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赵黎星刚说两个字就被女孩轻声打断。
“不用,谢谢,我家不远,我想先回家。”寻曳低头看着这一地狼藉,心里却是钝钝的,好像隔了层厚厚的冰,随着时间融化出本来的情绪。
赵黎星蹲下身帮她整理行李箱和袋子,在看到那只被撕得不成样子的兔子时愣了一下,女孩咬着嘴唇,在强忍着情绪。
赵黎星想到了过去某个时刻的自己,他用两个干净的袋子将外皮和棉絮分开装好,随后走到她面前递出去。
寻曳接过,身上的白色衬衫被划坏,还滚着些泥土。
她小心翼翼地抱着这些“垃圾”,越来越紧,她很难受,却始终不肯掉一滴泪。
直到一只温柔又温暖的手揉乱她的头发,告诉她,“没事,我有办法修好。”
赵黎星的手艺活算不上好,只能说勉强够用,但他尽力地回想着缝补的步骤,“可能需要换些棉絮,如果你不想的话,洗好也可以用,别担心。”
寻曳的头更低了,赵黎星等了一会,等来一声微小的啜泣。
女孩泪眼模糊地抬头,止不住的哽咽,“可是……可是已经坏了,会给小星星留疤的。”
赵黎星因为那个称呼而愣了两秒钟,随后他弯着膝盖,沉着腰,视线尽量和寻曳平行,寻曳能清楚地看清楚他眼睛里的光。
无论有没有头盔,这双眼睛都像是会发光一样,永远亮晶晶的。
真好啊。
短暂地对视后,下一秒寻曳就移开了视线,她承认是出于自卑,因为她的眼睛应该是黯淡无光的吧。
“看着我,”赵黎星突然很认真地说道,他长了一双小鹿眼,标准的九头身,看起来帅气又健气。刚从警校毕业那会很多人都以为他是体育特长生,因为外形条件过于优越,他的存在仿佛就是在告诉别人,有些人就像宝石一样,降临后只是为了照耀世界。
寻曳被他吸引,泪水稍微止住,泪膜在灯光下闪着微光。
“我一定会把你的……”说到这他顿了一下,“你的小星星救回来的,并且恢复如初。你能相信我吗?”
寻曳的手指收紧,在袋子上握出几条褶皱。
她不自觉地想点头,可是坏了的东西就是坏了,哪有什么恢复如初的说法。
看着犹豫的小姑娘,赵黎星笑了一下,他直起身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动作带起了一小阵气流,寻曳的鼻尖嗅到一种薄荷青柠的味道。
“寻……曳。”
“好,寻曳,你可以先把玩偶交给我吗?我先送你回去,不然家人该担心了。”
赵黎星将她的行李在摩托上放好,左手抱着头盔,单手扶车,侧身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复。
“我……”寻曳艰难开口,一瞬间她想起了吴鑫城临走时的眼神,冰冷又富有威胁性。对于学生来讲,学校就是全世界,如果老师们知道因为她又闹出了有损学校名誉的事,会怎么样。会不会……找家长。
她甚至不愿意让寻青建去参加家长会,她承认自己是自卑,但更多的是她害怕,害怕碰到那些伤害她的人,他们的家长会是怎么样看待自己的儿女,会听他们和自己讲学校发生的事吗。
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是妥协,还是纵容。
寻曳不敢赌,因为她觉得只要能以学生的身份上学,参加高考,这就够了。
等到毕业了,戚温柔这种公主肯定会被家里送出国念大学,到时就真正是泾渭分明了。
她因为高一时学校被取缔和一些同学一起被并进了德林一中,这个机会很难得,因为是特殊情况所以入学的时候就给了全额的奖学金和减免待遇。算是对因为学校变动而受到影响的学生们的一种补偿。
德林一中发展的越来越好,无数同学都会羡慕,仅仅是一个仿制的一中校徽都在网上被圈子里的人疯抢。
寻曳不能理解,一开始她来时就很惶恐,和那些从小到大生活在爱和自由中的孩子不同,像她这样的人,能够健健康康地活到现在,正常的像一个普通人那样走完人生上半程就已经心怀感激了。哪敢肖想这种贵族学校?
尤其是在第一次体育课上,寻曳本以为自己选的最简单的乒乓球应该不会太出丑,谁知道光是一副球拍就有无数种版本,有的是根据自己手型专业定制,有的是拿了奥运冠军签名甚至退役前用的球拍,还有的直接许诺可以请现在最火的球员来为大家单独上课。
大家都很兴奋,唯有寻曳站在人群和热闹之后。
她头一次有些白眼狼一般懊悔自己的好运,明明在五千人里只有三个名额,自己为什么不能像其他人那样坦然接受的。
就像在分别时班长和她说的,“被选中的都是幸运儿,真羡慕你啊,寻曳。”
寻曳有些痛苦地想着,如果她不多那一句嘴,对戚温柔她们的霸凌行为视而不见,或者她可以顺从一点,按她们的要求低声下气地服侍,在那个女孩的身上刻下同样的“刺青”。是不是,就不会轮到她了。
黑暗中,有风从远处起,隐秘地贴着地面穿过两人的裤脚。
寻曳有些不敢看那条小巷子,她感觉好像多看一眼就会从里面窜出什么来再次伤害她。
她用手背擦掉泪水,看着自己歪斜的影子,“警官……”
“叫我赵黎星吧。”他笑了一下,嘴角挑起好看的弧度,好似晚夜里拂入一阵春风。
“我也不是什么警官,只是一个普通小警察,只不过暂代队长。我今年26,你可以叫我一声哥。”
看寻曳还在犹豫,他好奇地挑起眼角,“你是在担心吗?”
