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下驻扎,其实没过多久,便见那蜿蜒的沂水上浩浩荡荡地行来一支船队。船队的中央是一艘双层的主舰,上面在船头的地方站着挺拔直立的四五个人,由一人领头,而后三四个人错落地排开。
在这四五个人的头顶,更有一面迎风招展的旌旗,白色的底衬,用黑色的大字,赫然写着“黄”。不用多想,谁都知道,这是江夏黄祖襄助刘勋的援军到了。
孙策收到军报,自己领着周瑜、张昭等人在十里开外瞧见,说不上紧张激动,但确实已经期待良久。他没急着就下命出兵,而是极力克制隐忍地说道:“吩咐下去,全军戒备,三日后的酉时正,强行猛攻。”
周瑜和张昭皆是恭顺地称诺,这个“三日后酉时正”的时间点,也是他们共同商议的结果。
从沂水边上回来,孙策又召集了几位麾下的将领,前往主帐议事。他从未在军事上刻意避忌乔朝容和乔夕颜姐妹。即使是如今这般情况,乔朝容和乔夕颜都在帐中,乔夕颜又在照顾乔朝容喝药,他也无所顾忌地与众人说话。
“我同公瑾与子布的意思是,强攻刘勋及黄祖之子黄射的援军需要不了多少兵力。所以,就由我统领,公瑾与子布辅佐,以程普和韩当将军为先锋,自我方营寨过密林,直击刘勋水边壁垒。”
“杀不掉也不要紧,我们最终的目的,是逼他们的残部前往江夏与黄祖汇合,然后,我们全军直攻黄祖,斩杀殆尽。杀黄祖夺江夏是第一位的,而后才是屠刘勋及其与黄祖的家眷、族亲。”
“诸位可都明白了?”
孙策有条不紊地一字一句吩咐完,偶尔还指着众人围绕的中间桌子上的沙盘,与诸位将领排兵布阵。
他话音刚落,有一人却是极为不满地出声,“回禀主公,末将有异议。”那说话之人是一个看上去年纪较长的将军,头发已变得花白,须髯略长,垂至颈项下方。面容凝重,不苟言笑地接着道,“臣请求与程将军和韩将军一同出战。这虽是大战之前不重要的小伏击,但是末将作为与两位将军一般的两代老臣,任何为先主公报仇的机会都不能放过。还请主公通融。”
那老将的语气和言辞都十分恳切。
孙策沉吟了一会,还是想拒绝,“虽说黄老将军之心拳拳可见日月,但此次一战,不仅是要有人在前方进攻,还要有人在后方护卫众人的家眷。黄老将军与程老将军一样,都是这东吴的老臣,我实在不忍看你们二位皆是要在战场上拼命厮杀。”
孙策说着,诚挚地与那姓黄的老将军对视。
老将军摇摇头,目光先是望向旁边看上去比他还要年长的另一位将军,而后又看了看尚还年轻的周瑜,向他们投出求助的目光。那更年长的将军便附和道,“是啊,主公,我、韩当,还有黄盖都是曾经追随先主公出生入死的,当初与黄祖的那一战,我们未能保护好先主公,皆是心中有愧,只希望主公不要嫌弃,给我们机会为先主公报仇雪恨。”
老将军说完,周瑜笑着也道:“伯符,程老将军与黄老将军的话未尝没有道理。这守护后方说白了只是为以防万一,以我军的实力当不会真的被人前后夹击。既然黄老将军不愿留下的话,就让凌操将军留下好了,凌统年幼,也尚还待在军中,他留下,既能照顾自己的儿子,又能保护众人的亲眷。”
周瑜一言,孙策倒是愿意听从。他还是犹豫了一会,但终究点了点头,“那好,就由程普、韩当,再加上一个黄盖,三位将军为先锋,随我出征刘勋,留凌操、吕范在后方随时待命。”
孙策话罢,那黄老将军的脸上总算露出些松快来。他感恩地对另一位老将军和周瑜皆是拱了拱手,而后主动询问孙策,“敢问主公,到那日,我们该如何部署?”
孙策听着,转眸望了望周瑜。周瑜便代替他,继续指着沙盘,详尽地解释:“我们兵分两路,一路由伯符和子布及程、黄两位将军,率军直入营寨。另一路由我和韩当将军,走下游,从背后伏击。若是他们想从江上逃脱,我们也好重创他们。诸位以为如何?”
