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姑娘,吴师尊请您前去妖刑台观刑。”
竹影婆娑,光晕落下的斑点随着风忽明忽暗的映在柳稚鱼的脸上,她搁下手中的笔,接过那白衣弟子手中高举的一封信。
妖刑台?
柳稚鱼眸光一顿,在记忆中寻出这个名字的由来。
仙门同妖族之间时有争斗,战乱结束后,仙门处置那些妖族俘虏的地方,便唤作妖刑台。
可一般前去观刑的人,皆是犯错之身,仙门利用此法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纵使宗内风声已然扭转,可吴师尊还是不信她。
“我女儿犯了什么错,要去那等污秽之地?”
耳旁落下一道不轻不重的嗓音,那白衣弟子一顿,随后朝来人揖手一礼,态度恭敬中还带了些许的惶恐。
柳稚鱼第一次在这位母亲的脸上,看见了名为怒意的神情。
她将手中的药盅轻声搁在桌上,发出“铿”地一声脆响,随后又从柳稚鱼手中抽取那张信纸,动作连贯到甚至让她无法插言阻止。
“简直是荒唐!”
她将那封信拍在桌上,脸上怒气更甚。
白衣弟子将腰躬得更甚,额头似要触地:“弟子也没办法,何况信上盖了吴师尊的私印。”
私印一盖,柳稚鱼无论如何都要走上这么一遭。
她伸手,扯住池瑶宗宗主的衣袖,眸光清澈而坦荡:“无事的,阿娘。他既要我去,女儿去便是了。”
……
妖刑台置于天禄宗的侧峰之上,万籁生静,常年不闻人语。
许是斩杀太多妖邪的缘故,这里的风中似乎都带有淡淡的腥味。
柳稚鱼提着裙摆,脚踩在略显泥泞的湿土上,再加上脚上铐着的那对锁链,每一步都走得有些艰难。
池瑶宗宗主怒意难消,白衣弟子的面上也隐隐有些不忍。
但柳稚鱼却没太大感触,前世为了跟剧组,什么荒唐的地方她都去过了。
虽然爬山确实很累。
她抬手,抹去额上的细汗,终于在最后一道转角处,妖刑台豁然开朗。
台前已然聚了稀稀疏疏的几名弟子,表情跟复制粘贴了似的一片木然。
有的身侧跟着监督的弟子,有的却是孤身一人。
像柳稚鱼这样两人作陪的,除她以外只有一个。
那三人站在最前方,其中一人的双手被铁链铐在身后,有两名青衣弟子一左一右,作监管之态。
“那是千御宗的人。”
似乎是看穿了柳稚鱼眼底的疑惑,白衣弟子出声解释道。
“听说他们宗最近出了个大事,有个叫林青念的女弟子犯了大错,这才被押上妖刑台来。”
千御宗、林青念。
柳稚鱼不动声色:“犯大错?可这不一般都在本宗处置,作何要带到天禄宗来?”
那弟子叹息一声:“她情况有些复杂,据说是偷学了妖族禁术。”说到“妖族”二字,白衣弟子的眼飞快地瞟了一眼柳稚鱼,又接而往下道:“但她咬死不承认,千御宗没有办法,这才上天禄宗,想请吴师尊看看。”
柳稚鱼眉间皱起一道痕来:“妖族禁术?这一般会如何处决?”
白衣弟子挠了挠头:“不太……清楚,但好像是直接斩杀的。”
柳稚鱼“哦”了一声,没在接话,心下却颤若震鼓。
仙门对于妖域,还真是宁杀一百,不放一个。
妖刑台下的地上是经年累月漫下来的血痕,黑红黑红的一片,看着颇有些触目惊心。
柳稚鱼寻了处看起来干净些的地方站着,眼神偷偷地瞄着自己的右斜前方。
虽说林青念散下的头发让她看不清对方的面孔,但离得近了,却能听见不是传来的对方的窸窸碎语。
“我都说了我啥都没干,你们能不能信我一回。”
“这地方简直脏死了,都没有人来扫一下吗?”
“话说咱就站在那些亡灵的血上面,你们都不会感到愧疚吗?”
“一群丧心病狂的家伙。”
柳稚鱼:“……”
她的视线一转,落在林青念身旁那两人的身上,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非常自然地伸出手狠拍了一下林青念的背,这才呛得她无法再说出话来。
冷风吹过,少女拢了拢衣裳,收回视线,抬眼望了望天。
天虽晴朗,可这地儿不知为何有着钻骨的寒凉。
不远处传来几声喧闹,柳稚鱼下意识地望去,却见几位身着白衣的弟子扛着几筐黑漆漆的物什,上了山来。
“那是什么?”
离着远了些,她有些看不真切。
身侧的白衣弟子先是伸头一瞧,旋即笑开来:“哦,那是今儿要用的炭,估摸着……是要举炭刑吧。”
“炭刑?”柳稚鱼眉间一蹙:“何为炭刑?”
