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香水

玉絮纷纷,朔风凛冽。

一声悠扬喜笛倏地划破寒空。

迎亲队伍大张旗鼓走来,鼓乐班子击锣鸣笛,轿夫身抬奢华花轿。花轿轿顶金花耀眼,顶角红绸相连彩珠吊坠,周身凤凰仙鹤腾云驾雾。

喜气鲜艳的双喜红帘垂落门前,掩得住新娘神秘容颜,却掩不住那抹浓郁芬香。队伍浩浩荡荡渐行渐远,芬香随风悄然飘散,皑皑雪地,被开出一道路。

一双精巧绣花鞋蓦然出现,踩住雪地上的凌乱脚印。

唐玉遥目送迎亲队伍离开,轻嗅空中那丝残留余香。花轿里传来的香味独特馥郁,似是自家店铺所出。

可惜她方才站得有些远,否则以她灵敏的嗅觉及深厚的专业知识,定能仔细辨出香味成分。

思及此处,唐玉遥不禁对着漫天飘雪微微出神。

今日是她穿到这世界的第七天。

原世界的她无父无母无牵无挂,最放不下的便是一番调香事业。

房间里堆叠成山的笔记,实验室尚未完成的研究,还有家里满柜的奖杯,都是她从国内到国外,一步一脚印,日夜潜修吃尽苦头才拼来的硕果。

如今一朝穿越,成就归零。

许是她命中注定六亲缘浅,穿到这里也无父无母。原主母亲早逝父亲遇害,家无兄弟姊妹,孤女孑然一身,家中仅剩的香料铺又宛若无根浮萍般飘摇不定。

没想到重开后,睁眼竟是这般地狱模式!

不过,唐玉遥伸出纤纤细手,握住飘在掌心里的雪点,她想,自己尚有一技之长傍身,堂堂坚韧女人,东山再起从头来过有何所畏?

她不仅要将香料铺办得风生水起,还要为原主遇害的父亲讨回公道。

眼前飘雪忽地远了,半臂内再无簌簌雪点落下。

唐玉遥一双水润明眸微微上转,方才发现,头顶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玄青纸伞。

“小姐,当心受了风寒。”碧春满面愁容地撑着纸伞,细细观察自家小姐的脸色。

唐玉遥莞尔,用葱白指尖抚平碧春紧锁的柳眉,见她面上忧愁之色敛去了几分,便温声道:“别担心,走吧,去遥香铺看看。”

两人走过雪路时从拐角处转了道弯,踏上银霜素裹的青石板阶,慢步行至遥香铺。

遥香铺。

店前牌匾黑木刻字金粉上漆,字迹劲道飘逸洒脱,仿佛木漆金字也如铺中香料般遥遥飘香。

步入店内,四周各色芬芳扑面而来,客人却是寥寥无几。如今店铺生意不复以往兴旺,门可罗雀。

香料或贴身或入鼻,本为净身祛邪所用,沾不得晦气,多数宾客对遥香铺近日丧事有所介怀,视遥香铺掌柜之死为不祥,便不再上门。

柜台伙计正趴桌打盹,他身后的古朴货架摆满香料,一列草本香一列动物香,一列花香一列果香,列列香料摆放分明琳琅满目。

唐玉遥每来遥香铺,都见这柜台伙计萎靡不振毫无精气神。她既决心重振家业,首先必要鼓舞士气。

她曲起细长食指,用关节轻叩紫檀木桌,两声低沉闷响从桌面传来。

柜台伙计闻声转醒,睡眼惺忪地站起身,抬手擦了一把眼睛,见来者是唐玉遥,便又慢慢坐回去,拖长声音漫不经心招呼道:“小姐,你来了。”

“阿七,你平日夜里,是不是睡不好觉?”唐玉遥面含一抹柔意浅笑,笑中藏有几分指点,问话温和却不失威严。

阿七困顿的头脑终于恢复一丝清明,望着一反往日找他谈话的唐玉遥,眨了眨眼呆板道:“啊?没有啊。”

唐玉遥微笑道:“可我每回来店里,都瞧你趴着发困。”

阿七羞窘万分:“我……”

唐玉遥道:“我不是在怪你,不少人夜里睡不安稳,白日便易乏困。你在店里拿一些助眠香去用,无妨。如今遥香铺还需大家同心打理,照顾好自己才有好精神。”

阿七不由自主站起了身,磕磕巴巴地对唐玉遥道谢。

唐玉遥径直往闲人免进的后院走去,走前留下一句:“晚些时候,让账房先生把账簿税贴都准备好,交与我过目。”

遥香铺前店后坊,后院设有香库香室,香库贮藏香材香料,香室用于采集修制香料。

唐玉遥先去香库探查一番,香库环境干燥阴凉存储得当,并无大碍,只是沉香檀香的香材过于稀缺。

她望向立在门口的碧春,“碧春,你可知店里香材来源何处?实不相瞒,我自清醒以来,对过往之事许多都已记不得了。”

碧春道:“小姐,店里香材,老爷一般是同贺府的人打交道。”

唐玉遥走出香库,“那贺府,都是些什么人呢?”

