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拔掉电话线的这几天来,禅院家的大门第一次被人敲响,听起来不算多么急促,但分外突兀地从背后响起时,难免叫人胆寒。五条怜猛抖了一下,心虚感瞬间拔到了头顶上。
说实在的,她现在连动都不情愿动一下,只想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屏息等待了不多久,敲门声又响起来了——这回听起来多少带了点焦躁感。
看来缩头乌龟是当不下去了。五条怜努力把心头泛滥的紧张感推到一边,磨蹭着起身,慢吞吞踱到玄关,在开门之前先做了长达十秒钟的心理准备。
不管怎么拖延,这扇门总归是要被打开的。伴着吱呀一声,走廊里的混杂着白炽灯的日光落进门缝,刺得她忍不住眯了眯眼,小声嘀咕出的一句“您好”,听起来仿佛蚊子在叫。
用不了多久,视线就能习惯这样的亮度了。五条怜能看到一个男人站在门外,穿着西装,人也很高,看起来意外的是个妥帖的家伙。
四目相对的瞬间,男人的脸上似乎扫过短暂一瞬的困惑。他稍稍后退了些,歪过身子去看门旁挂着的名牌,思索了几秒钟后才重新回到门前,冲她一笑。
“禅院甚尔在家吗?”
……果然是来找甚尔先生的!
刚刚才消散了些的警惕心瞬间又提起来了。五条怜飞快地上下一挑眼眸,把眼前男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沉吟着还在思索该怎么搪塞他才比较合适。
“你问禅院甚尔呀?呃,我得问……我得先进屋看一看。”光明正大的谎言害得她心跳好快,“我才刚回家,不确定他是不是已经出去了。您稍等我一下,好吗?”
虽然抛出了一句“好吗”作为结尾,但实际上五条怜根本没胆子去听对方的回答。她可不敢想象要是对方说出“不好”的话,自己该怎么应付。
赶在男人出声之前,她飞快地关上了门,挂上链条旋紧门锁,转身冲向被炉,一路上踢飞了三个塑料袋和五个易拉罐,相当狼狈地才抵达了终点。
出乎意料——但也算得上是意料之中,甚尔还在呼呼大睡。
无论是窃窃私语般的小声对话,还是咚咚咚结实的敲门声,亦或者是近在桌上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照烧鸡肉套餐,全都没办法将他从深沉梦境中拽出来。甚尔睡得好香。
五条怜伏低身子,飞快的心跳似乎也随之被折叠得更加强烈,简直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她轻轻唤了他两声,而后又提高了点音量,结果全都石沉大海。别说是醒来了,他甚至都没动弹一下,真叫人怀疑他会不会是在装睡。
“甚尔先生!快醒醒,有人找你!”
她鼓起勇气,用手指戳戳他的肩膀,指尖居然有点痛。
……好硬。这家伙是用石头做出来的吗?
真是个令人纳闷的问题,而且一时半会儿显然无法得到解答。但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在她坚持不懈的戳戳之下,甚尔终于发出了两声困倦的哼唧,慢悠悠睁开眼,仿佛在海景酒店睡到自然醒的观光客,而不是危机当头的超现实穷鬼。
先摸摸额头,再揉揉脑袋,甚尔沉沉呼出一口气,一歪脑袋,漫不经心睨着她。
“你说有人找我,是吧?”一开口就是危机感为零的恹恹发言,“那人是个男的吗?”
五条怜连连点头:“嗯!嗯!”
“而且个子小小的,身上一股老人臭,脑袋还——”他竖起一根手指,在头顶上画了个看不见的圆,“——秃掉了?”
“唔……”
甚尔所描述的人物,好像和门外的来客很不一样?
五条怜仔细回想着几分钟前的记忆,果断摇摇头。
“找你的那个人个子很高,穿西装。”
她把双手插进发间,让头发立起来。
“他的头发是这样子的。”然后垂下手,把本就细长的眼睛拉得更平,“小眼睛,单眼皮。还有……”绝不能忘记用食指往唇上抹一下,“有对小胡子!”