“就是……”
他似是被这个问题困住了脑筋,挠了挠后脑勺,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来。
“哎呀,待会你就知道了。”
他口中的待会儿,就是下一瞬。
柳稚鱼很快便看见有几位弟子,押着几个形形色色的妖物,上了山来。
那些妖物有大有小,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神情各异,悲切愤懑不一。
“我呸!你们这些狗杂种养的憋屈玩意儿,有本事就冲老子一个人来,拖家带口的算什么本事!”
那妖额上化着一对牛角,一双瞳孔猩红似血,恶狠狠地盯着众人,目光流过柳稚鱼的时候,又狠狠地淬了一口唾沫。
柳稚鱼眸光一顿,却见他的身后跟着一头发花白的老妖,面容憔悴,额上生的皱纹快要压住她的眼皮。
少女略侧了侧头,低声道:“不是说妖族战俘?那等老妖也能上得来战场么?”
“妖族喜群居,对于想要保护的至亲,往往会掰下一节小骨,作成骨链,关键时刻能救他们一命。”
“但也有弊端,通过骨链,很快就能找到他们的位置。”
身侧那人下意识地答道,随即又有些奇怪地看向柳稚鱼:“这不是常识吗?你不知道么?”
少女镇定自若:“知道啊,蛮问问罢了。”
他“哦”了一声,倒也没多想,只是搓了搓手,神情有些雀跃。
“没想到这回通过骨链抓了这么多妖怪,可算能大饱眼福一番。”
他口中的大饱眼福,加上所谓的“炭刑”,柳稚鱼不难猜到他的兴奋点落在哪里。
但她却不敢苟同,明面上她虽是仙门中人,可说到底无论是对妖族还是对仙家,都没有太大的感情。
虐杀妖族老弱妇孺一事,仙家人恨不得拍手称快,但柳稚鱼心底却有种说不出口的悲切。
战争一事,无论是胜者还是败者,都以流血为代价。
“变态。”
耳旁忽而落下一道嗓音,柳稚鱼寻声望去,却正好见那双手被铐的青衣女子又被身侧的人猛捶一拳。
“你锤我也没用,变态就是变态。”
“杀人不过点头地,你们却喜欢看着它们要么被烤死要么被烫死,这等恶趣味实叫人分不清究竟你们是妖族还是他们是妖族。”
柳稚鱼好像知道为什么她会被人断定修行妖族禁术了。
这等发言,放在整个仙家当中,她不是反动派谁是反动派。
“你再不闭嘴,小心我让你同他们一同受刑。”
寒光闪过,柳稚鱼眼前划过一道寒光,一把长剑被横在林青念的脖上。
柳稚鱼顺着长剑往上望去,看见一张极为清秀的面孔。
千御宗的大师姐,那个将技能全点在防御上面的传奇人物——京微。
柳稚鱼看见林青念挣扎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耐不住害怕自己性命不保,最终还是悻悻然败下阵来。
京微冷哼一声,收剑入鞘。
柳稚鱼突然很好奇这位“林青念”究竟长哪般模样。
“起火!”
回过神来,方才的那些妖物已然被分做两派,一派被高高吊起,一派被绳索绑着,强迫地压在箱底。
火光一闪,柳稚鱼甚至还没看清他们是如何动作的,一道惨叫的声音便在耳旁乍响。
柳稚鱼定睛一看,一股恶寒从脊后升起。
那些被烧得发红的炭宛若倒石一般被一股脑地倒入箱中,那些妖物几乎是在一瞬间便被烫下了一层皮来。
此时此刻,柳稚鱼也真想狠骂上一句“变态”。
身旁的两人却好似没察觉有什么不对,身侧的白衣弟子甚至一脸兴奋。
不过池瑶宗的宗主却敏锐地看见了柳稚鱼略微泛白的嘴唇。
“是身体还很难受吗?”
女人的手心疼地抚上少女的脊背,一下一下,温柔地拂去她心头的冷意。
柳稚鱼摇了摇头,摆手说自己没事。
身侧那弟子在偷眼看她,对上她的视线后又飞快地撤回了视线。
柳稚鱼抿着唇,立直自己的身体。
至少在此刻,她不能表现出丝毫的异样。
那弟子是吴师尊的人,一旦她有什么不对劲,她前几日所费心扭转的局势,便全然功亏一篑了。
柳稚鱼掐了掐自己的指尖,甚至有些自虐般地用疼痛逼自己清醒。
不过好在,这场炭刑并未持续太长的时间。
刑后,人群窸窸窣窣地散去。
柳稚鱼吐出心头的那一口似乎含了血污的浊气,再抬眼看了看天,不知何时已乌云漫布。
有人来清扫妖刑台,她却一眼也不敢再望。
“说了不要扭我!”
一声被刻意压低的怒吼顺着风落入柳稚鱼的耳中,她寻声看去,却见林青念挣开被京微拧着的手,跺了跺脚,转过身来。
柳稚鱼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孔,却在看清的那一瞬间,瞳孔猛地一缩。
那不是,糖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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