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白龙

南施想起来这是很多年前,当时她刚出生不久,还没有名字,雪鸦和小狐狸都管她叫‘小黑蚯蚓’。雪鸦说要带上小黑蚯蚓去闯荡人间,去吃这人世间最美味的东西,问她敢不敢去?小狐狸在一旁翻白眼,劝小巴蛇别跟着不靠谱的雪鸦乱跑,但是小巴蛇被雪鸦怂恿着,她太想知道人间是什么样的了,于是趁着夜深小狐狸睡着了,小巴蛇便跟雪鸦出了山,她爬了整整一夜,雪鸦则飞了整整一夜,终于在旭日东升之际来到了这个小小的黎家村。

其实这个小村子一共也就二十来户人家,都是些穷苦人家,有的家里大门都只有一半。小巴蛇这时候开始怀疑雪鸦说话的可靠性了,雪鸦拍拍胸脯表示“某问题的。”之后就带着她钻进一座最破落的茅屋之中,这户只有一个妇女,此刻正在安睡。雪鸦到处闻闻嗅嗅,随后便从房梁上找出了一个小罐子,打开之后香喷喷的猪油就出现在小巴蛇的眼前。

它们俩你一口我一口的吃了个痛快,可很快就被熟睡的妇人发现了,她一声尖叫之后,整个村子的人都惊醒了,村民们纷纷赶来,然后就将准备逃跑的雪鸦和小巴蛇逮了个正着。

当时小巴蛇被吊在一根扁担上,雪鸦则被关在一个鸡笼里面嗷嗷哭,他追悔莫及的说自己平时太懒了,没有好好修炼,居然被几个乡巴佬给逮住了!周围的村民见这雪鸦能吐人语,便知道了它是妖,又听它讲话如此贱嗖嗖的,便都说要将它打死算了。

是这个妇人站出来说家里的猪油被偷吃了也不算什么大事,这小妖怪不会说话倒也正常,毕竟只是一只乌鸡罢了(雪鸦:?)但好歹是个生命,没必要喊打喊杀的,赶走就行了。

有的村民见苦主都这么说了也就散了,不想管这闲事了,但还是有村民坚持要将那条小蛇打死。那妇人又站出来说了,这小蛇看着一点儿也不可怕,细细瘦瘦的,就像她衣衫上的线头一般(小巴蛇:?)实在不足为惧,算了吧,也放她一条生路吧。于是妇人打开鸡笼,放下扁担,将小巴蛇和雪鸦赶得远远的。

小巴蛇回头望向那名说话照着心窝子戳但实在善良的妇人,当时她就站在这间破落的茅屋之中,清晨的阳光从屋顶的缺口照进来,她低头打扫着屋子,扬起的灰尘在她身旁起舞,小巴蛇想着大概天上的仙子就是这样吧,这个仙子好像叫什么‘南氏’。

小巴蛇回了汨黎山后就像丢了魂,她把自己关在洞穴里面待了三天三夜,终于福至心灵,她知道自己以后要成为怎样的一个妖,就是像南氏婶婶一样善良,也要像人间传说的大美女西施一样美丽,做一个集善良美丽于一身的好妖。于是她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名字:南施。

她虽未化形,却成为了同期的小妖怪中最早拥有自己名字的,世间万物,有了名字,才算有了灵魄,有了名字,才算完整。而她此生所求的,也不过是一具完整之身。

现在好了……终于……化形了!她南施终于要走上一只蛇妖的巅峰之路了!

“醒了?”

被这声冰冷的问候浇了个透心凉,南施知道这是那个大眼男子在外面等着自己。她被这个奇怪的人喂下了一颗奇怪的碎石之后便奇怪的化形了,按理来说南施应该对他感激涕零,但随后因她化形引来的那场天雷毁了她的一切,她的家,她的小伙伴,汨黎山,全都毁了。

她现在对这名大眼男子是愤恨多过感激,一肚子的火气正好没处发,于是南施决意要给那个人族的大眼男子一点颜色瞧瞧,让他好好感受一下蛇妖的厉害!南施变回了自己的真身决意要吓唬吓唬他,只是等南施呲着牙吐着蛇信子越过门后……她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一尾白龙盘桓在屋外的枯木之上,周身散发着诡异的暗色微光,它看起来状态很不好,额前的龙角不知被什么样的利器削去了,身上还有几处大面积的伤口,有的已经严重到已经只剩森森白骨,皮肉俱无。

见到小巴蛇对自己龇牙咧嘴的,白龙冷哼了一声,继续用那冷冰冰的声音说道:“你就算想吓唬本座也应当化形人身,毕竟你的人形状态要比你的蛇身要可怕。你们巴蛇一族体型过于弱小,在蛇妖的宗族之中真是相当尴尬的存在。”

南施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悻悻的变回人身,然后她紧紧盯着白龙,眼神一刻也不肯离开。

这可是龙!

