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鱼肚白,齐蕴从被窝里爬起来,披上外裳,捻手捻脚走出卧房,并轻轻带上门。
周染宁睁开眼,坐起身推开轩榥,看着齐蕴离开,本不想管,可他行为实在诡异,又不得不去探探究竟。
屋外滴水成冰,她拢着羊绒披肩,沿途寻找齐蕴的身影,却见一个赖子走了过来。
赖子看她戴着幕篱,身段窈窕,吹声口哨,调戏道:“小娘子。”
周染宁没理,越过他。
赖子闻到一股淡香,忍不住多嗅了几下,心道,这娘们可真香。
倏然,额头一痛。
一颗石子砸中了他。
是周染宁反脚踢出来的。
赖子“诶呀”一声,刚想骂她,被她腰间悬挂的环首刀晃了眼,赶忙闭上嘴巴。
周染宁沿着山坡寻了好久,终于在日出东方时,寻到了齐蕴。
此时,齐蕴正蹲在枯草地里挖土......
她双手环臂,静静看着他。
齐蕴察觉到她,站起身,“你怎么来了?”
“散步。”
齐蕴蹭蹭脏兮兮的手,故作淡定道:“那你等等我,我们一起回去。”
“嗯。”周染宁垂下手臂,“要我帮忙吗?”
“不用。”他蹲下来继续挖土,挖了半天一无所获。
他不气馁,接连几天一直在寻找,终在灌木丛生的地方找到了那味草药,采回去后,又小心翼翼藏在床尾。
翌日,他去了湖边,并成功避开了隐卫。
若是让隐卫知道,定是不会让他下水的。
幸好这味药好找些,在他第三次下水时采撷到了。
当他湿漉漉地回到农舍,迎来的却是周染宁微愠的脸色。
他默默将药草放在衣袖里。
周染宁蹙眉,扯过布巾,踮起脚为他擦拭头发,“这些日子,殿下到底在做什么?”
反正药已找全,齐蕴不打算再瞒她,如实告诉了她。
结果,周染宁眉头皱的更深了,“治不治脸,是我自己的事,与殿下无关。”
齐蕴见她真的生气了,赶忙去拉她的手,“你别气,我就是想......”
周染宁避开他的手,打断道:“殿下切记,你是君,要爱惜自己的身子,不该为无关紧要的人涉险。”
齐蕴摇头,“你是我的家人!”
周染宁:“我不...唔...”
齐蕴忽然抬手捂住她的嘴,“你是!”
周染宁愣愣看着他认真的神态,一时间竟没有反驳。
齐蕴感受着掌心的一抹柔软,心里怪异,松开手,闷声道:“我去熬药了,你不许嫌苦。”
“......”
入夜,齐蕴端着药走过来,怕周染宁还在跟他置气,垂着眼帘道:“趁热喝。”
周染宁实则心里愧疚,不想拂了他的好意,于是端起碗,小口抿起来。
齐蕴直勾勾看着她,“别烫到。”
周染宁喝了一整碗,眉头不皱一下,“多谢殿下,不要再有下次了。”
齐蕴展颜,“我采了好多,够喝一段时间的。”
周染宁很是不解,这位太子殿下为何对她这般好?
她放下碗,问道:“殿下要不要看看我做的手杖?”
齐蕴点头,“快拿给我看。”
周染宁拿出涂了棕色漆的手杖, “怎样?”
齐蕴将手杖握住手里,杵杵地面,“挺结实的。”
他学着老头走路的样子,驼背绕着周染宁转,哑着嗓子道:“谢谢小姑娘了,老头子我很喜欢。”
周染宁被他搞怪的样子逗笑,拧下眉,“殿下要稳重。”
齐蕴拄着手杖,又绕着她走了几圈,“一动一静才搭配。”
本是一句无心的话,可周染宁还是觉得别扭,拉住他手臂,“累了一天,该安寝了。”
齐蕴:“我得沐浴。”
“那我让隐卫进来?”
“他们不常现身。”齐蕴把手杖放在顶箱柜里,随后拿出换洗的衣裳,“你帮我守着门口。”
“...嗯。”
须臾,周染宁坐在屋子门口,背靠门板,望着天上的繁星,心事重重。
有人说,亲人离世,会化为众星中的一颗,守护在世之人,她以前不信,现在很想相信。
她拿出徐福来罗列的音尘,上面写着几个人的名字,第一个人便是肖柯,他现今,人在北陲的靳城一带。
除了带齐蕴寻医,她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必须去做,那便是寻找自己的弟弟妹妹,想到此,心中钝痛。
陆绪,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就休想安宁度日!
*
司礼监。
今夜是徐福来当值,他忙完要事,准备打个盹,刚迈开步子,一声咳嗽溢出嗓子眼。
他用帕子捂住嘴,闷咳了几声,伴着干呕。
帕子染满了血。
徐福来磨磨牙,将帕子狠狠掷在桌子上,双手撑桌,大口喘气。
当值的小太监听见动静,推开门,“老爷子这是怎么了?”
徐福来斥道:“出去!”