碧春道:“贺府是贺氏深香,是城里制香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的存在。”

唐玉遥了然,遥香铺香材应当源于本地采购,贺府在当地香业地位颇高,不仅是货商,也当是本城富商,不知阿爹生时能与贺府何人打交道。

填补香库香材不急一时,当务之急该解决的是扭转遥香铺生意惨淡的局面。

唐玉遥边暗自思忖,边抬步往香室走去。

香室入目一派温香清韵,暖阳透过窗格纸洒落屋内,微光铺满宽厚的深棕案几,照亮满桌调香用具。

墙边放有镂空雕花的木架,架上是各式各样的精美香盒香囊。唐玉遥随手拿起一枚圆形香囊,放至鼻下轻闻,笑道:“是桔梗。”

她将香囊放回原处,视线扫过木架下层,余光瞥见木架角落里竟有一本从未发现过的线装书。

线装书通体深蓝巴掌大小,翻开前几页,便见上面记载着许多调香配方。

沉香配栀子即为清新香甜之味,沉香配玉兰尽显雅致柔和之美,还有一条写有,沉香檀香配苏合茉莉百合……这正是招牌香的配方。

“这是……”

唐家秘方?唐玉遥心头轻轻一动,翻阅纸页的指尖微颤,她合上书本,转身喊住守门的碧春,“碧春,这本书,你可认得?”

碧春犹豫片刻,如实道:“小姐,碧春不知。”

唐玉遥只好先将书本抱入怀中,问回与遥香铺生意有关的正事:“碧春,你觉得遥香铺的香料,与其他香铺有何不同?”

碧春略微自豪:“小姐,我们遥香铺的招牌香便与众不同。”

店里的招牌香与别店香料确实有所不同,今日迎亲队里那花轿中传出的芬香,便似是店里的招牌香。

唐玉遥笑道:“嗯,这倒也是。不过若想独树一帜,除了调配香料以外,还须另有新鲜之物。你看,家家香铺皆有香囊香牌,唯独没有香水,那我们便可以做香水。”

碧春睁大了双眼,眼底盛着的惊奇将快满溢出来,“小姐,香……香水?水?”

这古代不像现代有完善的提取加工技术,任何步骤都需手动操作。

唐玉遥便采集些可替代常见香精的植物,将其提炼成植物精油,并蒸馏白酒获得高度酒精,再根据自己曾经学过的调香比例,将香精、酒精与水,三者按比例混合搅拌,待其沉淀后再陈华,剩下的时间便是等待冷却与过滤,最后装瓶。

以上操作唐玉遥失败过许多次,可她仍是锲而不舍地一再尝试,终于成功做出几瓶香水来。

一日正午时分,灼热日光穿透葱郁绿叶,地上映出的斑驳树影好似点点繁星,树下的遥香铺前围了一圈人。

柜台伙计阿七一扫以往疲态,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站在柜台前伸长了脖子往外探,去看自家小姐捣鼓出来的新玩意。

唐玉遥在铺前摆上了一张长桌,桌上放着五六个素白瓜棱状的小瓷瓶,瓷瓶里各有三根细长藤条。

这一次,她做的不是喷雾香水,而是室内扩香香水。

街坊邻里头一回见到香水便纷纷感到新奇,过路行人都被吸引过来,推推搡搡挤成一团,紧紧围成一大圈。

“好香,这怎么卖?又怎么用呢?”

“瓶里一条条的东西,是什么?”

“有的瓶里怎么一点味道也闻不见?”

唐玉遥浅笑着稍抬双手,待满腹疑问的众人安静下来,她道:“这是遥香铺新做的香,不卖,只送……”

“什么!怎么送?先到先得?”

唐玉遥话音未落,桌前一圈人脚步生风,迅速往前逼近一步。前面的人已经伸出手蓄势待发,后面的人神色紧张不甘示弱。所有人都等着她一声下令,然后开始动作。

遥香铺里的几个杂役伙计见状,连忙匆匆走来,拦住急吼吼要动手的人群,“等一等!各位客官,不要心急,不要心急,且把话听完!”

唐玉遥露出一抹和善微笑,接着道:“是了,各位,且听我慢慢道来。

“面前这香呢,是铺子里新做的香,名为香水。我已四处打探过,我们遥香铺,是城里独一家做香水、卖香水的,别的地方,都没有。

“香水是本店新香,数量稀少,品评不多,遂为赠予。赠予条件是,在本店买下任意三样香,便可挑一样自己喜欢的香水带走。”

众人一听不是白送,牟足了一身的力气顿时泄了。有人还想跃跃欲试,细问香水之奇异,有人在掂量斟酌买与不买,也有不少人在喝倒彩泼冷水,指摘遥香铺乱耍噱头。

“倘若,我单单想买香水呢?”

一把爽朗温润的声音忽地响起,布衣之中,走来一名俊逸非凡手执竹扇的男子,男子身后还跟着一名仆从。

这男子生得相貌堂堂玉树临风,身着浅绿丝绸华服,宽袖袍边织有卷卷云纹,腰佩金线刺绣香囊,周身自有一股风度翩翩之气。

唐玉遥瞧上一眼,便知来者不凡。

她道:“多谢公子赏识,本店香水日后会有,如今暂且只作赠品。公子若喜欢,不妨上本店里挑上几样香,再带走香水。”

男子听她所言笃定,便不再争论,只道:“也好,那便随意来几样香。”

他身后家仆闻言,垂头快步绕过长桌,自觉进店买香。

他抬眸看了眼店铺招牌,又道:“不知遥香铺,何时会卖这香水?”

唐玉遥道:“许是下月,月初。”

男子轻应一声,随后慢步走到长桌旁,面上故作等待店里买香的家仆,实则暗里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唐玉遥。

唐玉遥容貌秀丽,着一身雪白素雅长裙,及腰墨发用银钗轻柔挽起,头颈腰身不戴珠宝配饰,举手投足间婉约动人,是一派亮眼的清新脱俗。

传闻遥香铺店家唐振已逝,如今执掌店铺的人从唐振变为唐玉遥。传闻还说,唐玉遥是个随心所欲游手好闲的女子,不务正业,更不问香业。

可今日一看,传闻实乃谣言。

这唐玉遥分明不简单,且不说所谓香水真材实料如何,单凭她在制香方面大胆新颖的独到见解,便值得令人注意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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