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过分阳光的家伙,就连催债的发言都能说得这么高高兴兴的。所以五条怜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在这家店点餐的费用是在月底集中结算的呀!
五条怜几乎很少在除了五条家以外的地方吃饭,自然也没有过为吃饭花钱的机会。况且每天这位阳光小哥来送餐的时候都是把饭盒往她手中一放,就笑眯眯地走掉了,直到今天才第一次提起“钱”的这个话题,以至于她理所应当地认为吃饭和付钱这两件事之间根本不存在任何关联……啊,真是太蠢了。
稚嫩的羞耻感压低了五条怜的脑袋。她默默低下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我明白了。”看来羞耻感还没有完全消失,她的声音听起来仍像是叽叽咕咕,“现在就要把钱给你了,是吗?”
“要是今天能结清就最好啦!马上这一年就要结束了嘛。”
“唔……是呢。”
要不是听他这么说了,五条怜真的会忘记明天正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不过,明天甚尔肯定还是会接着点这家店的外卖的,等到明天再结清账单,时间上更合理一些吧?
五条怜在心里这么想着,不过没有把话说出口,只是微微颔首,请他在门口稍等一会儿,得到了肯定答复之后才轻轻关上门。
“甚尔先生……甚尔先生!”
戳戳被炉里的植物,还要顺便叫唤两声,他才会情愿动弹一下,顺带丢出一句“干嘛?”。
五条怜总觉得他肯定已经知道了刚才发生在门口的对话。玄关离客厅又不远,过分阳光的送餐小哥音量还不低,绝对能够穿透这段距离,顺利落进甚尔的耳朵里。可他偏偏要多余问一句。
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她挑出重点:“楼下饭馆催你结清这个月的账单。”
听着这话,甚尔撇了撇嘴,脸上的不情愿翻了个倍。这点小小的变化足够佐证五条怜的猜想了——他明明听到了,还是非要问自己一遍才愿意接受事实。
看他这幅表现,还以为他不情不愿地会说点推脱的说辞,然后拒绝付钱,实在没想到他居然只在不爽地“哼”了一声,然后就把手伸进裤口袋里掏钱包了,钝钝的指尖拨开夹层,飞快数过里头的钞票,像是松了口气,把钱包丢给她。
“拿去吧。”他摆摆手。
抛开眼下的情景不说,甚尔的这句话听起来确实很大度。五条怜小声向他道谢(压根用不着),匆匆跑到玄关,重新打开了门。
“抱歉抱歉……”她把钱包递出去,“让您久等了。”
“没事的。”
拿钱数钱算零钱,阳光小哥的动作分外麻利,三两下就把钱包同找零一起放进了她的手里,留下一句元气满满的“感谢您一直以来的光顾!”,笑着跑走了,而关上门的五条怜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好累啊。真是一场不容易的对话。
和过分阳光的人类相处,难免落得过分疲惫的下场。
而比她更想叹气的,是收到空了一大半的钱包的甚尔。
“那小子,偷拿我的钱了吧?”他扯着嘴角,好一副冷冰冰的凶狠模样,“我的钱包都瘪了!”
“我把他给我的收银条夹在里面了,您可以看看。”
听她这么说了,甚尔才动手抽出收银条,折成四折的长长纸条在空气中弹了三下,终于恢复到了原本的长度,上面翔实地记录了整个十二月来的点餐记录。他眯起眼看了两行就放下了,叫五条怜去拿计算器过来,害她一时有点懵。
“计算器放在哪儿了呢?”
“电视机下面的抽屉里。”
“好的好的。”
飞快跑过去,又飞快地跑了回来,五条怜把计算器带到了甚尔的手中。
接下来当然是一段旷日持久的啪嗒啪嗒声,深藏在禅院家一整年都没使用过的计算器迎来了难得的高强度工作,最后得出的却是一个理所应当的结果。
账单无误,阳光小哥没有收错钱——也就是说甚尔的钱包是真的瘪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事实太具有冲击力了,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整一个下午甚尔都不说话了,晚上也没有再点餐,估计是被郁闷的情绪填饱了肚子。
五条怜没觉得郁闷,所以到了晚上,她切实地开始觉得饿了。
肚子空空的滋味向来是不好受的。眼下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的饥饿虫暂时还没有发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丢人声响,饥饿感也成为了只有她一个人知晓的秘密。
没关系没关系,等到饿过劲了,就不会觉得难受了。
她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努力把注意力完全放在眼前的电视节目上,顺便暗自期待禅院惠能够放声大哭一场。
要是他当真开始闹起来,自己无疑需要调动浑身解数去哄他。如此一来,注意力自然能够从饥饿感上挪走。尽管多少有点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意味,但只要能把那种恼人的空荡感从脑海中赶走,就绝对不是什么坏事!
