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圣诞前夜

【记录:2002年12月24日,东京都,无名小巷】

那是一条狗——黑色的狗。

可能是流浪狗,也有概率是家养犬。它的脖子上还戴着深蓝色丝绒的项圈,只是皮毛沾满灰尘,毛茸茸的尾巴打结成了团,变得很像是几块压得平平的土片叠在一起的模样,连日的雨水都无法把它洗刷干净。脏兮兮。

黑狗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奔跑在五条怜的前面。有那么短暂的几个瞬间,五条怜恍惚地认为,它是在引领着自己的脚步。

事实并非如此。

狗在寻找一个避雨的场所,而五条怜要想办法逃离身后的追捕。

平安夜的暴雨从午后开始下起,直到此刻的深夜也不曾停歇,彻底打湿了她浅葱色的和服,也带走了她最后能够感受到的那点温暖。指尖也好脚掌也罢,全都泛着冰冷的僵硬感,一脚踏下去,冻成冰块般的皮肉也仿佛要裂开来了。藏在袖口里的银色戒指沉沉地拉扯着她的和服,每挪动一寸,似乎都能听到戒指振动的鸣叫声。

唯独不冰冷的,是怀里刚出炉的面包。甚至有点太烫了,让胸口都在一阵一阵的作痛。

远处街头响起了圣诞歌,欢快的音符被空气中阴冷的潮气扭曲了。她的肚子空空,大脑也空空。想要停下脚步,但是不行。

她正在奔跑。她只能奔跑。真惨啊。

会落到此刻的境地,全是因为五条怜自己。

十几天前,她度过了十三岁的生日。

说是生日,实际上并无任何特别,没有蛋糕,更无祝贺,所有人都在顾着为六眼诞生的第十三个年头欣喜不已,到头来还记得她生日的,居然只有寿星本人五条悟而已。不过他也忘记给自己拿一块蛋糕了。

七天前,她决心逃离那个家,什么也没有带上,就这么离开了。有谁注意到她不见了吗?大概率没有。即便是有,估计也都是庆幸的声音。

“那个已经没用了的棺材子终于消失了!”——那个家绝对会这么说。

所以,此刻紧追不舍的,不是她的家人。重叠的脚步声和不时传来的“你给我停下!”,本质上也不是为了她,而是对她怀中揣着的这个面包所发出的呼喊。

如此看来,面包比她更珍贵。

几分钟前(也可能是十几分钟甚至几十分钟前,她快要丢失对时间的认知了),这个黄油蒜香面包从烤炉来到了透明的玻璃橱窗里,金黄色的,硕大一个,油润润的奶香味如此诱人,五条怜停住了脚步。

她已经饿得昏头了,唯独能清楚意识到的是自己身无分文的事实,以及饿到马上就要死掉了的危机感。

可能是下意识的冲动在作祟,也可能只短暂地思索了几秒。答案并不重要,因为她伸出了手。

伸出手,抢走面包,就像书里的冉阿让那样,区别是她可没有那么崇高的动机。她只是饿疯了。

再之后……后来,就是现在了。

她开始逃跑,面包店的伙计和烘焙师傅都追在身后。要是被他们抓住了,她说不定也会被丢进巴士底狱吧。

等等,冉阿让是被关在了巴士底狱吗,还是别的什么监狱?说起来,这里是东京,不会有什么“巴士底狱”吧?东京的监狱叫什么名字来着,未成年的她也会为了这个面包而被判处五年的牢狱之灾吗?

大脑僵硬而迟钝地转动着,得出一堆毫无意义的想法和结论。

雨声好像变大了,变得像是银针或是某种更庞大的东西,尖锐地砸在身上。背后的脚步声和急促呼喊,倒是渐渐听不到了,四肢依旧沉重,胸腔由内而外地疼痛。

黑狗早已不见踪影,它到哪儿去了?

不对不对,她自己这是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没有概念,没有答案。大脑一片空白。

依旧,她只能奔跑。

跑过好几条阴暗的小巷,此处甚至已经没有了灯光,倒是主路上的乐声一点不减,在耳边盘旋着“铃儿响叮当”。一大堆旧家具不知道被什么人随意丢在路边,堵住了本就不宽敞的通道。

五条怜知道自己应当跨过去的,她也确实抬起双腿了,可脚尖还是撞在了家具边缘,连带着身体也失去了控制,踉跄着撞向地面,把她扔进地上的一汪水潭里。袖口里的戒指撞在地面,发出沉闷且微弱的声响,但是还好,仍完好地窝在口袋的一角。可怀里的面包掉出去了,冰冷的空气一下子填满了胸口消失的滚烫感。

她的面包——被她偷走的黄油蒜香面包——此刻像个金黄色的车轮,在地面上转个不停,轱辘轱辘,轱辘轱辘,碰到了某个人的脚。

然后停下了。

顺着地面的角度望去,五条怜看到了一个像模型那样裂成了几块的人体,空气里充盈着潮湿的铁锈味。

还有那站在雨里的、黑色的男人。

嗯。当真是完全黑色的男人。

头发是黑的,衣服也是漆黑。在没有月光的夜里,他的皮肤似乎也镀上一种粘稠而浓重的油墨,比从他的指尖与手中长刀滚落的液体还要更加黏糊,像是……她说不出像什么。

她觉得自己曾经见过他,只是想不起那一刻的场景,也根本念不出他的名字了。站在眼前的人形,与其说是人,倒更像只野兽。

这一年——2002年即将走到尾声,这个冬日的雨夜一定会成为一整年里最寒冷的日子,冷到五条怜战栗不止。呼吸被卡得断断续续,她真的还在喘息吗?力气也好,勇气也罢,肯定都融化在了雨水里。

危险。眼前的人很可怕。

快站起来。快逃吧。

快点!快点!

