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施挠挠头，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仙……你这个徒弟好奇怪，他是什么妖怪呢？怎么我一点儿感觉不出来？难道他跟你一样也是神龙吗？”

看着南施期待的小表情，子虚大仙笑了笑，道：“小燃他并非我妖族同胞，他是本座捡回来的一个命苦的人族孩子，他性格冷淡，一向不爱多言语，你也莫往心里去。其实他很好的，也懂得很多这个人族的文化知识，你若是感兴趣，平日里可以多多向他请教。”

居然是人族孩子！

南施惊讶不已，他们人族现在跟妖族不是势不两立吗？怎么还会有人族孩子拜妖族为师？

看到南施不可置信的模样，子虚大仙又继续解释道：“其实在前朝初期，人妖两族还是很和平的，也不是所有妖怪都想修成大道，所以那时候有很多妖怪还去往人间谋生，人族对我们妖族也很尊敬，别说拜师了，还有很多人族尊称我们为大仙的，那时候……真是好时候啊。”

南施点点头，忽而拜地不起：“我南施愿追随大仙，共赴妖族复兴之路，只求大仙能让我再回一趟汨黎山吧，我想找回雪鸦和小狐狸，此后我们三个一定知恩图报，为妖族复兴大业竭尽所能！”

屋内长时间的没有动静，南施拜在地上丝毫不敢乱动，妖族一向慕强，低品的妖怪是绝入不了高品妖怪的法眼的，所以白龙怎么可能会同意收下两个低品的妖怪放在身边呢？南施开始担心自己的要求太过无礼，可她还是想讲一点义气，雪鸦也好，小狐狸也好，他们是自己的朋友，决不可抛弃！

“雪鸦和小狐狸……它们……它们在汨黎山护了我数十年，是重情重义的，它俩虽是低品的小妖，但小狐狸已然化形，还会变幻之术，雪鸦虽未化形，但它精通人族大小事务，想必能够助益良多。或者我想，或许您允许我回去将它们救出来，之后让它们各自有个去处也好，就不让它们跟在您身边……行不行……”

“本想让你忘了前尘往事，此后不再返顾，但看你与那两个小东西情谊深厚，想必不告诉你真相你是万万割舍不下的了，也罢……小燃，去取了来吧。”

什么真相！？

南施看着子虚大仙，白龙的面庞一半因伤病已经残缺，剩下的一半则藏匿于阴影之中也看不分明。她又扭头望向走出屋外的赵小燃，可赵小燃走了出去便久久的没有回来，南施压抑不住那些不好的想法，得到大仙的肯定后她也走了出去，寻了一会儿，终于在村口碰上了回来的赵小燃。

那个小哑巴左右手各拎着一样东西，见到南施走了过来便将那两样东西都交给了她，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不用说。那是两坨乌黑焦脆的尸体，因为被烈火焚烧过所以已看不出来原本的模样了。

她提起其中一具焦尸想要仔细分辨一下，结果那具焦尸忽然碎裂开来，落了满地。心中一直绷着的一根弦此刻终于断了，那根弦反弹回来的力量正好击中心口，疼得她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她蹲下去使劲把焦炭拢在一处，可越碰触就碎的越多，她哭个不停，眼泪滴滴答答的落在碳灰上，最后她手里捧着的也只剩一摊黑泥了。

“都是我的错，是我化形带来的天雷害死了雪鸦和小狐狸……呜呜呜”南施哭得不能自已，化形带来的所有喜悦都已经荡然无存，她明明实现了愿望，有了完整的妖丹，也成为了化形之妖，可她却失去了雪鸦和小狐狸，她再也没有朋友了。

“南施，你可是蛇妖，妖中王者，切勿因为此事悲伤过度，更不可因此停滞不前。你化形受天雷，乃是天命不可违，这两个小东西虽受此牵连，却也成就了你的大道，这对它们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份功业呢？”大仙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南施的身后，吐气吞声虽羸弱却有着不容置喙的霸气。

南施摇摇头，面对白龙她不敢再说什么丧气的话，只是捧着那摊黑泥继续哭着。

“你如此重视这两个小东西，可他们已然身死不复存在，若是真心想着他俩好，便寻一处地方将它们安葬了吧，入土为安。”

人族寿短，他们相信生命轮回，崇尚死后风光大葬，入土为安。但妖族没有这些礼仪，只要妖丹没有被摧毁，便总有重塑肉身，转世再修的机会。可是被天雷击毁的妖丹是绝无可能存活的，而妖丹一旦破碎，肉身便会消亡，这只妖怪就将彻底不复存在，就像人一样。

