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期关于云城旅游节目的拍摄。

郑茜微下飞机时，这里的天还亮着。

高原的阳光像一层薄金，晒得人后颈发烫，她眯着眼钻进接机的面包车，一路颠簸中，苍山的轮廓在车窗外起伏，像沉睡巨兽的脊背。

到民宿时已是黄昏，白族风格的小院，墙角一株老梅开了零星几朵，空气里有柴火灶的暖香。

她拖着行李箱踩过鹅卵石小径，老板在柜台后头也不抬：“302，热水八点后才有。”

房间不大，但干净，木地板有些年头了，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郑茜微丢下行李，把自己摔进床铺，脸埋进蓬松的被子里，晒过的棉布味道，混着一点阳光的干燥。

再睁眼时，天已经黑了。

窗外隐约有风声，像谁在远处低语。

她摸过手机，晚上九点四十三分，睡了不到四个小时，但脑子却异常清醒。

制片组的消息堆了十几条，最新一条是场记发的：【周城扎染坊的李阿婆答应明早七点见，但只给一小时】

她抓了抓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光脚踩上地板，凉意从脚底窜上来。

云城的冬夜，温差大得不像话。

她坐下来，推开半扇窗。

夜风立刻灌进来，带着苍山雪的冷冽和古城烟火气的余温。

她的腿自然垂下，脚尖轻轻点着地面，发丝被风吹得扬起。

策划案摊在膝头，但思绪比纸上的字迹还乱。

非遗、民俗、风景——云城的素材太多，反而不知道从哪里切入才够新鲜。

“姑娘，穿这么少，要着凉的。”

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回头，民宿的阿婆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件深蓝扎染的披肩，条纹像是把夜色和洱海的水纹都织了进去。

“自家染的，旧了，别嫌弃。”阿婆笑着递过来。

披肩裹上肩头的瞬间，郑茜微闻到一股淡淡的板蓝根味道，混着阳光晒透的棉布香，暖意一下子漫上来。

她低头看披肩的纹路——不规则的蓝白渐变，像是随手泼墨，却又藏着某种韵律。

“阿婆，这花纹有讲究吗？”

“哪有什么讲究？”阿婆摆摆手，“染的时候折一折，绑一绑，拆开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她一怔，突然笑了。

对啊，何必想得太复杂？

她抓起笔，在策划案上唰唰写下新思路。

第二日清晨六点半的周城还浸在靛青色雾气里，李阿婆的扎染坊已经飘起炊烟。

郑茜微踩着结霜的石板路赶到时，老人正用长木棍搅动一口陶缸，深蓝汁液泛起漩涡，把晨光都染成了流动的孔雀石色。

“周老师，拍这个。”她蹲下仔细观察，镜头从阿婆满是褶皱的脸转向那双浸泡在染液里的手——皮肤像老树根般皲裂发黑，指甲缝里嵌着经年累月的蓝，食指关节处有道月牙形疤痕。”

院子里晾晒的布匹突然被风掀起，郑茜微却盯着阿婆用门齿咬断棉线的瞬间，染缸水面正倒映出她身后斑驳的白族照壁。

跟着一起来的记者是南川电视台的，举着话筒问：“非遗传承最难的是什么”

老人突然把一捆生布塞进主持人怀里：“系疙瘩会吧？系错一个，往后十年都有人笑话你的花纹像发霉。”

正午阳光穿透晾布架时，阿婆展示了最珍贵的“蜜饯缸”

封存二十年的老染液在玻璃罐里凝结成膏体，揭开蜡布时散发出类似中药和陈蜜的复杂气味。

郑茜微示意收声师靠近，却录到了意料外的画外音：老人哼着调子把孙女的校服浸入染缸，白衬衫在蓝液中舒展如某种深海生物。

拍摄的最后一天，郑茜微终于穿上了那条压在行李箱底的白羊绒裙子。

连续几天的奔波让所有人都有些疲惫，但此刻站在洱海边，晨风拂过裙摆，她忽然觉得整个人都轻盈起来。

沈湘在她身旁坐下，伸了个懒腰：“总算拍完了！听说你明天就走，不再多玩几天吗？”

这次拍摄进度比预想中顺利很多，原本十天硬生生七天就拍完了，还是选的地方太好了。

郑茜微望着远处，海天交界处已经泛起一层淡淡的金边，云层被染成柔和的粉橘色。

“还有点事情”