五条怜知道她该怎么做,可不争气的双腿却怎么都站不起来,而他分明已经向自己走来了。

男人蹲下了身子,本就高大的身躯被折叠成了更加宽阔而醒目的存在,她吓得愈发无法停止颤抖。直到此刻他才愿意分心去看掉在脚下的面包,随手捡起,满不在意地咬了一大口,歪头盯着她。五条怜看到了他嘴角的一道短短伤疤。

他好像看了很久,但也可能不太久,都怪阴冷感再次打乱了时间的实感。

“挺眼熟。”

这似乎是对她的评价。

他旋即又眯起眼打量她,发出一声很轻蔑的哼声:“对,五条家的。你和六眼小子蛮像,虽说我也不太想得起他长什么样了。”

大抵是错觉,他的话语短暂地让五条怜以为自己的心脏已经变成了空洞,无论是名为恐惧还是震惊的心情,都漏过了这个巨大的洞,而后消失到了不知道哪里去。她看到她的面包又被咬了一大口,昧着道德和良心而偷走的最后食物显然已经变成了这家伙的所有物,她的心不由得跳得好快。

是否感到生气了,还是绝望感开始作祟了?五条怜不知道。

唯独知道的是,颤抖忽然停下了,早已饿到虚脱的疲惫身体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她倏地冲向他,死死扒住他的手腕,向他拿在手中剩下的半个面包努力探去。

“还给我……是我的。”怯弱的嚅嗫也变成了吼叫,“把面包还给我,禅院甚尔!”

她想起了他的名字。

五条怜不认识禅院甚尔,也不曾很正经地见过他。对此人唯一的印象是前几年的雪天,她站在宅邸的后门等待五条悟的途中,看到一个沉着脸的男人经过他的身后,视线故作不经意般扫过他。后来,五条悟告诉她,那个偷看他的男人,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咒力,大概就是禅院家的了。

「追求多样化术式的家族,却老是容易生下没咒力也没术式的后代。超搞笑!」

那时,五条悟是这么说的,而五条怜也迷茫地点了点头。

实际上,她一点也听不懂他的意思。她也没有术式,所以没能成为咒术师,更不曾踏入过咒术师的世界。

后来,是从别人的聊天中,偷听到了禅院甚尔此人离家的事情。

再之后嘛……就是今天,就是此刻了。这家伙堂而皇之地吃起了她的面包,正以一副很戏谑的表情睨着她,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在对她送上嘲笑。

胸膛又滚烫起来了。不是因为面包,也不全是恐惧作祟。可能只是愤怒和饥饿,或是更尖锐的某种情绪,尖锐到足以刺痛出从未有过的勇气,推着她窜到这家伙的背上,用细弱的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脖颈。五条怜张开嘴,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好硬。好痛。牙齿要掉了?

“还给我!”她又伸手去抢,“是我的东西!”

“啧……你是狗吗?烦人的狗。”

如同拂去肩头的一片落叶,禅院甚尔攥住五条怜的衣领,把从身上拉下来,丢到地上。如此轻巧的动作砸出了很响亮的“砰”一声,积水也碎裂了。

这下总能消停点了,他想。

事与愿违。

明明都饿到肚子都要变成坍缩的黑洞了,明明能够感觉到已然命悬一线,五条怜还是扑向了他。

“像狗一样有什么不好!”

她尖叫着,好像要疯了。

再不吃东西就会死。遇到禅院甚尔这么可怕的人,还貌似目睹了对方犯罪的瞬间,八成也没办法从他的手里活下去。就算侥幸逃走,又能怎样?

“所以……所以……”她喃喃着。

所以,此刻一定是她人生最后的时间了……

……不对。

早在被赋予“怜”这个可笑的、和她的哥哥相似的名字前,她就应该去死了。

她是从断气之人的肚子里剖出的孩子,命运应当与她身为下人的母亲一样,在六眼神子诞生的那个夜晚与暴毙的母亲一同死去。但是没有。

她活下来了。

她要活下去。

“所以,带我走吧!我什么都会为你做的——我向你发誓!”

怜妹仅此一次的勇(

磨蹭了很久终于开坑力!存稿非常足!

是《今天也会被演吗》的if线,妹妹宝被甚尔捡走养大的if,没看过本篇也完全没关系!

其他if可以看看评论区置顶公告~

一如既往,为妹妹宝挑了两首印象曲↓

愛℃——高濑统也

Guilty as Sin?——Taylor Swift

And我超爱看大家的评论quq请不要让我单机孤单码字哦!

以上

一起愉快地看文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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