在排兵布阵上,众人对周瑜都还是信服的,遂全都点了点头,没有异议。周瑜便欣然地接着又道:“那好,诸位将军就先去忙吧,清点好自己手下的将士,三日后准备出发。”
众将军都道了一声“诺”,随后,陆陆续续地离开。主帐中就还留下孙策、周瑜和张昭三个人。孙策颇为疲累地往高处的窄榻上一坐,隐隐有些担忧地捏着眉心说道:“尽管我们已经布置良久,但只要对方深思熟虑,就难保万无一失,若是此次报仇不能成,就不知道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了。”
“这杀父之仇如若荆棘在心、芒刺在背,若不报此仇,我实难心安。”孙策说着,捏着的手指换而紧握成拳,微微地锤了锤自己的脑门。
周瑜感受到他心中的焦虑,十分真诚且耐心地宽慰他,“这报仇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当初伯父新丧,你与仲谋还有吴夫人,年弱老幼,连自保都难,不得不投靠汝南袁术,委曲求全。还不是都熬过来了。现在日子变好,报仇也可徐徐图之,不论这一次是成还是败,往后都有的是机会。你别把自己逼得太狠了。”
张昭紧接着也道:“是啊,臣瞧着虽然这全军上下万众一心都是想早日给先主公报仇,但是比起来报仇成功的这个结果,他们更愿意看到的是主公你继承了先主公的意志,能统领全军,把全军聚合在一起。”
听了这俩人的话,孙策面上的忧色才稍稍减缓。孙策努力地咧出一个笑来,感激地望他们道:“幸好我还有你们,有你们二位在身旁辅佐,这做主公的日子才没有那么艰难。往后无论是我,还是这东吴,都更要仰仗二位了。”
孙策话罢,从窄榻上站起身来,恳切地对座下的周瑜和张昭皆是施了一礼。
张昭诚惶诚恐地摆手说道,“主公言重。”周瑜则是笑着与孙策开玩笑,“伯符你这样就是没把我们昔日的朋友之谊牢记心中,只把我当作了你的臣子是不是?我还瞧着,我与仲谋一样,算是你的兄弟呢。”
孙策闻言好笑,立马改口,“怎么不是?我孙伯符这一生可有两位好兄弟,一个是骨肉血亲的仲谋,还有一个便是情同手足的你。你周公瑾以后不论是生还是死,都是我东吴的大将、功臣。”
周瑜但笑,没说话。
而一直在营帐角落处,特意与众人距离得很远,也没有出声的乔朝容和乔夕颜,其实都有听到他们说的每一字、每一句。甚至乔朝容有注意到孙策表情和举止。就连乔夕颜都能根据他们先前的谈论,分辨出那些将军中,谁是程普,谁是黄盖,谁又是韩当……
乔夕颜想到这里,突然忍俊不禁地扑哧一声。
低低的轻笑惊讶到面前正在喝药的乔朝容,乔朝容疑惑不解地从药碗上抬眸询问她,“阿颜你,在高兴什么呢?”
乔夕颜赶忙摇了摇头,不敢直说,只囫囵地回答:“没什么,想到一句谚语罢了。”“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乔朝容无奈于她时常不知所谓的言行,但渐渐地已是有些习惯,笑着嗔她,“你啊,别总想那些有的没的,快点拿些果脯来给我换换口味。”
于乔朝容而言,尽管她的夫君是在与自己的臣属聊十分严肃郑重的话题,涉及杀父之仇。但是她听着并不觉得胆战心惊或是满腹忧虑。而是庆幸,她的夫君除了她之外,甚至早在她出现之前,就有值得托付的兄弟、朋友和下属。
这些至少能让他在报仇的痛苦之路上走得容易一些。
乔朝容根本不敢想,他年幼、刚刚失去父亲的时候,是怎么过来的。周瑜说他投靠袁术,可那袁术是个天下人皆知的狂妄自大的主。因为妄自称帝,为群雄唾弃,不久前积郁成疾已经病逝。
三日后。
夏日的傍晚,天色尚还明亮。清晰的白光远多于五色的霞彩。重重的山下营帐之外,是数倍于刘勋原本兵力正在集合的银甲将士。先是白的一点,像一朵花,而后是白的一丛,像一捧雪,接着是铺天盖地的银白,触目所及,满眼都是。
乔朝容特地走出营帐,送了孙策到营寨门前。她笑着望孙策,抚着自己的小腹,郑声告诉他,“我和绍儿在这里等夫君回来。”
这一句话顿时让孙策破颜展笑,信心满满。无论如何,他还有孩子和夫人在等待自己。他要为自己的父亲报仇,而后成为自己孩子的父亲。他对乔朝容坚定地颔首,“容儿,你放心,为夫我一定平安归来。”
乔夕颜也陪着乔朝容一起在外面。她倒没有那么多殷勤的嘱咐想与周瑜说,只是淡淡地道:“公瑾,你……小心点,注意安全。”
她说完,虽是只言片语,但周瑜也同样认真地对她点头。
周瑜:什么时候我夫人也能对我如此浓情蜜意?
小乔:看起来还久远。
孙策和大乔:不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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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029 帐内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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