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片属于山魈妖的、混乱而痛苦的影域深处,耿豪如同翻阅一卷浸满血泪的史书,看到了典如璋兄弟跌宕起伏的一生。
是的,兄弟!
这个为恶的凶戾山魈,本名典如珪。
与典如璋,是血脉相连的孪生兄弟!
影像流转,青葱岁月扑面而来。
两兄弟本是青丘深山中自由自在的山魈一族,却厌倦了山林的寂静,渴望人间烟火。
初入繁华的青丘王都,两个懵懂的山野少年很快被狡诈的骗子榨干了所有盘缠。
饥寒交迫、濒临绝境之际,是石泽与叶秋荷向他们伸出了援手。
那份雪中送炭的温暖,让两兄弟铭记终生。
石心族人特有的豪爽与真诚,也很快赢得了兄弟俩的信任与归属感,他们便在石心族的集市安顿下来,经营起自己的小买卖,日子简单却也满足。
一次普通的出城送货,却成了命运的转折点。
他们意外撞见石青珀被甲作派出的妖族疯狂追捕!
明知不敌,兄弟俩依旧凭着热血与义气出手相救。
那一战,典如珪为保护石青珀,被利刃贯穿胸膛,当场毙命!
典如璋抱着弟弟冰冷的尸体,悲痛欲绝。
夫妇得知恩人为救爱女而死后,夫人叶秋荷做出了一个决定。
作为石心族五支中最为稀有的和田玉族,她动用了支部内不为人知的秘术——灵魂寄生。
在征得两兄弟的同意后,将典如珪濒临溃散的魂魄,封禁在了典如璋的体内,使两魂共居一躯,维持共生。
典氏兄弟感念再造之恩,决心追查甲作追杀石青珀的根源,却意外触及了凶兽针对石心族的庞大阴谋!
那就是利用石青珀要挟石泽夫妇,交出石心族守护的建木神树,再用建木神树实施可怕的新版铜钱计划!
他们心急如焚,想通知石泽。
然而,命运弄人——恰逢秦白醒被处决、石泽闯法场、救赵千月。
一系列的事情导致王都大乱!
石心族被降罪,逐出王都。
兄弟俩根本无从接近!
他们意识到甲作的计划已然启动,势不可挡。
无奈之下,选择了最危险的道路——主动投靠嗜金翁!
他们如同披着狼皮的羊,潜伏在仇敌身边,跟着嗜金翁一同来到了正在建造中的石心城。
虽然在攻城的过程中,他们暗中放了很多人,但终究是杯水车薪。
大量石心族被屠杀,到处都是鲜血和哭嚎。
后来,在得知嗜金翁要开始建造赌坊时,一个念头在绝望中诞生。
他们想起了一个人——耿无涯!
耿无涯是父亲捡到的孤儿,也是和二人一起长大的义兄!
他们的父亲是著名的木偶师,在发现耿无涯的建筑天赋后,将耿无涯创新的建筑结构巧妙地融入传统木偶戏的舞台中,带着他巡演各国王都。
在凉风国的王都,耿无涯设计的建筑赢得了水麒麟的青睐,被委以重任修建宫殿,从此名声鹊起,成为名动天下的“样房先生”。
为了石心城那渺茫的一线生机,他们向耿无涯发出了邀请。
耿无涯感念山魈族养育提携之恩,义无反顾地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踏入了石心城这个巨大的漩涡。
当时,石泽夫妇虽然在囚牢之中,但尚有命在。
典如璋冒险潜入地牢,试图相认。
叶秋荷却异常警惕,以暗处有嗜金翁耳目为由,示意他们噤声,约定入夜后再谈。
然而,这短暂的一别,竟是永诀!
石泽夫妇“病死”在牢中,偌大的石心城也沦为了人间地狱!
彼时,典氏兄弟不过35级,在51级的嗜金翁面前如同蝼蚁。
绝望之下,他们只能选择更深地潜伏,在黑暗中期盼着渺茫的反击机会。
他们坚信,赌坊建成后,嗜金翁会顾忌水麒麟,不敢对耿无涯下杀手。
然而,他们低估了权势者的阴毒与狭隘。
甲作因旧怨而生的狭隘报复,让嗜金翁有了下手的胆量!
而这份旧怨就仅仅是耿无涯拒绝给他建造寝殿!
典如璋得知消息,来到耿无涯居所,催促他立刻逃离。
可就在此时,嗜金翁“恰巧”出现!
为了不暴露身份,典如璋只得在嗜金翁冰冷的目光注视下,被迫出手重伤了挚友,眼睁睁看着赵千月出手杀了他。
那份痛苦与屈辱几乎将他撕裂。
后来,石青珀也惨遭毒手,彻底压垮了兄弟俩。
他们不仅未能守护石心城,还间接害死了情同手足的义兄。
无边的愧疚如同毒蛇,日日夜夜啃噬着他们的灵魂。
他们只能尽可能地去弥补……
制作木偶增加兵力,换取嗜金翁不再屠杀石心族……
守护耿妮不被发现,保存地图和聚妖丸……
还有,保护耿鬼兄弟……
耿豪下意识地抚上腰间那枚温润的木牌。
在典如璋的影子深处,看了一段有关他们的记忆:当时他和耿照为了找妹妹花光积蓄,流落街头。
一个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的身影悄然靠近,将两枚刻有守护符纹、能抵御攻击并传递警示的木牌,轻轻系在了两人的腰间……
月光森林中,那个失控离开又最终放弃控制的木偶;
南侧万通钱庄里,悄然开启的逃生通道和清晰传递的赌坊秘密……
典如璋一直默默守护着他们,尽力弥补。
原本,他们还能够努力维持脆弱的善良,但嗜金翁开始新版铜钱计划后,一切都改变了。
典如璋被迫执行命令,眼睁睁看着持有新版铜钱的石心族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甚至跳河自尽。
太多的哀嚎,太多的怨气,太多的鲜血,慢慢侵染了典如珪。
他渐渐变得嗜血、乖戾、疯狂!
