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莱夫人被蜜雅刺激后沉寂了很久。
雪莱小姐则被西恩缠住了,陷在恋爱的甜蜜里没注意到母亲的失常,雪莱伯爵更是沉溺在一场又一场温柔乡中,他年轻时不甚貌美、年老后更是色衰的妻子自然得不到他的关心。
自己可能是这个家里最注意她的了。约翰带着点戏谑这么想。
尤利娅现在每晚都睡在爱子的房间,从暗道里能听见她细微的哭声,一天比一天低沉,却像是把火焰全塞进那颗压抑的心中。
——然后在今天点燃。
“弗格斯。”晚餐是尤利娅特意嘱咐厨师准备的,清一色的蔬菜,连奶酪和鸡蛋也没有,“我有事要和你说。”
一顿标准清教徒的晚餐。
弗格斯懒懒地晃着酒杯,并不动刀叉。他是个肉食动物,从里到外:“亲爱的,快说吧,不然我还以为你要我今晚留下来就是为了欣赏我们好厨师的新菜式呢。”
“我要去修道院。”
“哒”的一声,酒杯被搁置在桌上。
“……什么?”
“我要用我的余生为乔治祈福。”尤利娅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我思考了很久,为什么我的乔治会遭遇这些事……那究竟是‘雪莱’的原罪,还是命运的不公?”
雪莱这个姓氏自然是有魔力的,在贵族间它既象征着古老高贵的血统……又代表着糜烂旺盛的冲动。
姓雪莱的男人们像是不败的石楠花,这是夫人们私下流传的说法。
往上一代数起,已经离世的老雪莱娶了六任妻子,最小的一位年纪只有他的三分之一,却在老伯爵死前就已香消玉殒。
尤利娅出自与雪莱同等高贵的世家,性命得到了保障,爱却不会——她知道这个姓氏的可怕传闻,但贵族的婚姻就是这么回事,她还是嫁了进来。
她以为自己能忍一辈子,只要有乔治和恩雅在——
但她已经不行了。乔治不明不白地死在为一个女人发起的决斗中,那是天谴吗?——因为她害死了那条阴沟中的许多女人。
“尤利娅,”弗格斯稍微集中了一点注意力,“你一定是被乔治的死磨损了心灵。去乡下散散心吧,我会等你回来——”
“不够。弗格斯,这些年我蒙上眼睛过去了,但你真当我不知道吗?”尤利娅捏紧了雪白的桌布边,任由怒意渐旺,“你不关心孩子就算了,还带他去那些地方……让他沾染与你一样的罪孽……”
如果不是这个当爹的将他带入那种地方……如果乔治一直留在她身边,与她一同向神祈求宽恕……
弗格斯皱眉:“乔治是个大小伙子,女人不该管这些事。”
“是你让他去了地狱!是你让他的灵魂死后都得不到安宁!”尤利娅咆哮着起身,一把掀掉了桌布。
餐具纷纷掉到地上碎成残片,红酒杯也倒了,鲜红的液体流到了大腿上,弗格斯下意识推开椅子也站了起来。
旁边本想插话的恩雅吓呆了,沙拉菜叶落了一裙子也不敢动,樱桃番茄在地上滚了几圈,落到约翰脚边。
约翰观察着“姐姐”的反应,学着她装出一脸惊恐无助。
丈夫高大的身影让尤利娅瑟缩了一瞬,但为了儿子,她将双手撑在桌上,如同受伤的母兽保护巢穴:“我的孩子我自己来拯救!而你,弗格斯,你怎么好意思继续去那种地方取乐?”
“不要在孩子们面前说这些——”
“你会害臊吗?哈!恩雅,你先出去。”尤利娅转头对女儿吩咐一声,继续与丈夫对峙,“下地狱去吧弗格斯,你看看有哪个女人会真心爱你,有哪个私生子会把你当父亲?”
她忘了吩咐约翰,约翰也就乐得留下来看戏,现在被提到后在思考要不要对便宜父亲表一下忠心。
但尤利娅连珠炮一样的话语没给他发言时间:“我会永远占着‘雪莱夫人’的位置,但你也不用再顾及我了,想带哪个女人回家就带哪个,不用找什么‘工作’的烂借口。哦,还有你的私生子们,一人发一枚印着雪莱家徽的戒指吧,我出钱!”
这可不好。约翰心里暗道,他可不想增加对手,那样他的唯一性就没了,不管是对弗格斯还是对加奈塔。
“尤利娅,冷静一下——”
“你现在也听不懂我的话吗?”尤利娅笑得有些苍凉,她说了那么多却只得到一句“冷静”,她是狗吗?她多年积攒的怨气居然全是不冷静?
被神见证的婚姻无法破裂,但若她成为神的仆人,就等于与这个丑恶的丈夫分道扬镳了。
即使她不想承认,或许……失去乔治也是对她的惩罚。
神啊,请救赎他,也救赎我。
桌上咕噜噜转动的酒瓶里还剩小半,尤利娅从地上捞起一个杯子,奇迹般的完好。
斟满玻璃杯,尤利娅走到丈夫身边,在他诧异的眼神中全浇给了他的发旋。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厅。
*
“妈妈、妈妈。”
尤利娅的卧室里,女儿焦灼不安地等她回来,希望她解释今晚的爆发。
接住扑到怀中的女儿,尤利娅憋了许久的泪水终于落下,洗刷尽这段婚姻带来的疲倦。
“妈妈……”恩雅虽然不知原因,却也跟着落泪,哭腔里带着无限委屈,“妈妈不要我了吗?”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父母总说她是他们的宝贝公主,但哥哥永远是更受关注的那一个,妈妈会检查他的功课,爸爸会带他去骑马。
只有她,得到的永远是钱能买到的东西。
“我的恩雅……”尤利娅揉着女儿柔软的金发,“我只有你了,怎么会不要你?”
