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夏日,但夜很凉。
白天的病房已经足够寂静,深夜自不必说。沐迅害怕这样的夜晚,她完全没有办法放松身体,只是出神望着窗外的夜色,在没有开灯的夜里兀自睁着眼睛发呆。
凌晨三四点的样子,一片寂静的楼栋忽然有脚步声响起,那道声音自走廊尽头缓缓而来,好像停在她门前,她下意识攥紧了被子。
很久,好像没有听到脚步声离去,她用微微泛凉的指尖在被窝里颤抖着拨了沈清火的电话。
振铃的同时,门外传来手机来电的振动声,之后,她的电话被拒接了。
但她好像松了一口气。
夜色里,病房门被推开,一个颀长的身影从外走了进来,他没有开灯,只是问,“天快亮了,怎么还不睡?”
沐迅低声说:“睡不着,老师。”
男人便借着月色在病床一侧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像这个夜晚一样沉默。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开灯,也许,他也有心情不好不想被人看到的时候?
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深夜在她病房门前徘徊,也许,是有事情要和她说?
空气中有淡淡的香槟味道和血腥味,她思绪飘远,忍不住猜测他刚刚去干了些什么——肯定有喝酒,也许,还打架了?
“我之前说过一些话,”他忽然开口,淡淡的说:“用词不太恰当,老师向你道歉。”
沐迅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表情有些意外,说:“老师,你怎么了?”
“没怎么。”
沐迅就没再多问。
他又问,“现在还不睡,是害怕吗?”
沐迅想了想,好像是,也好像不是,她不知怎么回答。
“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奇怪的很,和他说了这两句话,她好像忽然放松下来,几乎是瞬间来了困意,但还是说:“你今天奔波了一天……”她微微打了个呵欠,说:“一定很累。”
“嗯,我再坐一会儿,等你睡着我就回去。”
沐迅就不再劝他——老师今天有点反常。
沈清火在夜色中看着她,窗外有月亮,室内并不是全然看不清,没一会儿,阖上双眼的女孩发出了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他还记得一年前的那个夏天,那个偏僻的边境中学新学年开学后,他没有在班上看到她,问到其他学生时,他们都说“沐迅和她妈妈被接到大城市去啦,以后再也不会过苦日子了……”
他想到那个眉眼漂亮的女孩因为没有钱买题册,每次交作业的时候,都借了别人的题册然后用铅笔把题抄在本子上再交给老师,又想起她在冬天还穿着鞋底单薄的鞋子,早晨出操的时候跑步甚至会脚疼,为了不出操,她想尽了借口请假逃避早操,之后,她就在鞋里面垫上卫生纸。但即便这样,她从来没有把这些告诉她的母亲。
沐迅是他教的第一批学生,他总是会留意她的困苦。
知道她被接走以后,他好像终于对她的未来放了心,不到半年,他就离开了那个地方,那时他根本不知道,他的学生被带去了火坑。
她的母亲也很貌美,他依稀记得那是个温柔但又坚韧的女人,不然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在发现了梁成辉在电话里用自己的生命威胁女儿时,选择在疗养院自己拔掉了自己的管子。
他要怎么和自己的学生说,她以后是个孤儿了。
那是她求助他这个老师的第一件事情。
……
凌晨五点,天就快要亮了,沈清火看了病床上的女孩一眼,起身离开。
陆家的小管事还在医院外勤勤恳恳的候着,见到沈清火出来,抱着手中的坛子问,“沈先生……”
男人只是轻声说:“把她的骨灰收好。”
小管事很疑惑,“难道不交给……”但见那男人的脸色,话没说完又改了口,“好的,沈先生。”
上了车,男人摘掉眼镜,说:“去见梁成辉。”
小管事勤勤恳恳的驱车赶往赌场,罗金还扣着他,没有沈清火的点头他不敢轻易放人。
梁成辉被困在赌场的禁室里,他知道这些人即便再如何嚣张也不敢真的拿他怎么样,故而睡得正香。
五六十岁的小老头亲自将他拍醒,梁成辉从睡梦中醒来时,看见了身前正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抬头,沈清火的脸隐在阴影里,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瞧不清是什么神情。
男人对他说:“梁先生,我们见过。”顿了顿,又说:“你应该知道,我是南大的教授。”
梁成辉当然记得他,之前在云尚华庭的5楼,他说他是沐迅的老师,而在这一晚,他好像又换了一个身份站在这里。梁成辉仰头一脸茫然的看着他,没反应过来什么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虽然我不是梁宇的授课老师,但您的独子在南大顽劣不堪,常以羞辱别人为乐。”那个人微微俯身看他,嘴角有讽刺的笑,“梁先生真是教导有方。”
梁成辉好像终于反应过来一点什么了,很多话不用说的太明显,聪明人只听弦外之音,他知道这个男人想表达的意思只是梁宇如今在他掌控之下,梁成辉好像终于想起眼前这个男人这一晚的疯狂行径,嘴唇哆嗦了一下说:“你想干什么?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做老师?——”
“我是个不太宽容的人。”沈清火从怀中取出一份资料,说:“不过沈先生如果愿意配合我,我对令郎的行径,或许可以包容。”
梁成辉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一眼他递过来的东西。
是一份空白的遗嘱。
“沈先生做过的事情,应该还有印象?”他说:“我是教法律的,把你钉死在审判席上,相信不成问题。”
他把收集到的资料拿给梁成辉看,梁成辉脸色泛白,“怎么可能?这些东西我明明已经烧掉了……”
“越是重要的东西,越会留底,怎么可能只有一份呢。”那个年轻人笑了笑,眼神忽然变得暴戾,“写下这份遗嘱,至少保得住你儿子。”
梁成辉脸色铁青的看着他,“那你为什么不在审判席上制裁我?”