甚至无视生命,肆意杀戮!
为了阻止弟弟进一步堕落,典如璋将他封禁在意识最深处,并设下重重禁锢。
可典如璋只是跟耿无涯学过几年的阵法,束缚的能力不强。
只要重伤昏迷,典如珪就能冲破束缚,重新主导身体。
看着眼前风中残烛般的典如珪,耿豪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他执意亲手了结典如璋的最大动因——是因为父亲遗物中冰冷的残缺影像!
那记录着“典如璋”之前邀请耿无涯来到石心城,之后又重伤耿无涯的画面,如毒刺日夜啃噬着他的心。
他认定,典如璋就是导致父亲惨死、家族破碎的元凶!
但此刻,站在真相的废墟之上,回望惊心动魄的一战,一个令人震撼的念头如同惊雷般炸响!
不……不对!
他们兄妹三人融合影子技能才不过短短几天!
即便天赋异禀,又如何能在正面交锋中,如此“顺利”地击败战斗经验丰富的典如璋?
他们虽然狼狈、重伤,却奇迹般地没有任何致命伤!
这绝非仅仅是运气!
除非……除非这一切,都在典如珪的计划之中!
那份刻意留在父亲遗物中的残缺影像,那冰冷记录下的“背叛”画面……
并非无意泄露,而是他精心设计的导火索!
是他将这把指向自己心脏的复仇之刃,亲手交到了耿豪的手上!
是他引导着耿豪来到这最终的战场,用一场看似生死相搏的战斗,来解纠缠不清的血仇。
为了偿还沉重的罪孽,也为了……亲手将自己送入终结!
耿豪的呼吸瞬间停滞,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复仇后的空虚。
他看向典如珪的目光,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迟来的了悟和沉重如山的哀伤。
“你……”耿豪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力量,狠狠砸在典如珪那早已破碎不堪的心上,“你故意留下那些影像……是为了……死在我手上?”
典如珪的金色竖瞳中,那最后一丝属于暴戾凶兽的光芒彻底熄灭,如同燃尽的余烬,只剩下无边无际、深不见底的悲伤与苦涩。
那是一种背负了太多血债、扭曲了太久灵魂后,筋疲力尽的麻木与空洞。
他仰望着被风沙搅得浑浊不堪的天空,昏黄的颜色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是……又怎么样?”他扯动嘴角,试图形成一个笑容,却只扭曲出一个比哭泣更绝望的自嘲弧度,“我杀了太多太多人……无辜的,有罪的……手上的血,早已汇流成河……”
他艰难地抬起那只已经开始变得半透明的手,仿佛还能看到上面洗刷不尽的猩红,“洗不干净了……永远……也洗不干净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金色的瞳孔开始涣散,目光仿佛穿透了耿豪,望向了某个虚无的远方,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恐惧和深深的后怕:
“再这样下去……在黑暗里……在那个地方待得太久……” 他的身体因为灵魂崩解的痛苦而微微抽搐,“我……我怕……我真的会……彻底疯掉……变成只知杀戮的……怪物……”
目光艰难地聚焦回耿豪身上,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甚至……有一天……我会……控制不住……把你们……也……杀死……”
他艰难地喘息着,眼神空洞,“若真到了那天……我要怎么面对……九泉之下的义兄……倒不如在那之前……死在你们手里……”
“耿无涯……”他念出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悠远的怀念和发自肺腑的敬佩,“是个……死心眼的好大哥……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一辈子……磊落光明……他死前唯一放不下、觉得亏欠的……大概只有你们三兄妹了……”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一丝带着幽蓝光点的黑血从嘴角溢出,正是灵魂崩解的前兆。
“不过……”他努力平复着气息,金色的瞳孔开始涣散,却努力聚焦在耿豪脸上,带着一种托付般的郑重,“等我到了下面……见着他……一定告诉他……他的儿女们……跟他一样……都是……重情重义……顶天立地的好孩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
磅礴的生命力如同指间流沙,根本无法阻止那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崩解。
义妁的丹药能修复肉身,却无法粘合一个被黑暗彻底侵蚀、早已决定自我放逐的破碎灵魂。
典如珪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透明,如同晨曦下的薄雾,又像被风吹散的烟尘。
最后的力量如同退潮般从他身体里抽离,那张布满青灰绒毛的狰狞面孔上,却浮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彻底解脱的平静笑容。
结束了。
这痛苦的双生……
这永夜般的煎熬……
这无法赎清的罪孽……
他终于……可以……休息了……
耿豪沉默地伫立在旁,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风卷起沙尘,拍打着他血迹斑斑的衣袍。
眼前的男人,何尝不是重情重义?
为救石青珀舍身忘死,为赎罪甘愿在永恒的黑暗中沉沦煎熬……
凶兽甲作!
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耿豪的心头!
正是这头贪婪的凶兽,编织了吞噬无数生命的巨网,扭曲了典家兄弟、父亲,石心族的命运!
让本该安宁的城市沦为炼狱,让挚友反目,让恩义蒙尘!
一股冰冷刺骨、如同极地罡风般的杀意,在耿豪胸中轰然炸开!
他握紧的拳头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节爆响,指甲深深刺入掌心,滚烫的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黄色的沙地上洇开刺目的暗红。
那双锐利的眼眸深处,翻涌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冰与焚尽八荒的怒火!
无声的誓言在他灵魂深处咆哮,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与恨的烙印:
甲作,杀父之仇!污名之恨!定要你拿命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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