“可是……你说要去修道院……”
“不会马上去。”尤利娅发出一声叹息。说是恩断义绝,她却做不出不负责任立刻抛下一切的事,“听着,恩雅,你是个好孩子,但你的哥哥……他被你父亲带坏了。”
她近来能更加清晰地听见乔治的哀叹,他那么年轻,在这世上还有许多留恋,现在只能依靠她了。
约翰的生母一定是因为未还清罪孽才徘徊于世,但她不会让乔治沦落到那个地步,她要救赎儿子的灵魂。
“我会在你出嫁后再离开,”尤利娅抚摸着女儿的脸颊,用指腹擦去泪痕,“西恩对你好吗?”
恩雅脸颊从苍白转为绯红:“他……很好,我没法想象没有他的日子我是怎么过的。”
西恩·布莱特是抄写员的孩子,虽然出生配不上雪莱的千金,但毕业于邻国的切斯特大学,成绩优异,为人正直,也有做生意的头脑。
最重要的是,他爱恩雅。
她已经受够没有爱的婚姻了。
至少让女儿获得她所不知的幸福吧。尤利娅心中欣慰与嫉妒交织,说出口的却只有祝福:“今年年底你们便成婚吧,我会让我的女儿踏着初雪,成为最纯洁美丽的新娘。”
“妈妈……”恩雅激动地抱住母亲的脖子,她继承了父亲的身高,比母亲高上一个头,但也不妨碍她撒娇,“我爱你,妈妈,就算你去了修道院,我也可以去看你吧?”
“当然,随时都可以。”
*
西恩·布莱特也很激动。
“婚礼提前了。”
这个男人在圣徒的石像前踱步。
自从声称自己信了三神教,约翰就把会面地点改到了显圣教堂,西恩的父亲曾在这里供职,西恩出现在这也不算突兀。
“西恩先生是患了婚前忧郁症吗?”约翰开玩笑似的说道。
“还有这种病?”西恩顿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被涮了,“不,我还没准备好,她们要我把大学的朋友都请来,我哪去过什么切斯特大学!”
恩雅这个小笨蛋好忽悠,雪莱夫人可没那么容易对付,西恩现在也有点怕这位看上去温温柔柔的贵妇人。
这个蠢货居然没提前规划好。约翰叹气:“要我帮忙?”
“你能帮上?”
“别用激将法,”约翰撇嘴,“毕竟和姐夫是一条船上的人,也算答谢你这段时间吸引了姐姐的注意力。”
而且雪莱夫人一走,约翰动手脚的自由就大大增加了,雪莱小姐不是个爱看账本的人。
总算能搞点钱了,贪财的加奈塔可不会给他活动经费。
西恩松了一口气:“那其他宾客就交给我。”
假装他生意伙伴的人好找,赌场上胸无点墨却擅长吹嘘的人不少,嘴里蹦出的“生意”一笔比一笔大,他们会很乐意得到一个遇贵人的机会。
两人在神圣的教堂商量好一系列阴私,相互一击掌,原地解散。
约翰乔装打扮一番,钻进了云雀巷,直接去往最气派的那栋建筑。
“小夜莺,”交际花索菲亚刚起床,接到女仆的传信后接见了他,“听说‘雪莱的魔女’要去修道院了呢,你干的?”
“索菲亚女士的消息还是这么灵通。”约翰笑笑,把顺道买的一束红玫瑰递给索菲亚。
索菲亚从花束中抽出一瓶香水,在腕上喷了一点,是她最爱的味道,加奈塔亲自给她定制的配方。
这位灿若朝霞的女子嗅着芬芳醉成一汪夜露,笑容甜蜜:“刚好快用完了。”
“这次是我做的,还合女士心意吗?”
索菲亚在镜前比划今晚要戴的耳坠:“找我又有什么事吗?”
“请帮我找几个切斯特大学的毕业生,来见证姐姐和姐夫的婚礼。”
“啊,是为了西恩……那个赌棍……”索菲亚不太满意这副黑珍珠耳坠,换成红宝石和钻石拼成的血滴,“可以。”
约翰等了一会儿,发现没有后文,不得不问道:“索菲亚女士,你不需要什么报酬吗?”
“不习惯?”索菲亚轻笑,加奈塔的作风带动得她身边的人算账都特别细致,“没事,我之后和加奈塔说一声就行,我不想和雪莱有太多联系。”
约翰有些不适:“这是我的请求,并非老师该承担的债务。而且,在‘雪莱’之前我也是‘约翰’。”
他将要成为雪莱的半个掌权者,连个交际花的认可都不能得到吗?
索菲亚从镜中扫了一眼青年不变的笑脸,看透了他的不甘。
戴好耳坠,她撩起卷曲的发丝对镜勾画眼尾,头也不回:“小夜莺,你不明白,加奈塔会很乐意为你支付所有债款的。而且她能给我想要的,你却不能。”
香水瓶翻倒,约翰花了三晚提取出的精华泼洒在白橡木梳妆台上,一滴一滴渗入地毯。
约翰垂下眼。
索菲亚是加奈塔最亲密的友人,她自然也知道加奈塔的计划,对于他的叛逆心生不满也情有可原。
将加奈塔完全摘出这场复仇——究竟是为了独占胜利的果实,还是为了保她平安,直到黎明前都不会有人知道吧。
约翰拾起香水瓶扔进垃圾桶:“谢谢索菲亚女士,看来我的手艺还不到家,改日再来拜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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