沈湘觉得蛮遗憾的：“那真是可惜了，本来想跟你一起逛逛”

郑茜微笑了笑：“回南川可以来找我玩”

其实她本可以和大家一起回去，但她悄悄订了机票。

因为多出来的那一天，她没告诉任何人。

包括贺琛。

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喜欢花心思了。

沈湘还在旁边絮絮叨叨说着这几天的趣事，郑茜微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低头掏出手机，点开和贺琛的聊天界面，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昨晚。

H：【明天古城小巷晚上有灯会，记得去看看】

她当时只回了个“嗯”，然后就被工作打断，再没下文。

她往上划着屏幕，他其实每天都会给她发几条消息。

1.17晚上

H：【到云城了？ 】

哆啦A梦的口袋：【刚落地，在去民宿的路上 】

H：【那边温差大，多穿点，别感冒】

哆啦A梦的口袋：【好】

1.18上午

H：【今天拍什么？办公室窗外阴天图片.jpg 】

1.18晚上

H：【你也是真忙，有空记得报个平安】

1.19晚上

H：【记得你说过的话，不要食言】

哆啦A梦的口袋：【今天跟拍扎染，手被板蓝根染蓝了】

哆啦A梦的口袋：【我会记得的，放心】

1.20晚上

H：【云南的星星是不是比城里亮？ 】

1.21晚上

H：【转发文章《高原反应自救指南》链接 】

【随便发的，不用回。 】

哆啦A梦的口袋：【没高反，但吃了毒蘑菇，哈哈哈】

……

她一条条翻阅着，把没回复的补齐。

洱海的日出正一点点铺满整个视野，水波被染成碎金，远处的渔船成了剪影，像一幅未干透的水彩画。

她举起手机，拍了一张，手指悬在发送键上，犹豫了几秒，又删掉了打好的字，重新输入： 【云被染成橘子汽水的颜色，风裹着暖意涌来，世界终于亮成了喜欢的模样】

发出去的瞬间，她轻轻呼了口气，把手机塞回口袋，转头对沈湘笑了笑：“走吧，收工了。”

海风扬起她的裙角和发丝，远处，太阳已经完全跃出水面，光芒洒在海面上，细碎而耀眼。

像某种未说出口的期待。

收工后，郑茜微反而睡不着了。

明明连轴转了这么多天，身体早就疲惫不堪，可大脑却清醒得过分。

她索性披了件薄外套出门，沿着贺琛说的古城的小巷漫无目的地走。

云城的傍晚夜风温柔，带着一点凉意，却又不至于冷。

街边的灯笼亮着暖黄的光，照得青石板路泛着湿润的色泽。

小吃街依旧热闹，烤乳扇的甜香混着炸洋芋的辛辣飘过来，她买了一小包，边走边吃。

酥脆的外皮咬开，里面是滚烫的土豆泥，烫得她轻轻“嘶”了一声。

如果贺琛在，应该很好吧！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拐角处有家小小的特色店铺，木门半掩，门口挂着风铃，被夜风吹得叮当作响。

她推门进去，里面摆满了手工扎染的布艺、银饰，还有一架子明信片，店员是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热情地招呼她：“随便看看呀，可以写张明信片寄回去哦。”

郑茜微鬼使神差地挑了一张海边的日出，和她今早看到的一模一样。

“云城最舒服的状态……”

笔尖悬在纸面上，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写下去。

是清晨的海面，水波被阳光染成碎金，渔船慢悠悠划过，像一幅未干透的画。

是午后的小院，晒着太阳打盹的猫，茶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时间都变得懒散。

是此刻，夜风微凉，街灯温柔，心里装着一个人，连想念都变得具象起来。

云城最舒服的状态——想和你一起。

落款时笔尖顿了顿，只写了个“Wei”字。

店员递来邮票，她道了谢，转身走向墙边的展示架——那里钉满了过往旅客留下的明信片，层层叠叠，像一片故事的森林。

她踮起脚，想把明信片钉在高处，披肩却在这时滑落肩头，轻飘飘地掉在了地上。

她下意识弯腰去捡，视线里却突然闯入一只手，先一步拾起了那片蓝染的布料。

骨节分明的手指，袖口挽起一截，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足够她心一跳。

她猛地抬头，正对上贺琛带笑的眼睛。

最舒服的状态，大概就是，吹着洱海的风，写着最爱的小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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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最舒服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