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彩霞还存留最后一抹亮色,浓重的漆黑如若泼洒的墨汁,一点一点浸染四合。
庐江郡,皖城。
尚算宽阔的城道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的门窗紧闭着,即便是点灯,也是微弱的一盏两盏,像是月明星稀的秋日夜空,安宁而静谧。
如果没有或近或远的马蹄踏地声,以及金属制的甲胄碰撞声,就更相似了。
稍早一些,吴郡那边打过来的孙策与周瑜攻破了皖城的防卫,逼得庐江太守刘勋抛弃皖城,领兵前往寻阳逃窜。
一城的主人易位,于这个皇室大厦将倾、九州风雨飘摇的乱世来说,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只是对普通百姓而言,无异于一场灾难。
新入城的将兵会大肆地烧杀抢掠,倘若主动上交或者进献倒还好些,就怕家里的人多有不舍,无论是钱财,还是漂亮的女郎,都不愿意随便地给出去。
为了避免这种灾难最先轮到自己,没有人会提前与新来的将兵照面。
不过,城东乔公的府上却是大门洞开。原因并非是乔公不畏惧新来的将兵,而是他家小女正病情紧急、生命垂危,迫切地需要一位大夫前来诊治。
偏生派出去请大夫的仆役回来都说,大夫们皆不愿在此时外出。他们乔家小女的命是命,大夫们的命也是命,万一在途中遇上进城的军队,不管不顾地斩杀他们,可怎么办?
年过半百,头上已稍微有些华发的乔公徘徊在自家小女的闺房门前,焦急、烦躁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屋室之内是大女儿关切小女儿的担忧之声,“阿颜,你怎么样,你睁开眼睛看看阿姊啊……”
以及小女儿发热烧到迷糊的嘤咛之声,“阿姊、阿爹……不,我不认识你们,你们是谁?阿染,染染救我……我是谁?这是在哪……”
乔公的眉头紧锁,面上的褶皱即使在夜里,也突然变得清晰。
他迟疑了片刻,而后猛地一挥衣袂,无奈地坚定道:“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亲自去请,盼望着这皖城的大夫们能看在昔日的情谊上卖我一个薄面。”
说着,乔公便急急匆匆地往门外走去。
乔公可算不得是个完全普通的百姓,他是皖城的富户、乡绅,在官吏与民众之间都颇有声望。官吏们喜欢他的钱,敬重他的家学;百姓们崇尚他的谦卑与良善。他是造福于皖城的人,除了出钱资助过官府民生以外,还自发地救助灾民、兴办学塾、援手士子……
皖城上下无不卖他几分薄面。
他离开了乔府,驾着马径自往各个医馆而去。门前原本值守的家仆也全都因为二女郎病了,分散着要么出去继续找大夫,要么进入内院值守在二女郎闺房门外,以致大门周边,杳无一人。
入城的军队途径城东。
一路上为首的两位青年将军有说有笑。他们二人差不多岁数,皆是刚过弱冠没有几年,穿着相近的白衣银甲。左边的那个看着要魁梧些,身材高大,即便坐在马上也如一座巍峨的山峦。右边的那个则要偏匀称挺拔些,甚至还有几分书生的清瘦,不过,若是仔细看他被束袖描摹出的腕臂轮廓,仍旧可见略微起伏的肌肉线条。
他们的面容隐藏在上有白色盔缨的银胄之下,因为夜色逐渐浓郁,虽看不太清,但依稀可见精致流畅的线条。左边的那个要疏朗、端正些,右边的那个更清秀、俊逸。
左边的青年将军笑问右边的那个,“公瑾,你说,他们这些百姓是不是太害怕我们了。我孙伯符又不是洪水猛兽,还能生吞活剥了他们不成?吴军中可早有军纪,不得随意掠夺百姓财物、强抢民女,他们这是不信我们?”
那青年将军笑起来会露出几颗瓷白的牙,在漆黑的夜里,格外得明亮闪耀。
被唤作“公瑾”的另一位青年将军,闻言只略微地扬唇浅笑,连面部的肌肉都没有太大的变化,语气平淡,稍微带了些促狭地回答:“也不怪他们不信,即便我军军纪严明,也难保其他军军纪也是如此。况且上传下达,军令施行过程中,难免有几个不服管教的。”
“他们这些无辜的百姓大概是吃多了这样的苦头。”公瑾说着,随之,又轻微地长叹一声。
自称“孙伯符”的那位青年将军倒是不以为意,“那是他们之前从未做过我江东辖下的百姓,等我彻底攻占了庐江,乃至是江夏,重新整编了将士和官吏,就叫他们感受感受我们江东的物阜民丰。”
孙伯符信誓旦旦地说着,转目抬眸,满腹野心地向四处张望去。
漆黑的夜色中,前方的道路并不十分明朗,后方走过的路途已然看不太清,左边的房舍紧闭,甚至连一盏灯都没有,反是右边高门阔府的大宅院,门上两盏摇曳的灯笼,光影明灭。灯笼之下是洞开的府门,里面依稀可见星星点点的烛火。
孙伯符觉得有趣,回眸灿然地望公瑾扬唇,说道:“这户人家倒是胆子大。”
他说完,复又转头,定睛打量了一会,只见那高门之上的匾额赫然写着“乔府”两字。乔倒不是个常见的姓氏,在皖城的乔氏更不是什么名满天下的豪门望族,最多也不过是个当地的乡绅、富户罢了。
孙伯符本着好奇,又因为深知这户人家没什么权势,竟不管不顾地驾了马,靠近到人家门前,而后翻身下来,作势就要走进去。
公瑾岿然不动地在原地看着,及时地喊住他,“诶,伯符,你做什么?这私闯民宅可不是君子所为。”
公瑾边说,甚至还边皱了皱眉。
孙伯符却是不以为然,遥遥地在门边对他一挥手,说道:“我孙伯符可不是什么君子,乃是江东小霸王也。不过,我也不是要去做什么奸恶之事,只是好奇进去看看,若是途中遇到主家自会打招呼、请罪。公瑾,你要不要一起?”