“因为我不想等到那时候。”
“为什么?”
“你不死,那些被你侵害的孩子睡不着。”
梁成辉摇头,“我不会写遗嘱的,即便你真的有所有的证据,我最多也就是坐牢,不至于是死刑,我不会写的……”
他很清楚的知道写了遗嘱意味着什么。
“不写,也没关系。”那个年轻人说:“也不是每一个畏罪自裁的人都会写遗嘱。”
梁成辉的脸已经是惨白无色,摇头,“我不可能自裁的,哪怕你用小宇的命威胁我,我也绝不可能听你的话去死……”
“哦,是吗?”
……
上午九点半。
病房上的窗帘在夜里并没有关上,沐迅被外面的阳光照醒。
虽然夜里睡得很晚,但是醒来之后,她却很难再阖上眼。
下意识摸出手机看时间,刚刚解锁,浏览器上忽然推送了一条重磅新闻——江城某大型上市公司董事长疑似畏罪跳楼。
沐迅表情一怔,快速浏览了一下新闻内容。
人大概是凌晨五六点的样子从江城最高建筑顶上跳下来的,因为时间太早,并没有伤及行人。经警方初步调查,在死者住处找到了一些罪证资料,显示该董事长很可能与近期备受瞩目的工程事故案有重大关联。
另外,警方还在短时间内查到,该案件最初的举报人已经被害,系死者买|凶|杀|人。
新闻上配了一个打了马赛克的血腥图片。
媒体先入为主,引导了大众这是一起自杀事件。
但以沐迅对梁成辉这个自私自利的混账的了解,他绝不可能因为自己以前做过的混账事情自杀的。
绝不可能。
临近中午的时候,她仍旧在手机上不断搜索相关的新闻。有人推开房门她都毫无所觉,沈清火观察了她一会儿,脱了外套,在单人沙发上坐下,对她说:“在看什么?”
沐迅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紧,说:“梁成辉死了。”
谁料男人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说:“死了就死了。”
女孩看了眼他的反应,又继续看手机,很久才说:“警察在三四个小时之内找出这么多资料,效率可真快。”她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忽然轻飘飘说了一句,“有些事情做的太完美,也是一种破绽,对吗?”
沈清火忽然笑了一下——他的这个学生很聪明,他听得出她的弦外之音。
沐迅在某些方面直觉敏锐。
“我知道他死有余辜。”她看着他,语气忽然有些小心翼翼,“但是,他不值得任何人为他冒险犯罪。”
沈清火没有接她的话,过了很久才说:“如果你已经毕业了,我真想让你来为我做事。”
沐迅的目光微微闪烁,“如果老师需要,我当然愿意。”
沈清火只是微微抿唇,仿佛有笑意,“你不会愿意的。”
“怎么不会呢?”
他没有接话,沐迅已经习惯了他偶尔不说话。
“老师,”大概是气氛过于沉默,她好像想起什么,开口,“我妈妈有下落了吗?”
“还在查。”
“哦。”
又一阵沉默,男人看着她单薄瘦弱的纤细身体,忽然问:“身体好些了吗?”
沐迅点点头。
他说:“学校那边我替你请假了,南城的医院也替你安排了,明天就转医院。你在这边还有没有什么事要办?”
沐迅想了想,除了母亲的事情,她在江城好像也没有什么留恋的,但是离开江城,还能查到妈妈的下落吗?她想问,但是又怕他已经做好安排,“我在这边……没什么事要办,但是我觉得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基本只是一些皮外伤,住了两天医院已经差不多了。”
南城的医院,应该比这边更贵,她看了眼这间高级单人病房,估算了一下费用,轻轻叹气,“老师……我,我在江城也可以继续看病……”
他淡淡看了她一眼,说:“你一个人在这边我不放心。”
沐迅正要说些什么反驳一下,又听见他补充了一句,“出院手续已经办了,明天走,你收拾下东西。”
“哦。”她微微低头,露出一片白腻后颈,冷玉一样的质感。
沐迅听话的开始收拾柜子上的小零碎,听见沙发上的男人又问,“以后有考研读博的打算吗?”顿了顿,他说:“我可以资助你完成学业。”
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冷不丁提起这个,沐迅有些受宠若惊的摇了摇头,又想起什么似的,说:“不……我想,早点毕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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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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