寻曳这时才抬起头,她的脸上只有些不太突出的斑驳旧伤,看起来楚楚可怜。
她不想麻烦任何人,但现在她也确实放不开眼前这个刚刚拯救了她的人。
“这样吧。”他看女孩的一身褴褛和伤痕,明白了什么。
“我先带你去医院,你告诉我家人电话,我去通知,这样好吗?寻曳。”
她的喉咙动了动,眼神闪烁了两下,看了他一眼又迅速收回,最后还是点了两下头,很轻。
“赵……哥可以不告诉家里人吗。”
这样的态度不奇怪,赵黎星看过很多卷宗,也见过形形色色的受害人,很多在受侵害后是不愿意面对社会和他人的。
“这是恶**件,我要确认你家里人的意愿,要不要法律援助。而且那些人到底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需要搞清楚。”
“不用了,”寻曳说,“也……没有用。”
赵黎星一听就知道她是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的,他斟酌了下,“案子之后说,我先送你去医院消个毒。”
大概是那双眼睛总让人念念不忘,寻曳再也没有好的借口。
赵黎星倒是没有骑摩托,现在已经八点多了,他不放心把女孩一个人扔出租车上,或许这也容易形成一种新的外在刺激。
市医院外,明晃晃的急诊两个字总是如此鲜艳的红,是一种生命的色彩。
但生命从来包含两个意思,生与死。
赵黎星带着她挂号、吊水、处理伤口,还把自己的衣服给了她。
寻曳大概是真的困倦了,经历了身心上的疲惫,她现在只剩下浓浓的睡意。
梦里,天光破晓,她好像站在谁的旁边,不知是因为眼眶中的泪水还是黑伞外的一袭酒红色风衣的女人。明明无父无母,记忆里也全然没有他们的影子,却总做这个梦,因为此,她对穿红色衣服的女人和下雨天都有种熟悉感。
这种熟悉里甚至掺杂了一些亲切。
人的感情就是在一次次的见面、回忆与思念中长出的,这种连绵不绝十二年的梦像一条又韧又长的白色丝带缠在了心脏上。
她在梦中伸出手,想要说些什么,**强烈无比,但周边的世界却逐渐模糊,耳边响起持续的嗡鸣,雨点变得格外清晰——
戛然而止,她醒了。
医院的走廊仍坐着不同的人,有的穿着一件军棉衣吊着水,有的儿女去和咨询台撕扯床位,还有的不断焦急地拨打着医生和关系人的电话,期待着能为家人谋出更多的时间。
周围的空出来几个位置,但仍然有着令人晕眩的各种杂音。寻曳感到一阵心慌,她闭了下眼睛将自己安定下来。
赵黎星呢?她抓着那件外套,明显很紧张。
她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只知道他名字的读音,最关键的是,寻曳的脑神经下意识地浮现出校园里那一张张嘴脸,她害怕赵黎星出事。
他是警察,但不是所有的警察都需要像他这样做事。
何必呢。
寻曳垂下脑袋,像只受伤的小猫,她的脑袋圆圆的,精致又漂亮。
想让他回来,但立刻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我不认识他,他帮我是出于职业的要求,但是他不会一直陪着我。
走远一点吧,不要再见,也不要再因为她有什么牵扯了。
她害怕了,一向在学校里对她好的人,不是转学了就是退学不念了。这不是一群学生能说得算的,他们的后面代表着一个肆无忌惮的食利阶层。
对他们只是一句话,一次心血来潮的作乱,就足够毁掉别人的下半生。
当力量悬殊到一定程度时,作恶就只是轻飘飘的,好像人不小心踩死了蚂蚁,那甚至不算善恶,只是一种很客观的行动,因为只要人是活着的就总要行动,按照这样的算法,每个人一声要做的恶太多,受到的审判也太多。
这世上有能力的人向来不会在乎太多,当他们与别人互动的时候,即使无关善恶,对他人或许也会留下不同程度的印记。
寻曳正在胡思乱想时,在纷乱的脚步声中,有一人格外沉稳坚定。寻曳立刻向右看,她先是看到了一袋子包装精美的食物,讶异地抬头,发现赵黎星就站在自己边上。
“你头发湿了?”这句话说得有些晦涩。
“哈哈没关系,我刚才看你睡觉,想着去买点吃的,一般打针就是消耗体力的活,容易饿。”
赵黎星毫不在意地甩了下头发,寻曳接过他拿出来的热粥和红糖糍粑,还有两盒可爱的小猪奶黄包,她的鼻子突然一酸。
外面刚下了小雨,赵黎星穿着的半截袖上有些阴湿的水痕,他坐在寻曳边上,将盒子一个个耐心地打开,然后又将不同的点心放一个餐盒里。
“你右手挂着水,别再动了。”说着他拿出一根筷子递过去,“可以用筷子串起来吃。”
“这是什么?”寻曳有点哭笑不得。
“点心串。”赵黎星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是好看的。
医院里依然是人来人往,但心里的寒意和恐慌在见到面前的人之后好像一下子就消散了。
“你……是不是去了很久。”
“是吗?哈哈,路上碰到一个大爷没手机要换零钱,陪他去便利店来着。”
寻曳默默地咬了口奶黄包。
她突然觉得,赵黎星即使不做警察,不穿警服,他身上那种非同一般的生命力和正义感也总会吸引人靠近,好像爬山虎会选择坚实、向阳的墙壁,世上的许多弱者也需要一个避风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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