不过嘛,现实是否当真能够像设想得那样顺利,其实是个很看运气的事情。五条怜今晚的运气没有最后好到能够心想事成,认清了这一点的她决定还是投身于电视节目之中。
现在正在播放的,是最近大火的漫才组合的脱口秀舞台。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火起来的,就算在舞台上,说的也净是些无聊的冷笑话,只有偶尔几个才能够戳中笑点。五条怜忍不住要笑起来,可要是真笑出声了,好像会显得很怪。
家里静悄悄的,只有电视的声音,还有旁白配上的如同罐头那样乏味的笑声而已。
甚尔好像不会笑。无论是看搞笑的脱口秀舞台,或者是其他真正有趣的综艺节目,他都不会露出笑脸,正如此刻,就算他正横躺在自己前面,根本看不到他的脸,五条怜也能猜想出他正如何板着面孔的模样。
有些这般表情的他,看什么节目都仿佛在看严肃的犯罪类纪录片。
五条怜垂低眼眸,看着电视机闪烁的荧光在甚尔的脸颊与头发上打出一层浅浅的光,漆黑的影子就此像是有了切实的形状。
来到这个家有几天了,平安夜的记忆却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她不再觉得甚尔有多么可怕了,却还是不知道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于是,伏在眼前的这个巨大人形,变得更像是巨大的谜团了。
她是不是该主动了解他呢?还是继续像现在这样生活着,等待着迷题在未来一点一点解开?五条怜想不好。
荧光晃动了一下,甚尔依旧躺着,只丢出沉闷的一句:“盯着我干嘛?”
哎呀,被发现了。可他的眼睛明明看不到自己呀?
五条怜赶紧收回目光,想了想,说:“甚尔先生,您多大了?”
“嗯?”
甚尔似乎不太理解她为什么要问出这种这种问题,不过还是像模像样地盯着天花板,开始思索起来。
“嗯……二十五。”
滴答——时针指向十二,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到来了。
“或者是二十六吧。”他耸耸肩膀,“我忘记了。”
“这样啊……”
无数谜团中的一个终于解开了。五条怜满足地点点头,总觉得肚子也不那么饿了。
当然,等到了一觉睡醒的早上,饥饿虫果然还是如约而至,齐齐高唱起空城计,响到闹醒了睡梦中的禅院惠。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烂运气,他居然没有放声大哭,只是皱着脸揉了揉眼睛,然后就翻身接着睡了,这熟悉的反应让五条怜愣了愣。
这……是不是有点太像了?
甚尔窝在被炉里的时候,也经常会在有事情的时候不耐烦地翻个身当作什么事都不存在!
可恶,这就开始沾染上父亲的坏性格了吗……
五条怜攥紧了拳头,心情复杂,顺便不自觉地开始思考起了她与自己的父亲可能会拥有的劣根性。
然后,什么也没有想到。
那个男人——五条家的家主,并不把她视作女儿。而意识到这个事实,也正是她离开那个家的最主要的原因。
啪嗒啪嗒,装在口袋里的戒指好像撞到大腿了,有种微妙的疼痛感。五条怜扯扯嘴角,决定继续沉浸在饥饿感里。
好消息是,耐心等到晚上六点之后,甚尔终于给楼下饭店打去了订餐电话,送餐的当然还是阳光小哥,态度甚至比前几天更殷勤了。
为什么每天都是他,他到底有没有休假日呢?五条怜无聊地想着,拆开包装袋才发现今天居然只有两盒简单的茶泡饭。
只有饭,而不是之前每天都会点的有汤有小菜还有点心的定食套餐。
本以为是过分阳光的送餐小哥出了错,但没想到甚尔居然一言不发地开始吃起来了,她更觉得不对劲。
……算了,还是别想了。
五条怜把带着一点苦味的茶泡饭送进嘴里,继续盯着电视。
一年的最后一天,当然要以红白歌会作为收尾。
去年她和五条悟一起看过红白歌会。他好像很喜欢红组里的某个歌手,但她压根都不认识轮番出场的那些华丽明星们究竟叫什么名字。
今年的她多多少少进步了,在看到电视上穿着漂亮演出服的飒气女歌手登场时,她一下子就想起来这是广告上常看到的安室奈美惠。
安室奈美惠拿起话筒,唱响的第一个音符是尖锐的一声“噗嗤”。
然后,电视熄灭了。
小小的公寓陷入寂静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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