神龙!

妖族世界就是如此,以妖品论高低,以体型论强弱,类神级别的巨龙一族对于其他精灵妖怪来说天生就有压迫感。之前南施虽为残妖,但她一直很自傲蛇妖的身份,在妖丹受损后的十余年之中她也从未放下过这份傲气。即便如此,作为最为高贵的蛇妖,她也依然对龙族有着盲目的崇拜。

不过龙族已经绝迹上千年了,早已成为传说,要知道龙族生而为神,妖族之中也就只有两类妖怪能化龙,资质好的蛇妖修炼到一定境界后便能成蟒,蟒大成蚺,蚺大成蛟,蛟大成龙,晋升神族;又或是那鲤鱼精在天时地利人和之际跃上龙门,便也可化而为龙,修成大道。

发觉到南施炙热无比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一刻也不曾离开过,白龙略为满意的吐了口气,然后向南施点点头道:“来,你且靠近些。”

南施慢腾腾的凑上前去了,她双手紧握,身子僵直,显得很是拘谨。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见到神龙一族,还是这么近的距离!

“你并非正途化形,受天雷之刑时又有其他众多受者为你分担,所以你并未完全成人,接下来本座会以妖灵之力助你完成化形。”

说罢,白龙便闭目腾空而起,他的表情逐渐变得痛苦,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楚一般,紧接着从他的心口处飘出一缕绚烂的荧光,他将这荧光慢慢悠悠的渡入了南施的心口,南施脸颊的鳞片尽数脱落,她的面容变得光洁无暇,那道恐怖的伤疤也消失不见;紧接着她那双蛇类的竖瞳变为了人族的眼睛,至此,南施终于完成了一只妖的全部化形,她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了。

南施感激的看着白龙,她太知道妖灵之力对一个妖怪来说有多么重要。妖族平日里修炼道法,或是施术变幻,使用的不过是妖能,用之炼之,源源不断。可妖灵之力却是直接从妖丹剥离出来的,是这世间最神奇的一种力量,但只能由那妖怪自愿付出,而且不管妖品高低,不管道行深浅,妖灵之力不过尔尔,一旦取完则妖丹必毁,这只妖怪便也会飞灰湮灭,再无可能转圜。

而随后南施欣喜的发现她的妖丹已然痊愈!

她试着调动妖丹,发现自己的妖能无比充沛,身为蛇妖的她已经无师自通的掌握了各类术法,她迫不及待地架云飞去,她掠过一片树林,带走了几片树叶,然后将它们向上抛去,那些树叶就变成了万千的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她聚起一团乌云,将它吹去一片干涸的沙地,不过一会儿那里就降下大暴雨;她潜入一条溪流中与一只蚌精逗趣,乐得那蚌精吐出了自己的宝贝珍珠相赠与她。

南施沉浸在这妙不可言的化形的喜悦中,她驭云在这天地之间尽情地畅游,撒欢。可突然间她停在了半空之中,她的身下便是昔日的故土之地——汨黎山,近半的山体已被天火烧得一干二净,而另一半尚存的山体因为面向为北所以终年被冰雪覆盖,少有生灵能够存活下来。

南施驭云在空中围着汨黎山开始搜寻,她看到受灾的这半边山体上有不少天师在搜寻着什么,若是发现幸存下来的小动物便将它们救治下来,若发现是妖灵精怪之类的便会将它们扔进牢笼之中关起来。南施想着不论是小狐狸还是雪鸦都是聪敏机灵的,若是他们在天雷之中幸存,想必他们会往北逃,定不会让这些天师逮住了。

于是南施便立马架云往北,可她才刚刚化形不久,经过半天的玩闹妖能已经尚然无存了。南施还想咬牙坚持,她强行催动着妖丹往北飞去,却终究是妖能耗尽从云上掉了下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被摔个稀碎之时,一张巨大的白扇稳稳地托住了她,紧接着白扇慢慢悠悠的托着她往回飞去,就在南施刚舒了一口气之时却被那白扇猛地抛弃,她跌进了一汪湖水之中,紧接着白扇自行缩小飞回了一个蒙面少年的手中。

南施从水中爬了上来,见那蒙面少年在对岸擦拭着那把白扇,她喂了好几声那少年也不理她,于是南施气呼呼的喊道:“为何救了我又要戏弄我!”