所谓入土为安也不过是求得自己心安而已，在赵小燃的帮助下，南施用人族的礼仪安葬了两个小伙伴，立碑时赵小燃问她两只小妖怪的名讳，南施久久的没有回应，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雪鸦和小狐狸一直没有名字，小狐狸虽然天赋异禀，是下品妖怪之中最先习得化形的，但之后一直求问上天赐名苦求不来。而雪鸦连化形也尚未习得，它总嚷嚷着等以后化形成功了，定要求一个霸气的名字。

南施用小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虽然字写得扭歪，但也分辨的出来，是“小狐狸”和“雪鸦”二字，南施还画出了两位好朋友的样子，只是看起来不像狐狸和乌鸦，反而像一只乌鸡和一只野猫。南施挠挠头，没事，那个人族的少年应该写字画画都不错，会帮她润色一下的。

赵小燃点点头，照着南施的鬼画符一笔一划的复刻在了墓碑上。南施看了看赵小燃，又看了看墓碑，又看看赵小燃，她挠挠头，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说点什么……

安葬完两位昔日好友，南施就乖乖回到了子虚大仙的身边，大仙很满意南施的表现，称赞她一定会成为新一代的妖王。

“此后，你就跟在本座身旁，以蛇妖之力助本座复兴妖族，而本座也一定会助你成为新的妖族之王。”子虚大仙拍了拍南施，让她不要再多想，尽快投入到妖族复兴大计中来，接下来要走的，是一条没有退路的路。

赵小燃不知道从哪里收拾出来一辆牛车，大仙死活不肯上去，说他堂堂神龙乘坐牛车简直有辱妖门风气！赵小燃倒也不劝他，只是仔仔细细的将牛车擦拭干净，还铺上了一层干草，南施开心的一头倒了进去，蛇最喜欢在这种凉爽柔和的地方睡觉了！

等到大仙在一旁跺脚抱头对天长啸噫吁戏呜呼哀哉之后，他终于黑着脸坐上了牛车。

出发的时候已经是日头西下的傍晚时分，空气里充满了晒过一天太阳后的草木所散发的清新的味道，落日的余晖洒在南施的眼中，使得她看到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温暖平和。她失去了小狐狸和雪鸦，离开了汨黎山，正式踏上了妖生的新征途。

一路上赵小燃在前面安静的赶路，但大部分时候其实他都是在睡觉，南施则在后面聆听大仙的妖族复兴大计。大仙说的气吞山河荡气回肠，其实整个计划也很简单，就是找到当年臭名昭著的四大恶妖，说服他们几个联手摧毁人族的镇妖司，解救出被关押的千千万万妖族同胞，拥立南施为新一任妖王，之后就可以颠覆人族掌控的世间。

说起四大恶妖，和大家都口口抱怨的前妖王复水妖尊不同，妖族之中对四大恶妖可是忌讳颇深，南施是从‘八卦之王’雪鸦的嘴中才得以知道一点它们的故事。

四大恶妖分别是吊睛白虎妖，鬼棺九头怪，修罗白骨精，剑灵。其中最厉害的要数剑灵，乃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穷凶极恶之徒，最可怕的是它没有实体，所以也就没有相克之物，它只会向绝对的力量臣服，在妖族之中也是极为神秘的存在。相传剑灵在前朝时期曾败于妖王之手，而其他三个妖怪也都曾归顺于妖王，但自复水大人自毁之后，它们也接连失踪，这世间已许久不见他们踪影了。

“本座数十年来苦寻这四只恶妖无果，如今借助你蛇妖一族超常的感应之能，想必一定能找到它们了。”子虚大仙满意的看了看南施，随后又接着给南施讲道，其实除了寻找四大恶妖艰难异常，还有一个更为棘手的麻烦，那就是镇妖司。

镇妖司是世间极为跋扈的存在，不受人族任何官府部门的挟制，直属于人族现在的皇帝管理，也是由这个皇帝在新朝之初一手所创建的，专门捕猎各类妖灵精怪，司中齐聚天下道行高深之捉妖师，其中地位最崇高的是大尊天师，这个人在前朝时期就已经得道为商月真人，他师从天清观，是扶元真的关门弟子。

“扶元真乃是前朝时期最为传奇的天师，他这一生行善积德，助人解难，助妖渡劫，还开创了许多的修炼之法，他是一个高人，也是一个好人。他这一生只收过三个弟子，大弟子是已经陨落的道人邱雪子，此人真乃天纵奇才，道法炼造无一不精通，比起师父扶元真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现如今这世间留存的法器符咒大部分都是出自他手。至于这第二个弟子么……”