小太监觳觫一下,赶忙缩回头。
徐福来:“慢着。”
小太监又冒出头。
徐福来盯着漏刻看了许久,苍老的眼里流淌着绵绵深意,半饷才道:“我要出宫一趟。”
“可您在当值。”
“让刘屿过来替我。”
徐福来连夜赶往郊外农舍,与周染宁秉烛夜谈了一番,要他们明日启程北上,从头至尾,都没有提及自己的身体状况。
周染宁觉得太过仓促,他只道:“夜长梦多,还是尽快将音尘上的人收入麾下为妙。”
周染宁:“好。”
送徐福来离开时,周染宁道:“请您珍重,等殿下归来。”
徐福来眼眶酸涩,对着黑夜一笑,“好。”
周染宁送他走出很远。
徐福来忽然转身,哽咽叮嘱:“请女侯务必替我照顾好殿下。”
周染宁郑重道:“一定。”
等徐福来的马车驶远,周染宁刚一转身,见齐蕴急匆匆走来。
他手里拿着手杖,蹙眉道:“咱们忘了让徐老带上这个。”
周染宁:“明日一早,咱们去城门口,托人捎给徐老。”
齐蕴点点头,不舍地凝着马车驶去的方向。
慈宁宫,汤池。
宋楚轻趴在池边,媚眼如丝地盯着身侧的男人,“阿绪,我月事结束了。”
陆绪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没有理会她的“邀请”,一只脚踏上池沿,寝衣被水打湿,贴在身上。
宋楚轻握住他的脚踝,“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沐浴?”
陆绪斜睨她,“今日没心情。”
“你何日有过心情?”宋楚轻松开他,也站起身,姣好身段春光乍现,走到男人身边,搂住他的腰,不满道:“自打周氏病死,你都不曾展过颜,今儿你笑一个,不然我不让你走。”
陆绪向来情绪不外露,别说笑,连最起码的和颜悦色都做不到,他掐开女人缠绕在自己腰间的手,“说了没心情。”
宋楚轻来气,“你在怨我?”
陆绪懒得跟她吵,“我去趟御书房。”
宋楚轻拦住他,非要他给个说法,“是不是因为周氏?”
陆绪沉寂的眼里慢慢溢出冷色,掐住她的下巴,“你还有脸跟我提这件事?”
宋楚轻退开,扯过素衣架上的寝裙,慢条斯理穿上身,“真为她生气了?”
陆绪不语。
宋楚轻也冷了脸,“她就是个贱人,我还不能收拾她?”
陆绪忽然扼住她的脖子,冷声道:“身为太后,注意言辞!”
宋楚轻冷笑,“你还知道我是太后?对太后,你敢这般不尊?”
陆绪松开她,没说一句话,转身往外走,在她这里,永远得不到安静和理解。
她总是不知餍足地向他索取!
这时,一道调笑声传来,“承勤王要走啊?”
陆绪冷眼看着走进来的徐福来,道:“徐公公三更半夜,来此作甚?”
“咱家巡查各宫,见慈宁宫人影拂动,不是很放心,过来看看,果不其然......”徐福来没说下去,笑呵呵盯着陆绪看。
陆绪看不惯他老谋深算的样子,拂袖道:“好好劝劝太后!”
徐福来晃下浮尘,拦住他,“王爷留步,瞧你把太后气的,人都消瘦了,你不该赔个不是?”
陆绪越发没没有耐心。
徐福来忽然握住他手臂,拉他往里走,“两位主子消消气儿,咱家今儿就来当一回和事佬。”
他看向宋楚轻,不避讳地道破了她和陆绪的事,“太后莫怪王爷,王爷事务繁忙,无暇儿女情。”
宋楚轻仰头,睢着陆绪,自嘲地道:“他不是无暇儿女情,也不是冷情,他这人,七情六欲缺了一半,根本不懂感情。”
说完,也不管陆绪的脸色,扭腰走进内殿,将隔扇重重关上。
徐福来挑挑眉,或许,宋楚轻才是最了解陆绪的,她说的对,陆绪这人,根本不懂感情,他的意识里,除了利用,就是丢弃,周染宁是他丢弃的废弃棋子里,唯一捡回来的。
陆绪不理宋楚轻的小情绪,转身要走,被徐福来按在肩膀,“王爷坐,容咱家跟你说几句。”
陆绪不知徐福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耐着性子,道:“讲。”
徐福来笑着给他倒了盏水,“喝口水,消消气。”
陆绪根本没有动怒,只是觉得累,端起茶盏,慢慢饮下,然后,重重放下,“本王还有事,徐公公就别绕弯弯了。”
徐福来慢悠悠打着哈哈,话题多围绕在儿女感情上面。
陆绪发现,今日的徐福来有些难缠,“徐公公是阉人,也懂儿女之情?”
“咱家看的多,自然懂些。”徐福来掐算着时间,走到椅背后面,“王爷可有觉得对不起的人?”
这老家伙絮絮叨叨,没个重点,陆绪忍无可忍,准备走人,“没有。”
徐福来:“那晚王爷重伤了咱家,不打算道个歉?”
陆绪捏眉,头有些晕,“徐公公害了内人,怎么没见你来跟本王道个歉?”
徐福来皮笑肉不笑,“那我这就跟你道个歉,咱们路上说。”
没等陆绪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徐福来忽然扯住浮尘两端,勒住他的脖子。
陆绪扯着浮尘,本该轻而易举脱身,可身体不听使唤,手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
徐福来咬牙,使劲儿地勒他,力气极大,手背青筋暴起。
陆绪这才意识到被他算计了,这老家伙敢在慈宁宫行凶,不怕被五马分尸么!!
倏然,胸口一痛。
徐福来将发间簪子刺进了他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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