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准备离开

半夜陈延川上厕所,瞧见韩洲原先紧闭的房门,此时开了条缝。透过缝往里瞧,没有一点光亮,但隐约能听到声响。

他轻手轻脚推开门,房间没开灯,窗帘也拉得严丝合缝。

陈延川在黑暗中适应了好一会儿,才依稀辨认出床边的身形——韩洲背靠床沿坐在地板上,脚边倒了好几个空易拉罐,手里还攥着一瓶喝了大半的。

他仰头灌下一大口酒后,才缓缓掀起眼皮看向门口。

陈延川在门口站了半晌,直到韩洲又灌下一口酒,他才摸黑挪到他身边坐下。

瓷砖地板寒凉,即使暑气还未散去,透过单薄的家居裤还是会觉得冷。

陈延川忽略那双黑暗中泛红的眼睛,与他玩笑道:“喝酒都背着我们,生怕有人跟你抢是不是?”

韩洲没说话,而是从脚边的塑料袋里又拿出一瓶递给他。

意思很明显,邀请他一起喝。

陈延川也不推辞,爽快接过酒瓶与他对饮。喝完两瓶,他看韩洲醉意渐起,这才敢试探地问:“你和姚姐……”

话没说完,就被韩洲打断:“她把我甩了。”

就这一句话,将他的嘴堵住了。

两人默契地不再说话,在黑暗中推杯换盏,易拉罐被捏扁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江市凌晨下了一场雨,几个小时后,这场雨下到了温市。

姚媛还是打车回了趟公寓,看看韩洲还在不在。

她将伞靠在走廊墙壁,以免打湿室内地板。输入密码的动作不自觉放轻,姚媛也不知道自己在胆怯什么。

屋内很静,姚媛一进屋就往鞋柜底下看——没有韩洲的鞋,看来是离开了。

她松了口气,继续往里走。

屋子明显被打扫过,那天晚上煮饺子的锅和盛饺子的盘子都洗干净了,茶几上的香薰蜡烛被收进抽屉,落地窗的窗帘都被束好。

“他究竟收拾了多久啊?”

姚媛仔细看着每一处角落,踱步进卧室。

床上的被套床单已经拆了下来,洗干净正晾在阳台。枕头上放了件叠好的短袖,是那天姚媛给他换洗的那一件。

姚媛打算顺手将它丢进衣柜。刚把衣服拎起,就有什么东西落到地上,在木质地板滚了几圈,发出滑珠的声响。

她蹲下,指尖在地板上摸索,却什么都没触到。她的腰越弯越低,最后整个身子都伏在冰凉的木质地板上。

视线透过床底的缝隙,那两枚掉落的小东西,此时正停在床脚金属支架的阴影里。

姚媛往床底探手,手臂被床板边缘硌得生疼,指尖却始终够不到。

呼吸带起的气流卷起床底的浮尘,直到指节几乎抽筋,她才终于用指甲勾住耳钉的托丝,将它从灰尘里拽了出来。

掌心传来冰凉的触感。姚媛翻身坐起,摊开手掌,湖蓝色的宝石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微的光,边缘还沾着几根细小的灰絮。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姚媛捏着耳钉,颤抖着指尖将上面挂着的灰尘掸去。冰凉的宝石触感透过指腹,她瞬间红了眼眶。

“连这个都不要吗......”姚媛喃喃自语,“也好......”她将耳钉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些什么。

可掌心的冰凉却提醒着,一切都已成为过去。

*

接下来的日子,姚媛安心在家里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皇太子”。

姚景明乐意惯着她。只要每天回家,能见到活蹦乱跳的女儿,他就觉得万分满足。

“媛媛,你看爸爸买什么回来啦!”他一脸神神秘秘,双手都背在身后。

下一秒就见姚媛从沙发上蹦起来,亮晶晶的眼睛往他身后瞄。就像她小时候那样,满脸期待地问:“是桥头那家瘦肉丸吗?”

“猜对了!”

姚媛心情大好,接过爸爸手里的东西,进厨房拿了两个瓷碗把瘦肉丸倒进去。

一大一小,一父一女,面对面坐着分吃瘦肉丸。

“老爸你买太多了吧?”姚媛咀嚼的动作变缓,“吃不完了......”

“买多点让你吃个够,就不会天天喊我跑腿了。”

“还有什么想吃的?”

“炒河粉、炒粉干、炒年糕、猪脏粉、三鲜粉......”

姚媛放下勺子,掰着指头报菜名,将姚景明逗得眼尾挤出褶子:“反正这次你要在家里呆大半年,慢慢吃不着急。”

听见父亲的这句话,姚媛收敛笑意,表情变得纠结。

姚景明见她这副样子,大概能猜出什么:“又要走?”

姚媛盯着碗里浮着的葱花,指甲无意识抠着桌沿,轻轻嗯了一声:“我想……去英国读个硕士。”

她心里没谱,只能自顾自说:“佳蔚在东英吉利大学读传媒,她告诉我有个文学诗歌的硕士项目,我挺感兴趣的,就想试试看。”

“先过去适应一年,顺便备考,再花两年上学,三年后和佳蔚一起回来。”

姚媛不再说话,低头等父亲的反应。

姚景明放下筷子,瓷碗碰在桌面发出轻响。他叹了口气,语气分不清是责怪还是难过:“之前还说要在家里多陪陪我。”

“女大不中留咯......”