这绝对是最惟妙惟肖的说明方式了。甚尔思索了两秒钟,忽然翘起嘴角,露出了一个不太像是笑容的笑。
“我知道是谁了。”他总算是情愿做起来了,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叫他进来吧。”
“哦……”
可我不知道他是谁耶。
她暗自心想。
说实在的,倘若来者有着五条怜熟悉的面孔,那才叫麻烦呢。她赶紧丢开这点无关紧要的小郁闷,乖乖打开了门。但直到来客从身旁走过,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应该同对方说一句“请进”的。
不过嘛,就算是没有这句“请进”,他也还是走进来了,目光以极小的幅度四下张望着,每打量一眼,他的表情都会多出一份微妙感,大概是因为禅院家算不上是多么宜人的居住环境吧。
就这么一边打量一边走着,他总算来到了甚尔身后,却站着不动——客厅里实在没有太多能够容纳客人的空间。
甚尔选择无视掉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装作热情地邀请他坐下:“稀客啊,居然是孔先生!随便坐吧。”
对方当然是无奈地叹气,视线又开始左右乱瞟了:“我知道,上次的委托人随便克扣佣金却是很不道德,但你也不能如此堕落吧。还有,你在拐卖儿童吗?”
“好没礼貌啊你。”甚尔冲他翻白眼,“我会做这种事?”
“你这种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所以我现在才会来找你。”
“意思是有新的活吗?这倒不赖。……哎,大人说话,小屁孩别待在这儿添乱。”
猝不及防,五条怜被甚尔嘘了一声,后知后觉地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就是他所说的“小屁孩”。虽然不知道他这话是个什么意思,但她还是很配合地往旁边挪了两步。
还没来得及迈出第三步,他又发话了。
“把惠也一起带走。”他倒是一视同仁,“别忘了,他也是小屁孩。”
“好的好的……但我要带他到哪里去比较合适呢?”
这个奇怪的问题让甚尔“啊?”了一声,但他也的确认真思索了一下,说:“去卧室吧。”
“卧室门锁上了。”
“呶,来拿钥匙。”
把禅院惠抱在怀里,五条怜勉强腾出两根手指,夹住钥匙,而后飞快地溜走。每迈出一步,怀里的禅院惠都会往下滑一寸,等到关上卧室门时,他都扒在自己的大腿上了。她咬紧牙关,努力往上一掂,总算借着惯性让禅院惠回到正常高度了。
从平安夜直到现在,这小家伙绝对长大了不少,头发也变长了些,后脑勺的几缕发丝不听话地上翘着,看起来真像是一只结实的小海胆。
他在五条怜的怀里团起身子,发出咕唔声,倏地变成了一颗圆球的模样。
一般来说,接下来他就要开始闹腾了,包括但不限于哇哇大叫,或者是尽情地伸展四肢,毫不在乎自己的小拳头会砸在谁的脑袋上。
不过现在,上述这些可能性,全都没有发生。
禅院惠只是伸了个懒腰,而后困意就冒出来了,伏在五条怜的肩上沉入梦乡,毫不留情地把她的手臂压到酸痛发涨。不过没关系。
你真是个好孩子呀——五条怜会小声地在他耳边说。
怀抱着禅院惠,顺便沉浸在双臂酸痛的痛苦中,一时之间好像别的什么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要不是卧室门忽然被打开,她都没有意识到外面的对话早就已经结束了。
“别待在里面磨蹭啦。”甚尔催着她。
“唔……知道了。”
她明明没有在磨蹭嘛,只是抱了禅院惠太久,浑身上下的力气都因此被吸干了,害得她一时之间难以迈步,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被按下了慢速播放。
估计是看出了她的举步维艰,但更大的概率应该是嫌弃她实在太慢了,甚尔快步走过来,轻巧地抱起惠,把他甩到肩上,又冲她一招手,只余下五条怜满脸惊愕,实在不明白他这么野性狂放的手法到底为什么没害得惠哭出来。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血脉亲情?又或者甚尔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哄孩子大师,一直以来不怎么照顾惠全都只是懒惰作祟?根本想不通!
在心中纠结了好几分钟还是想不到什么正经的答案,五条怜彻底放弃了思考,转身锁门,照甚尔的嘱咐,把钥匙塞进了他的口袋里。
家里又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了。被称作“孔先生”的男人已经告辞,可客厅里还留有他身上那股陌生的古龙水气味,其实很好闻。她探头嗅了嗅,还是忍不住想,真是好一股突兀的味道。
五条怜打开窗,让风赶走家里的异样味道,心里多少有点懊恼。
亏她刚才还在盘算着呢,要躲在卧室里窃听甚尔和来客的对话,结果却被可可爱爱禅院惠吸引走了全部的注意力,连半点有用的都没有听到。偷偷观察甚尔几眼,好像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非要说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大概是他的表情没那么紧绷了,而且脚步也没那么拖沓?
这点不同,有些小小的奇怪,但也没有那么奇怪。五条怜想了好多好多,一抬头,才发现甚尔正盯着自己。
“你啊。”
他叹着气。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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