岸边的蒙面少年终于擦干净了白扇,随后将它别在腰后,他终于看了南施一眼,他的瞳色是那样的淡,令人感觉他的眼神也十分冷漠,而他始终也没有答话。

南施回望着汨黎山,又跟蒙面少年说道:“我的伙伴还在那里,我要回去救它们!你送我过去好不好!”

“山上都是天师在搜捕妖怪,你现在回去是送死,还会连累我和神龙。刚刚害你落水的事抱歉了,现在,先跟我回黎家村吧。”

冷冰冰的眼睛,冷冰冰的言语,这使得南施有些火气上头,刚起了要与他争论一番的念头,猛地又想到这个脾气古怪的少年可是在天雷之中冒死救下了自己,刚刚也救她于危急之中,是她实实在在的救命恩人啊……

算了!好妖不和人斗!

南施苦着脸看了看汨黎山的方向,然后默不作声的走到了蒙面少年的跟前,算是同意跟他回去了。蒙面少年的眼中也没有透露出任何情绪,他从怀中掏出一只纸鹤,接着喃喃有词:

“千里之外,万里之隔,凡我心之所念,念及之处,无处不至。”

随着蒙面少年施术结束,那纸鹤身形暴涨数倍,似有金鹏大翅鸟之势,那纸鹤见到他俩似乎很兴奋,使劲地扇起了翅膀,一时间狂风四起,南施被这风刮得转了好几个圈,而之后纸鹤乖乖垂下长翅任由蒙面少年行踏上身。

“上来。”

蒙面少年看着南施淡淡唤道,南施晕晕的扶着头,她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随后那纸鹤拔地而起,直上青空。南施被吓得差点晕了过去,但她强撑着还嘴硬的说道:“我要是这会儿有妖能……能……我早自己飞回去了!哪来这么多……花……花里胡哨的……啊!”

随着纸鹤一个疾冲,南施剩下的半句话就被冲散在高空之中了。她闭着眼睛乖乖缩在蒙面少年的后面,一方面有点奇怪这个小少年的身份,按理说他们蛇妖一族天生可以感知到其他的妖族,但这个小少年身上似乎毫无妖气。一方面她也有点惊叹这个小少年修炼的如此之厉害,她刚刚腾云驾雾的少说飞了也有百八十里的,但是这个小少年竟然牢牢地跟住了她,还有余力将她救下,现在还能捻决施术,看来这个小少年比自己要厉害啊……想到这儿,南施不服气了,自己一定要努力修炼,早日超过这个怪脾气的小哑巴!

之后不多时南施他们就回到了汨黎山脚下的那处小村落,蒙面少年稳稳当当地走下纸鹤,南施也有样学样的端正的走了下来,而那只巨大的纸鹤居然自燃消失了。

这个蒙面少年当真不简单啊……不过比起眼前这个奇怪的小少年,黎家村的情况好像更为诡异,南施从村口一路往里走,村中家家户户都大门大开,往屋中看去,皆是残破荒芜之景。整个村子都见不到人,路上却有四处散落的新鲜血迹,空气中还有着浓厚的血腥味。

回到那座小茅屋中,南施又听到了孩童的哭泣声,她走进屋中一看,茅屋的角落里蹲着两个泪流满面的小娃娃,他俩的眼睛被一个妇人紧紧捂住,那妇人自己也是双眼紧闭低着头,浑身还一直颤抖着。

屋中有一人倚窗而坐,他看上去形销骨立,如残风败叶一般,而他的一双眼之中却透露着十足的威严,以妖族之间的感应南施明白了过来,他就是白龙所化形的人身。

此时茅屋中角落那妇人又抽泣起来,白龙似乎对她的哭声很是烦躁,于是便说让那妇人不要再哭了。妇人吓得立即闭了嘴,不料其中一个小娃娃竟冲上前去狠狠地踢了一脚白龙,还愤怒的骂道:

“妖怪!死妖怪!去死去死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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