姚媛被他这句话弄得鼻头发酸,抬起头端详面前那张脸。

二十多年了,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好好看过父亲。

他是什么时候白了鬓角的发,什么时候要靠老花镜才能看清报纸,什么时候做菜要多放一撮盐,她从来都没留意过。等到发现时,他已经是半个老头了。

姚景明看着女儿眼角的泪,不禁想起她还是小女孩儿的时候。

人老了,就总爱回忆从前。

“我还记得你的小时候,吵着闹着要学画画,说要画一幅爸爸的肖像画,拿到市里面比赛,让所有人知道你的、有一个好爸爸。”

姚媛对这件事情有印象,她记得当时是因为自己特别讨厌的人,美术作品拿了市一等,她不服气,就闹着要学画画。

可三分钟热度去的快,半学期还没学到,姚媛就扔掉画笔不学了,自然也没有肖像画。

“后来呢,你又迷上摄影,说要拍遍全世界。”

高中住校没有手机,几乎每个女生都有一部ccd记录校园生活,姚媛用摄影梦这个借口,让爸爸给自己买了单反相机。

“读大学又选了文学专业,说以后要当作家。现在,又说要去英国研究诗歌。”

姚媛被说得扯出一抹苦笑,不禁感到歉疚。就听父亲继续说道:“爸爸说这些不是想数落你。”

“而是想告诉你,从小到大,爸爸支持你所有的想法。”

从小到大,自己常常想一出是一出,不管结果,只要过程开心。因为背后,永远有一个无条件支持自己的人。

她喉咙一噎,又落下一串泪,啪嗒啪嗒砸在餐桌上。

姚景明见状,连忙抽两张纸巾递给她:“哭什么呀,不是让你去了吗?”

姚媛抬起头,说出口的话断断续续的:“我这次可是要去三年的,我走了可就剩你一个人了……”

“爸爸一个人生活得还少吗?”姚景明的声音很轻。

“你妈走得早,你上大学后,这屋子就剩我一个人。” 他忽然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成褶皱,“刚开始总觉得孤单,后来习惯了,每天门诊、买菜、收拾屋子,倒也过得踏实。”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用顾及老爸。”

姚媛盯着父亲苍老的面容,见他盯着一处出神,猜想他应该是在想妈妈了。

姚媛的妈妈,是在姚媛五年级的时候去世的,自杀。

那时她已经坐了五年的轮椅,亨廷顿舞蹈症让她生活不能自理,连四肢都不受自己控制,吃喝拉撒都要靠家人。

姚媛对母亲的记忆,总是停留在温市老房子的阳台。那里种满了父亲亲手栽的茉莉,每到夏夜,白色的小花就着月光绽放,香气能飘满整个楼道。

母亲走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飘着茉莉香的夜晚。

姚媛当时十岁,大概明白什么是死亡。母亲面容苍白,平静地躺在床上,床头放着一张纸条,上面是她熟悉的、娟秀的字迹,只写了一句话:“别找我,让茉莉好好开。”

后来父亲告诉她,母亲是吃了安眠药走的。

在那个茉莉盛放的夜晚,她给花浇了水,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甚至连姚媛第二天要穿的校服都熨烫整齐叠在床头。

姚媛到现在也想象不出,她是如何控制颤抖的四肢,一点点将这些事情做好?又花了多少时间才做完这些?

阳台上的茉莉后来死了几株,父亲再怎么照料也回不到从前的样子。

姚媛一开始不明吧,为什么有人要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长大后她才明白,母亲不是选择了“结束”,而是把自己藏进了那些白色的花瓣里,用一种最温柔的方式,告别了这个让她疲惫的世界。

姚媛伸出手,紧紧握住姚景明的手:“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每天跟你视频的。我还会把英国的趣事都告诉你,把我拍的照片都发给你看。”

她吸吸鼻子,抬手用衣袖擦干脸上的泪。

“好好好。”姚景明连忙点头,“爸爸等着我的宝贝女儿学成归来。”

“媛媛你记住,爸爸不能永远陪在你身边。但是你要记住,无论你遇到什么困难,无论你在哪里,爸爸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当你累了,只要你回头,爸爸就在这里。”

*

之后几天姚媛都在忙签证的事情。

因为她还没拿到录取通知书,所以不能办留学签证,只能先办个短期的旅游签证。

按照网上申签的攻略,姚媛把各种材料都准备妥当,就等陆佳蔚把邀请信和护照图片发过来,她就能去签证中心办理了。

等待的这些天,她反复清点行李,生怕缺点什么。

姚景明让她别焦虑,少了什么在英国都能再买,可姚媛心里还是忐忑。

这天,姚媛收到EMS 寄件,还以为是陆佳蔚寄来了材料,结果寄件人信息上写着“发光体乐队”五个字。

她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人。

拆开邮件的气泡纸,里面只有一张卡片,巴掌大小。

姚媛拿出来一看,是“彩虹音乐节”的门票——一道彩虹横跨票面,中间赫然写着VIP门票,座位号1排15座。

音乐节举办时间是10月10日,她指腹摩挲着门票的一角,在心里盘算着。

他给我寄门票,应该是想让我去吧?

出国之前,再看他一眼。

就最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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