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换了一身衣服,走进内殿。
一股淡淡的药味混杂着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抬眼,正对上榻上那双已经睁开的眸子。
他醒了。
靠坐在软枕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不再如之前,而是带着一种初醒的虚弱和清晰可辨的……忐忑。
大医正收拾着药箱,见到朔月,连忙躬身行礼。
“主上。”
“情况如何?”朔月走到床边,目光在男人脸上停留一瞬,随即转向大医。
大医捋了捋胡须,回道:“这位……公子,身体底子尚可,外伤虽重,好生将养便无大碍。只是他先前应是被人喂了一些虎狼之药,药性顽固,虽当时及时催出,但仍留有少许药性。此番发热,也算好事,阴差阳错将那药性激发了出来,如今已随体内汗液排出大半,日后调理几次,也就无事了。”
“虎狼之药?”朔月挑眉。
“嗯,多是些……摧折心神,令人驯服或是激发潜能的禁药。”大医语气带着几分鄙夷:“奴隶贩子惯用的下作手段。”
朔月眸色沉了沉,挥挥手:“知道了,下去吧。”
大医躬身退下,一旁侍立的贪狼跟在后面。
唯独炙豹在转身时,慢走几步,飞快地、恨恨地瞪了塌上的男人一眼,才低着头匆匆跟着离开。
这细微的动作落入朔月眼中,她没作声,只当没瞧见。
屋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你叫什么名字?”
“重,重也。”
重也怯生生地抬起头,望着朔月,声音带着重伤后的沙哑和一丝不确定的试探:“你……你是我的主人吗?”
朔月被他问得一愣。
主人?
她花钱买下了他,按妖界的规矩,似乎这么叫也没错。
不过她从未蓄养过奴隶,这称呼听着着实有些怪异。
她略一颔首,算是默认,随即问道:“你之前被喂了什么药,自己可知晓?”
重也轻轻摇头,眼神纯然无辜:“不清楚……只记得管事的人说,是给我强身健体的……”
他说着,目光游移,忽然定在了朔月脖颈上那一道残留着些许浅淡红痕的咬伤上。
他脸色一白,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迅速积聚起水汽,声音更低了,带着惶恐:“主人……您脖子上的伤……是,是我……?”
朔月抬手,指尖掠过那道红痕,一道微凉的灵力闪过,最后一点痕迹也消失无踪。
“无事,你当时魇着了,不必多想。”她淡淡道:“既已醒了,就好好养伤。府里缺人手,等你好了,自有事情需要你做。”
重也闻言,立刻乖巧点头,苍白的俊脸上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容:“是,重也明白。定不会让主人失望。”
朔月没再多言,转身离开了房间。
重也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门扉合拢,才缓缓垂下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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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朔月带着雪龙山恶蛟的尸身前往妖市专门处理珍稀材料的铺子。
蛟龙身躯庞大,鳞甲坚逾金石,筋骨蕴含磅礴能量,乃是炼制法宝、丹药的极品材料。
铺主是个见多识广的老妖,验看之后,啧啧称奇,给出了一个极高的价格。
朔月正要点头,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插了进来。
“哟,这不是朔月妖主吗?真是好手段,这雪龙山的恶蛟都让您给宰了!”来人正是那日在妖市贩卖奴隶的熊妖,他搓着手,满脸堆笑地凑近,目光在蛟龙尸身上贪婪地扫过:“这蛟龙,卖相真不错,不如让给在下?”
朔月瞥一眼铺主,神色淡漠:“价高者得。”
熊妖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妖主,上次那小子……用着可还舒心?那可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皮相骨相都是顶顶好的,调教了好久,最是知情识趣……嘿嘿,您想让他干什么都行。”
他话语里的暗示意味十足,朔月在妖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岂会听不懂他的意思。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骤然露出几分烦躁:“舒心?哼,你还有脸提!那小子不知道被你喂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药,突然就发了疯,在我殿里打砸毁坏了不少器物!若非看在他那张脸的份上,我早就将他扔出去找你算账了!”
熊妖一愣,显然不信:“疯了?不能吧……那药性子是烈了点,但不至于……”
“不信?”朔月挑眉,语气冷了几分:“你大可随便找我府上的人问问,看看是否属实。”
见朔月说得笃定,熊妖将信将疑。
奴隶本就没有几个听话的,自然需要用到一些不寻常的手段,只是每家秘方不一样,他断不能把自己的看家本领说得太细。
此事只好就此作罢,见朔月也没打算过多纠缠,转而将心思全部放在了蛟龙身上。
铺主也是个妙人,自朔月那一眼,便懂了她的意思,两人轮番竞价,或许是熊妖着实需要,最终,朔月将蛟龙以高出预期不少的价格卖给了熊妖。
待熊妖一脸晦气地走后,朔月让出三分利,分给铺主,铺主拱拱手接下,转身递给她一张制作精美的邀请卡。
“三月后,城东聚宝阁有场拍卖会,听说有几件不得了的宝物,妖主若有兴趣,不妨前去看看。”
朔月收起邀请卡,略一颔首,算是承了这份人情。
回到府邸时,已是傍晚。朔月处理完一些杂务,感到腹中饥饿,便吩咐准备晚膳。
因为她没钱,雇不起佣人,府中也就当时分封妖主的时候,上头安排下来两个人,一个贪狼,一个炙豹。
三人都不是什么讲究的,往日的饭菜,乱烩一盆菜,分成三份,她在饭厅,那两人在厨房,随随便便也就对付过去了。
然而,今天的菜色格外不一样。饭菜端上来时,香气诱人,色泽鲜亮,光是看着便令人食指大动。
她有些讶异,这些并非熟悉的妖界餐食,明显带着几分人界风味。
她看向门口,一道身影端着一道汤品,轻步走了进来,是重也。
他穿着一件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月白色长袍,衣料算不上顶好,却衬得他身姿挺拔,容颜如玉。
墨发被一根木簪简单拢在身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平添几分温润。
他伤势未愈,脸上仍带着些苍白,但精神看起来确实好了许多。
“主人。”他将汤碗小心放在桌上,然后安静地立在一旁。
朔月看了看桌上的菜,又看了看他:“你做的?”
