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黄堪堪漏了个毛边,易欢在前面走,许文曳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易欢走到车子边,打开车门后正要坐进去,目光短暂略过中控台,最终探身进后座按了下按钮,抬手指了指,说:“那里有我的衣服,去换了。”
后座的挡板落了下来,围出了一个足够私密的空间。
许文曳瞧出来他刚才虽然怼卫江怼得霸道,这会儿心情却着实不怎么好。她不想留下来当炮灰,只想赶紧把自己的事儿办了。于是,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不用。我想和你说……”
许文曳刚起了个话头,易欢掀起眼皮轻飘飘掠了她一眼,直截了当打断了她。
“我不喜欢我的车子沾水。”
许文曳发量多,一条毛巾不太够擦干净头发,这会儿还在滴水。身上、腿上到处都是水珠。
易欢指了指后座:“里面有毛巾。”
他的眼神太过复杂,那一眼许文曳也说不好什么意思,看着反正不太开心。她不想再火上浇油,让他更不开心,以免自己遭殃,只好听指令乖乖钻进后座去换衣服。
旁边座位上扔着男式灰T和短裤,太过宽大。许文曳拎起来,洗衣液清淡的香味儿夹杂着草木香飘荡在鼻端。
干净倒是挺干净,就是有点儿大。
她转头环顾了一圈,车窗挺安全,反正从外面是看不清里面的,挡板也把前后座隔开了。她犹豫了几秒,三下五除二换好了衣服。揪过毛巾草草擦了一遍头发,又擦了擦脖子和腿。
转头瞥见座位上换下来的衣服,她朝四周扫了眼,没见有袋子。只好把衣服团一团,攥在手里。
等了会儿,见挡板还杵在眼前,这才想起去研究身旁的那块控制屏。易欢刚才操作过,且这东西清晰明了,很好操控。
挡板缓慢收起后,前后空间瞬间互通。
易欢从后视镜里瞥过来一眼,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几秒,道:“上前面来。”
“不用了,我在这里就挺好。”许文曳立即说。
说完后,与易欢静静对视。
这会儿她才不想坐在他身边。
炸药包毕竟是炸药包,虽说炸过了,余威也够人吃一壶的。
易欢从后视镜里扫了她一眼,有点不太高兴:“我说送你回家,你还真把我当你的司机了?”
“……”
这谁眼睛不好使敢让您当司机?
许文曳只好问:“车里有包装袋吗?”
待他看过来时,她扬了扬手心里攥着的衣服团:“装衣服。”可别再把您这高贵的车给弄湿了。
易欢车里根本就没有这东西,他道:“别装了,扔后座。”
“……???”
这又不怕车子沾水了?
这会儿,许文曳想起了刘应淼说的那句话:“挺难弄。”
是挺难弄。
刘女士维持婚姻不在行,看人挺准。
许文曳拉开门坐进了副驾,车子启动上路。
易欢套了件T恤,黑色的,纯棉布面料,和许文曳身上的一个版型,明显是一个系列的不同色系。和他并排坐在一起,许文曳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想到这里,她略微有些不自在。为了打破这份怪异,她主动开口:“我找你是想……”
“你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够好了?”易欢单手操控方向盘,另只手手肘闲闲撑靠着车窗,眼睛直视前方道路。
许文曳:“……”
怕什么来什么。
最终可能还是得成为他发泄情绪的炮灰。
但,怎么着也得挣扎一下。
“我觉得,”许文曳看向他,眼眸里涌现几分激荡的情绪。待瞧见他紧绷着的下颌线,她最终还是按捺住了情绪,把原本要出口的话吞了回去,轻声道,“你刚才利用我的时候,至少不像是我们关系很差的样子。”
她当然看出来刚才易欢在拿她跟卫江斗气,之所以一言不发默许了,是因为有求于他。
“既然这样,你是不是该礼貌点,让我把话说完呢?”
许文曳挨着近,说话时,那特意低下来的腔调丝丝缕缕直往易欢耳朵里钻。
易欢搓了搓耳廓,声调依旧透着不开心:“说什么?说你上了卫江的船却坐上了我的车?还是说,要聊一聊你的‘画技’?”
什么玩意儿?
怎么又到画技了?
画……技?
……周向阳?
许文曳一时张口结舌。
“这就是在骗人,你最好快点儿。”
“要是让我发小知道了我就死定了。”
……
不久前周向阳的那番话及时在耳边响起。
呵。
这个周向阳,嘴巴也不是那么牢靠啊。
车子突兀地在前面路口停了下来,易欢抬了抬眉骨,手指敲了敲方向盘:“前面就是公交站牌。”
许文曳一时有点没回过神来,愕然看着他。
见她没动,易欢道:“还记得回家坐几路公交车吗?”
这是在赶她下车了。
摆明了不想聊这件事。
许文曳静静看着易欢,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让她换衣服了。他压根就没打算送她回家,换了衣服好坐公交车。
可是,事情不能完全由他一个人说了算。
许文曳十分厌恶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以往没谁让她这么吃瘪过,可偏偏易欢,一而再再而三让她时刻处于脱控的边缘。
“我上了你的车,不正是你所乐意看到的吗?否则,你怎么给卫江一个恰到好处的教训?”
许文曳压着嗓音,使得这句话火药味儿不那么足。
但表情出卖了她,她再能掩饰情绪,此时也有逐渐绷坏的趋势。
其实她已经努力过了,她原本也想像平日里一样温柔地笑,做出一副轻柔的样子,但没能做得到。
易欢手指摩挲着方向盘。
话一旦出口,就跟卸了闸门的洪水,挡都挡不住。
“还有,你是不是小时候被骗过,所以有心理阴影了,从此连善意的欺骗都分不清?”
