的闭上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感受他的呼吸拂过她的手背。

“秦殊姐姐，我是唐良晏对不对？”

“是。”这的确无法否认。

“所以那道影子不可能是我，那只是你和霍泽渊的幻觉罢了。”

幻觉吗？

是不是秦殊也不知道了，可她的第六感总是在向她不间断的传递一种古怪的感觉。

仿佛庞大有序的数据代码里出现了一个微小的瑕疵。这个瑕疵或许并不会影响整体程序的运行，但就像蝴蝶效应一样，知道这个瑕疵的人都会涌出一种不安，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个瑕疵究竟会惹出多大的麻烦。

更令人糟心的是，这个瑕疵由他们的第六感提供，想排查隐患却又难以下手。

秦殊现在就陷在这样境遇下的惴惴不安中。

“幻觉，幻觉无处不在。”唐良晏的脸蹭着秦殊无意识抬起的手。

“那你会不会也是幻觉呢？”秦殊低头，她展开手指，治病救人的双手并不起茧子，她柔嫩的指尖缓缓落在唐良晏的侧脸。若有所思的手指指腹在唐良晏脸上来回滑动。从右脚摸完又摸到左脸。

她的动作轻柔和缓，一切都像思绪飘远无意识的举动。

唐良晏并不介意，反而很亲昵的笑了笑，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秦殊，笑着说道：“我是唐良晏，如假包换的唐良晏。我怎么会是幻觉呢？”

“你不是幻觉吗？”

秦殊的手指突然停下，停在他眼下不同于周围皮肤的一个凸起上。

唐良晏愣了一下，像是没反应过来。

紧接着，整个黑色的甬道竟在一瞬间坍塌。有光芒透射进这个崩裂的空间。笔直的路一瞬间变得透明，唐良晏眼前乍起五彩斑斓的火花。

他惨叫一声，低头捂住了眼睛。

秦殊的纤细的手指扣住他的后脖颈，随着他下蹲的动作用力下压。

直等到轰隆轰隆的响动停止，四周变回现实的样子。

秦殊压制着低声咒骂的唐良晏，环顾了一圈四周。她腾出一只手伸到包里探出了手电筒。

光亮起来的那一刹那，她站在和那个青铜器一样高的高度上。

和高空中的黑色铁链和排列有序的铜镜头一次离得这样近。和她进来的路一模一样的形式，看不清的空中楼阁担着她的重量。

秦殊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同时享受着眼睛可以发挥作用的时光。在没什么比纯粹的黑暗更能折磨人的手段了。

她闭着眼任由风吹拂了一会她的发丝，从剧痛中缓过劲来的唐良晏也开始蠢蠢欲动。秦殊闭了闭眼，缓过精神后，大手扣住这个古怪的唐良晏的后脑，用蛮力掐着控制他抬起头。一双眼睛带着审视落到他的脸上。

如黑暗中她思索的一模一样，那个触感是一颗痣。

一颗妖冶的红痣，一颗长在了他左眼眼睛下的红痣！

秦殊翻来覆去用手指摩挲着那颗痣，终于惹不住问道：“你到底是谁？！”

一个空间落幕了。

无限延伸的空间从一个小角落开始坍塌，短期内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

高台之上，人声鼎沸。

霍泽渊负手而立，盯着工匠们用长刀对着那个幽绿的圆球切割工作。

经过切割，雕刻，打磨，抛光等等一系列程序，圆球眼睁睁在霍泽渊的注视下变成了一个圆盘。

圆盘规整，整体薄厚一致。就连它散发出的幽光经过抛光后都显得匀称至极。宛如地狱中无数怨灵驻足徘徊的忘川河，危险又神秘。

霍泽渊咽了口唾沫，眼神不自觉变得凌厉。

是的，他大概猜到这个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了。

这个形状，这个光泽！

分明就是大殿中央悬挂的那些铜镜！

而令他吃惊的是，这东西竟然是蛇眼做出来的，这完全超脱了他的预料。这种感觉就像在刮一张你以为最多中一百的彩票，开奖后却意外的中了一千万！

完完全全的始料不及。

而一只蛇眼只能做一个这样的镜子——他目光他的眼神瞬间凝固，眉头紧紧拧成一个疙瘩。

这种蛇，这里很多吗？

他倚着墙思索，隐隐约约头脑中摸到了一根细细的绳索。

蛇，蛇眼，蛇鳞……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往下思索，脑海中闪现一束火花，“轰隆——”

他对上了一个一直被他遗忘的东西。

鳞片，除了蛇鳞，他还接触过一个其他的蛇鳞。

没错！就是薛瑜最爱吃的那种鱼。

他处理过那种鱼，那些鱼鳞的样子，细细想来其实和蛇鳞大差不差，不过是大小差距的过大，让他们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罢了。

他越想越觉得十之**，彻底陷入自己的思绪。

蛇鳞，蛇骨，剩下的就是……蛇身！

他倏地抬眸，盯起那口仍旧冒着热气的铜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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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蛇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