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共赴

章振沉吟片刻,脸上挤出一丝应对官场的惯常笑容,对那领头的说道:“诸位辛苦,中秋佳节还要为公务奔波。不如先喝杯热茶,稍坐片刻。”说着便示意章夫人去安排。

“章大人好意心领了!”领头之人立刻拱手拒绝,语气带着不容商榷的急切,“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上峰催得紧,实在不敢耽搁,还请大人体谅,即刻随下官等前往。”

他身后的衙役们虽未言语,但手按佩刀身形笔挺的姿态,无形中透出一股压力。

原本祥和温馨的庭院,此刻被一种无形的紧张感笼罩。

灯笼暖光依旧,却仿佛驱不散骤然降临的寒意,空中明月皎洁,却照不透人心底的忧虑。这深夜突如其来的传唤,目的地绝非寻常官衙那般简单,隐隐透着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父亲!”章廉率先上前一步,眉头紧锁,“此事分明透着蹊跷!画舫刚出事,刑狱司便深夜来请,甚至不顾中秋佳节,焉知不是有人设局?您此刻前往,恐入陷阱!不若称病,待明日查明情况再议?”

他言辞恳切,目中满是对父亲安危的担忧。

章夫人也拉着章振的衣袖,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老爷,廉儿说得在理,露深夜重,什么十万火急之事,一夜便会耽搁,不如打点了他们明日再去。”

贞贞更是吓得小脸发白,紧紧依偎在母亲身边,带着哭腔道:“爹爹,别去嘛,贞贞害怕……”

章振看着担忧的家人,心中暖流与沉重交织,但他深知官场规矩和此事可能带来的后果,断然摇头:“刑狱司依律传唤,岂能推诿?如今人已上门而来,如何称病不去?若是真设了什么局,今日中秋佳节之夜,登门拜访我不在家中,岂不更让人心生疑虑?”

一时间,气氛僵持。

就在这时,一直静立旁观的子期缓步上前,对着那领头之人从容一揖,语气温和却切中要害:“敢问这位大人,除了纵火疑点,画舫之上,可还有人员伤亡?听闻当时舫上还有一位歌姬,不知有无大碍?”

“确实是有……”那人显然没料到会有人问得如此具体且关键,脱口到一半及时反应过来,眼神微闪含糊道,“具体案情不便透露,还望见谅。”

子期心中已然明了,他转向章振,神色郑重,声音清朗:“章伯父,依小侄浅见,此事您非去不可,且宜早不宜迟。画舫之事,表面是纵火斗殴,实则可能牵涉更深。刑狱司深夜来请,固然仓促,却也说明事态紧急,上峰不欲此事发酵。您此刻主动前往,乃是恪尽职守,积极配合,方能掌握先机,厘清自身责任,避免日后被动。若滞留不出,反而予人把柄,届时流言四起,恐更难收拾。”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衙役,声音压低些许,却字字清晰:“况且,既是刑狱司出面,至少明面上会依律行事。伯父此行,关键不在画舫本身,而在应对问询时如何陈述,以及……留意是何人,在借此事做文章。”

这一番分析,条理清晰,高瞻远瞩,不仅点明了利害关系,更隐隐触及了可能的权力博弈。

章振闻言,眼中骤然爆发出惊讶与激赏的光芒!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以一种审视未来栋梁而非晚辈的眼光,深深看了子期一眼。此子不仅学识渊博,竟对官场规则与时局也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比起他的几个兄长不知道强了多少。

他心中的忧虑未减,却因这番话而多了几分底气和方向。

“鹤尘所言有理,如此我便走这一趟。”章振重重颔首,眉宇间的犹豫一扫而空,说着,便要起身。

“伯父且慢。”子期却轻轻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虚拦了一下,目光快速与毕扬交汇一瞬,随即看向章振,语气沉稳,“也并非就这么孤身前往。”

章振脚步一顿,疑惑地看向他:“何解?”

子期从容道:“伯父此去,虽是应对问询,但画舫之事波谲云诡,深夜往返,路途之上难保万全。毕扬姑娘师从名家,武艺精湛,远非寻常护卫可比。有她陪同在侧,一则可护伯父周全,应对可能的突发状况,二则,若衙门内外有何需要传递歌姬消息或不便男子出面之事,毕扬姑娘亦可代为奔走,更为便宜。”

章振闻言,看向毕扬,面露沉吟。

让一个姑娘家陪同去刑狱司,终究有些不合常规,他一时难以决断。

“不行,老爷的身家性命怎可就托付给一个山中丫头?”章夫人显然有些急了,一时间忘记措辞也无暇顾及。

子期明白章振心中犹豫,向身侧的贞贞使了个眼色,贞贞的眼睛亮亮的,明白子期之意后很快挽上章振的臂膀用力点头道:“爹爹,鹤尘哥哥说得对!毕扬姐姐功夫可厉害了!之前在码头,那么挤她都能站得稳稳的,后来……后来她还……”她想起毕扬施展轻功的样子,虽不知具体缘由,但印象极其深刻,“母亲,反正毕扬姐姐比阿聪阿蓬他们靠谱多了!让她陪父亲去吧!”