公瑾刚想摇头。
孙伯符紧接着又道:“你就别慢吞吞得了,快来,我先进去等你。”
话罢,他一闪身,人就消失在了公瑾眼前。
公瑾无奈地回首,与身后的几个其他将领交换了神色,其他将领皆是一副“我们可管不了主公”的样子,公瑾只能自己亲去跟着。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一会,紧赶慢赶地追上孙伯符的步伐,而后放慢速度,才有心去观察这座宅邸的构造。
这宅邸其实不算太大,至少和他在舒城的家比起来,实是小巫见大巫,更不必说孙氏在吴郡的房舍。
这座宅邸分为内外两院,外院没有太多的布置,只栽种了些花草树木。外院与内院的分割线上,造了廊庑,除了廊庑之外,还有一间不太宽阔的前堂。前堂里没有人,只点着许多盏明灭的烛火。
绕过前堂入了内院,里面是比外院要大一倍的地方,中间有一方小花园,花园中挖了小池塘,围绕着小池塘铺了假山碎石,靠近小池塘的右边还种了一棵高大的梨树,如今是初冬,梨树上已然没了花叶,唯光秃秃的枝干盘踞伸展着。
在梨树之下设有木桌和软垫,木桌上摆了瓜果,没有任何的脏污、落叶,想是每日都会有人勤来打扫,或是有主家常来闲坐、小憩。
以花园为中心,周围的一圈廊庑都连接着房舍。前面与右边的都很安静,唯左边的那间隐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传来。
孙伯符和公瑾循着声音走过去。
刚踏入房舍的视线之内,便有一灰衣蓝袍打扮的仆役上前,恶狠狠地诘问道:“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真是好大的胆子,可知私闯民宅是有违律法的?”仆役说着,更示意了周围的其他仆役,撸着袖子,作势就要动武的模样。
孙伯符这个人向来吃软不吃硬,虽说这私闯人家后宅,乃是他有错在先,但若是人家好生地询问,他定当礼貌地赔上不是,可若是人家咄咄相逼,他反倒比人家还理直气壮起来。
孙伯符瞪着眼,不以为惧地继续上前,反驳:“你管我怎么进来的,我就进来了,你能如何?”
他边说,手边明目张胆地抚上腰间悬挂的佩剑。
仆役们这才注意到,这两个擅闯的人穿得是战甲、配得是长剑,身上还有杀伐之气。想来若不是守城的将领,便是新入城的江东吴军。毕竟,守城的将领是不敢随意出入乔府的。可若是吴军,他们几个仆役怎么抵挡得过?
那些可都是真的杀过人的。
仆役们的脸上纷纷露出仓皇之色。
这时,室内的女子听到外面有嘈杂的声响,立马放下紧握着的胞妹的手掌,不徐不疾地走出来。
她莲步轻移,有分花拂柳的姿态,刚一露面,便嗓音清冷地责备:“在吵闹什么?不知二女郎正病着吗?”她虽是看着仆役们说的,但是一转眸,不悦的神色则是对着孙伯符与公瑾的。
孙伯符呆了呆。
那是个形容极端庄、相貌极美的窈窕少女。少女瞧着约莫十七八岁,削肩窄腰,上身玲珑,下身修长。一张秀面看着还没有他的巴掌大,上面长着如雾一般朦胧的远山眉,杏眸明亮清澈,流转光辉。朱唇贝齿,张阖之间,清脆莺语。
孙伯符觉得自己的心乱了,不仅是乱了,还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他明明站得距离少女很远,但是脑海里不知怎么浮现,她依偎在自己怀中的娇羞模样。他还垂首在少女耳边轻声,“我们的孩子就叫绍儿如何?”
“你与我之延续是为绍。”
孙伯符的目光悠远,而后又猛然地一回神,急切地往前上了两步。他靠近到少女身边,张开手想去抓少女,但是又怕唐突了少女,只僵在空中便复地收回。他迟疑了半晌,最末只问出一句,“敢问女郎芳名、年岁,可曾婚配?”
少女只觉得这人怕是疯了,一副登徒子的鲁莽模样,叫她吓得仓皇地往后退去。
她退一步,孙伯符逼近一步。
少女厉声:“还请将军自重!”
孙伯符则是手足无措,既是急切地想要解释,又是匆忙地想要靠近。他欲言又止道:“女郎,我……并非登徒子,我姓孙,乃……女郎,你听我说……”
他越说越急,说到后面嗓音奇大,但是一直都没有个具体意思。
少女还在躲他,随之屋内的另一个人好像感受到了少女的不安,突然坐起来,朗声喊道:“不准你欺负我阿姊!”接着“轰”的一声,仿佛是有身体摔在床榻上的声音。
少女突然就不怕了,什么都不管地推开面前的孙伯符,径直跑了进去……
开文啦~写写江东的故事~嘻嘻~
大乔:救命,有登徒子!
孙策:我……我只是连孩子的名都想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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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01 得遇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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