子虚大仙停顿了下，深吸一口气后才接着往下说去：“这第二个弟子便是如今高高在上的镇妖司大尊天师——商月真人，不过前朝时期他尚未修成大道，那时候都唤他的本名‘余道微’，此人虽比不上邱雪子那般奇才，却也是天资聪颖，在短短百年间便修成大道。不过此人品行尤为低劣！在人妖两族之中多次挑拨离间，人妖大战爆发后，他便归隐山林做缩头乌龟，新帝即位后，他又出山，为了荣华富贵，为了官爵名声，他主动向狗皇帝提议开创了这镇妖司，抓了我们千千万万的妖族同胞！若是有一天本座恢复了妖力，势必要将这宵小斩杀！”

“像这样的宵小之辈！咳咳……”子虚大仙有些激动，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才接着说道：“余道微作为人族的天师，他杀妖捉妖本座都可以理解，但他早年可是犯下过无法得到妖族宽恕的一件事！”

“扶元真的第三个弟子叫做嵬弋，你可知道他是谁？”大仙看着南施向她提问道，南施点点头，不过她知道的也不太多，嵬弋其实就是他们妖族的妖王——复水。在幼年时期被人族天师收养，后来拜入天清观门下，其实当时人妖两族是很包容的，这也不算什么事，可他竟不知为何替人族皇帝去边境打仗，以妖族之力参战人族军事，这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可后来没过多久他妖性大发，在边境屠了整整一座城，杀了数万人族百姓，成为了天底下最可怕的大魔王。

之后扶元真将他逐出师门，嵬弋堕入魔道，回归妖族，他受妖族追捧，更是在四大恶妖的拥簇之下成为了妖族之王，称他为复水妖尊。之后他回天清观杀了自己的师父，大师兄，将整座天清观摧毁焚灭。再之后他受心魔反噬，疯癫之际便自绝了。

“这就是你所知道的妖王吗？”

“是……我们汨黎山妖灵精怪都是这么说的。”

子虚大仙的表情十分难看，他眼圈红红的，道：“真是一个好故事，但是南施你且记住，所有的事情都应当用心去感受，而不是道听途说。”

用心感受？

复水妖尊都消逝五十余年了，还怎么用心感受……

南施挠挠头，追问起子虚大仙刚刚说的那个商月真人究竟又是做了何事无法宽恕，子虚大仙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继续开口说起来，但奇怪的是大仙明明张嘴不停说着讲着，但南施却什么也听不见，如此反复好几次，大仙摇摇头道：

“本座被施了咒，永远不能讲出当年事情之真相，你也无需再问了。”

竟还有这种玄妙的术法！想必定是那复水妖尊所为了，他的强大真是南施无法想象的存在。

听到这里，在前面架着牛车的赵小燃摸出白纸扇还有那张‘隐妖符’，问大仙这两件事需不需要查一下，子虚大仙点点头回道：“查是一定要查的，但我们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先去找到四大恶妖，隐妖符这件事多半还是和余道微那老小子的镇妖司有关，我们现在不宜去主动招惹。”

说完这句，子虚大仙停了下来，似乎在等南施追问为什么和镇妖司有关，但一旁的南施浑然不觉，丝毫没有理会子虚大仙那炙热的眼神。见南施竟然没有发问，子虚大仙拿腔拿调的说道：“南施，你可知为何？”

“啊？”突然被大仙点名，南施紧张了一下，随后她认真想了一下，答：“我猜想，既然这扇子可以肯定都是邱雪子前辈所炼造的话，那么和扇子有着相同署名的隐妖符应该同样是出自邱雪子前辈之手。而今这世上还能得到且使用这符纸的人也就只有你说的那个镇妖司的大尊天师余道微了。他们是同门师兄弟，想必邱雪子前辈的遗作也都应当留存在他手上。”

子虚大仙表情有些尴尬，他没想到南施脑瓜子突然变得这么好使，但是他作为大仙的架子端起来哪里还有放下去的道理，所以他首先点点头肯定了一下南施的推断，然后又佯装清了清嗓子，颇为卖弄的说道：

“咳咳，邱雪子在前朝时期是举世闻名的法器锻造者，天下之法器大多出自他手，小燃用的这把白纸扇名唤是非扇，看似平常，实则暗藏杀机，这扇骨用的是乱葬岗冤死之人的指骨所制，怨气重重，无可消解，但这扇面用的却是这世上最纯真的鲛人尾鳍，鲛人最是高洁，可渡化人骨之怨气，原本是极为相克的两物，结合在一起后亦正亦邪，若想将此物用于正途必须由至纯至善之心来使用。”

至纯？

至善？

赵小燃？

看来大仙说的话也不能全信啊……

南施暗暗腹诽，她偷偷瞄了一眼大仙口中至纯至善的赵小燃，脑海中回想起雪鸦说过的一句话：“情人眼里出西施”，看来这句话也能用在师父看徒弟身上，都是一个意思，师父看徒弟也都是至纯至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