话说到此不如乘胜追击,毕扬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对章振郑重一礼,语气坚定:“伯父,毕扬虽不才,但自幼习武,等闲三五人近不得身。愿陪同伯父前往,略尽绵力,护您周全,还请伯父允准!”

见女儿和故人之女都如此坚持,且子期的考量确实周全,章振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他正欲点头,那为首的检法官却皱起了眉头,上前阻拦道:“章大人,这恐怕不合规矩。上峰只命下官请大人一人过去,并未提及可带家眷随从,更何况是位姑娘?下官也是听命行事,还请大人莫要为难。”

章振面色一沉,久居官场的威仪自然流露,他看向领头之人,语气虽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本官理解你奉命行事,但如今案情未明,本官身为朝廷命官,深夜前往衙门,带一贴身护卫以确保自身安全,于情于理,有何不可?难道刑狱司还能确保本官一路绝对太平?若是途中出了差池,你担待得起吗?至于毕扬姑娘,她并非寻常家眷,乃是本官故交之女,知根知底,若衙门内不便进入,她在门外等候便是,绝不让你难做。”

领头之人被章振一番软硬兼施的话堵住,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权衡片刻,终究不敢过于强硬,只得妥协道:“既然如此……下官可以通融,让这位姑娘随行。但能否进入衙门之内,下官实在不敢保证,需看里面各位大人的意思,章大人还请快些动身吧。”

“如此便可。”章振见目的达到,也不再纠缠,转头对毕扬道,“毕扬,我们走。”

“是,大人。”毕扬应声,紧随章振身侧。

在家人担忧与期盼的目光中,章振与毕扬二人,随着刑狱司的官差,踏着中秋的团圆月色,离开了气氛凝重的章府,向着未知的衙门与更深沉的夜色走去。

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辘辘前行,车厢内,章振靠在软垫上,眉头紧锁,心事重重。他知道此行吉凶难料,有些情况,必须让身边的毕扬有所了解,两人也好有个默契。他深吸一口气,打破了车厢内的沉默,语气低沉而严肃:

“我原本邀请你来确实只想让你好好游玩一番,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还要让你相陪,扬儿姑娘,实在对不住,”他继续开口,思绪飘到远方,“正如之前我在船上曾同你说起,身在转运司,主要是漕运物资调配,只因两浙有运河贯通,比起其他地方,多出一条水路命脉。”

他顿了顿,看向毕扬,“你可知这水路最大的好处?”

毕扬虽不解其意,还是顺着他的话思考,答道:“水路运载量大,损耗小,速度也比陆路更快,因此两浙的物资往来,商贸流通效率更高,自然也更为繁荣富庶。”

章振赞许地点点头,眼中却无半分喜色:“是啊,效率更高,更繁荣……也因此,惹得多少人眼红,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块肥肉。”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毕扬发间那根简单的发带,语气变得更加晦涩难明,“我其实还有一位兄长,在京都任职。虽说在官场多年摸爬滚打,自问也算勤勉,但比起兄长的手段和地位,还是差得远。我如今能坐稳这个位置,做出些许成绩,多少也仰仗了兄长的余荫。”

他长长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与身不由己:“其实,官场之中,许多事……并非我本愿。但既与兄长是一家人,在外人眼中,无论我们私下关系如何,便已是牢牢绑在了一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些事,不想做,也不得不去做,有些浑水,不想蹚,也不得不沾湿鞋袜。”

这一大段看似与画舫无关的感慨,听得毕扬云里雾里,她隐约感觉到章振话中有话,似乎在解释某种不得已的处境,但她对京都官场的派系纠葛一无所知,完全插不上话,只能保持沉默,静静聆听。

“画舫的事,在家宴前,我便已收到风声。外间流传的因歌姬争风吃醋,不过是掩人耳目。”他压低了声音,神色凝重,“其实当时在场的,不止是转运使司和观察判官家的公子,还有……从京都来的人。”

京都来的人!

毕扬心中一动,立刻联想到子期当时骤变的脸色。他看到的,恐怕就是这位京都来客!

她忍不住开口追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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