“是。”重也点头,眼中带着一丝期待:“奴……我以前在人界时,学过一些厨艺。也不知合不合主人的口味。”
朔月又往门外望去,重也会意,道:“贪狼和炙豹说习惯在厨房吃了,就不过来了。”
朔月点头,指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一起。
重也微微一愣,倒也没有推辞,乖巧地在旁边落座。
朔月每夹一道菜,重也便轻声细语地开口介绍:“这是人界江南的松鼠鳜鱼,酸甜开胃;这是北地的炙羊肉,温补气血;这汤是用了灵菌炖煮,有安神之效……”
朔月默默吃着,味道确实极好,远胜贪狼炙豹的手艺。
她放下筷子,问:“这些食材,是从何而来?”
重也答:“是今日出去透气时,我见外面小摊上有卖,便买了一些。”
朔月蹙眉:“人族的东西在妖族地界价格太过昂贵,以后不必如此破费。府里有什么,便做什么。”
“况且,我买你花了太多钱,现如今更穷了。”
重也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垂下眼睫,低低地闷嗯了一声。
饭后,朔月去了书房,翻阅着记录任务的玉简。
府中如今有三名侍从,加上她,四个人,开销不小,她必须要尽快接取新的任务,赚取灵石。
正翻阅间,贪狼拿着一份烫金的请帖走了进来:“主上,有人送来这个。”
朔月接过,打开一看,眉梢微挑。
请帖来自她的前未婚夫——狼族少主疾风,他要与狐族公主成婚,邀请她前去观礼。
当年疾风嫌弃她性子冷硬,不够温柔,而她又在一次切磋中将他失手打伤,他便以此为由强行退了婚。
想来这位狐族公主应是十分温顺。
正想着,旁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主人,这人是谁?”
朔月抬眼,不知何时,重也竟走了进来,站在桌旁,看着请帖。
“狼族少主疾风。”朔月合上请帖,随手丢在桌上。
“您和他是朋友吗?”
“不是,他是我前未婚夫。”
重也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凑近了些:“前未婚夫?那就是心中旧爱了?”他眨眨眼,带着点撒娇:“主人,带我去看看吧。”
朔月瞥了他一眼:“你去做什么?”
“去给主人撑场面啊!”重也挺了挺腰背,往后捋了捋自己的头发,露出一张帅气的笑脸:“让他看看,主人您现在有了更好的!”
朔月有些无语,翻了一个白眼,将他赶了出去。
晚膳时,桌上摆着的竟然又是几道精致的人界菜肴。
朔月看向重也。
重也小声嘟囔:“早上……买多了,不做会坏掉的……”
朔月叫来贪狼,炙豹也随在身后。
贪狼从不骗她,老实交代:“主上,重也他……早上把那个妖贩的菜都包圆了,足足定了一个月的量……”
朔月再次看向重也:“钱从哪儿来的?”
重也似乎早就料到有此一问,神色自若:“早先被掳来时,路上有个鸟妖,想与我睡觉,我不肯,她要用强,我失手……就把她杀了。拿了她的储物袋,里面有不少钱。”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做工精致的储物袋,放到朔月面前:“这些钱,理应上交主人。”
朔月看着那储物袋,没有接。
“既是你自己赚来的,就自己留着吧。”
重也没有收回储物袋,反而往前推了推。
他脸颊突然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漂亮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朔月,嘴巴微张。
朔月直觉不太妙,想让他闭嘴。
但还是迟了一步。
重也声音不大,却清晰得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如果……如果是主人您想和我睡觉,我……我是愿意的。”
“噗——!”一旁的炙豹剧烈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惊恐地看看重也,又看看朔月。
朔月拿着筷子的手顿在了半空,一向清冷自持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近乎呆滞的震惊表情,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说什么?”
重也愈发害羞,脸颊更红了:“因为主人救了我,还给我地方住,自己穷还不要我的钱……所以,主人是好人,我愿意陪主人睡觉的。”
说完,他飞快地凑上前,在朔月尚未回过神的脸颊上,蜻蜓点水般的轻轻碰了一下。
然后,他将那储物袋往朔月手里一塞,转身飞快地跑出了饭厅,留给众人一个仓促的背影。
旁边的炙豹还在拼命压抑着咳嗽,贪狼也不敢相信地说着“这……这……”
朔月缓缓抬手,碰了碰自己被亲的地方,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茫然与错愕。
什么时候……人族竟比他们妖族还要……开放了?
而且,他刚刚是不是说她穷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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