空气突然变得干燥。
易欢轻嗤一声:“善意的欺骗?”他着重点在了“善意”二字上。
“编排一个男人有暴力倾向,”许文曳这句话扯动了易欢的一些情绪,他胸腔起伏,皱紧了眉。感觉憋闷,抬手扯了扯T恤衣领,目光直视着她,眼神些微凌厉,“这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编排?”这回轮到许文曳嗤笑了,她差点儿气笑,“除了我那个和周叔叔结婚注定不会幸福的妈之外,还有谁误会了吗?”
一阵静默。
确实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易欢一言不发,漆黑的眼眸沉沉注视着她。
两人之间距离很近,因为正在争论,许文曳没察觉这过分近的距离。
她没有躲闪,迎上易欢的视线,一字一句道:“再说了,我就算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了,这关你什么事儿?你可以要求自己不撒谎,但你有什么资格管我呢?”
一阵寂静。
这句话说完,许文曳下意识捏紧了自己的手指。
意识彻底回笼,心里感叹一句:完蛋。
她又炸了。
又没能控制得住自己。
她仰头默默望了会儿车顶,没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不能在易欢面前控制脾气,懊恼和烦躁一起袭向了她。
易欢持续沉默。
许文曳眼睛里有水,许是被海水洗过,许是太过气愤,又许是因争执而起的生理泪意。近距离瞧着,让那层浅淡的茶褐色越发迷幻。
易欢陷入了这层梦幻,刚勾起的那么点儿糟糕心情半路夭折,火焰中途被浇熄。他偏开目光,指骨在方向盘上磕了一下,说:“以后别再来找我。”
可真棒!
许文曳心里默默感叹一声,她又搞砸了。
两次为自己争取到了机会,两次搞砸,她真的挺佩服自己。
易欢是没资格管她撒个无伤大雅的小谎,但他完全可以选择不理会她,让她没法儿达成目的。
许文曳点点头,说话时嗓音有点儿哑:“我也不想再去找你,我妈正在和你爸谈恋爱,据我所知,进展挺快的。只要我们两个拆散他们,我以后就再也不会来找你了。”
她一口气说完,最后问:“你觉得怎么样?”
总不能这么艰难接近他,最终连找他什么事儿都没能说出口,那也太亏了。
易欢沉默着看着她,似在判断这话的真假,片刻后,他道:“我不在乎易承焱和谁谈恋爱,这件事对我没有任何影响。”
一言毕,他突地睨向她,勾了下唇角,一个特痞的笑容:“另外,我怎么知道你刚才所说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许文曳一噎。
很好,在这儿等着她呢。
从易欢的眼神里,许文曳看得出来,目前这事确实没戏。
相比他对易承焱的态度,对她的偏见算是最无足轻重的了。他应该确实不在意易承焱和谁在一起,在这件事上,他和急切的周向阳不一样。
易欢就像是一颗刀枪不入的坚硬的石头,她暂时找不到切入点。
上回见他,许文曳吃了一嘴沙子,回去在卫生间吐了个半死不活。这回喝了一肚子海水,虽说已经是大姨妈末期了,但着了水身体还是很难受。
结果,她一无所获。
许文曳心里有气,很大很大的气。
她这股子打心底里油然而生的气,究竟是挫败感所致,还是别的什么引发的,她自己也没想明白。
当下,她只想发泄。
易欢像一面镜子,他朝她发泄完了糟糕情绪,让她从镜子里窥见了那种发泄过后的舒爽。这股子舒爽感染了她,撬动了她掩盖情绪的心门,她突然也不想控制自己了。
许文曳推开车门下了车,说:“开一下后门。”
易欢虽不明所以,还是按了下中控台。
许文曳进去就把挡板降下来,三下五除二换上自己的湿衣服。挡板收起后,她来到副驾驶位置,隔着一个座位,把换下来的衣服递给易欢。
易欢侧身望着她,没接。
“你就这样回去?”
他不接,许文曳就把衣服放到了副驾座位上。
原本干燥的衣服有几处沾了水,湿了。
“不让再找你是吗?那很不好意思,”许文曳挤出来一个假惺惺的笑容,反正事情已经这个样儿了,干脆破罐子破摔,“你的衣服就只能你自己回去洗一洗了,免得我再去找你还衣服。”
“谁说用你……”
易欢话还没说完,许文曳用力甩上车门:“再见。”
最好再也不见。
车门微微震了一下,“嘭”的一声。易欢眯了眯眼,手指依旧没有离开方向盘,却也没发动车子。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响到第二遍时,易欢才按了接听,周向阳的声音从中控台传来:“真送回去了?卫江要把游艇给砸了。”
易欢从车窗望出去,许文曳正揪着T恤边走边攥水,一点窄窄的腰线若隐若现,原本就漂亮的腿型展露无遗。
他压着眉眼,冷笑了一声:“发脾气给谁看呢?”
“嗐,他不就这样……”
“你告诉他,他气成这样我还挺爽的。”
“……”
许文曳正经过拐角,两手去攥短裤裤脚上的水。一阵热风吹过,T恤衣摆微微抖动,在夕阳光线下近乎透明,布料下的那把细腰呼之欲出。
“另外,让他管好自己的女朋友。”易欢的眼神随着许文曳的身影移动,手指连敲了两下方向盘,说:“他要是管不好,让她再出现在我眼前……”
易欢停顿了一下,舔了下唇角,手指轻轻摩挲着方向盘。
后视镜里露出了他的眉眼,那是一个分外邪气的笑容:“那可就别怪我了。”
周向阳一连几声:“……懂懂懂,都知道你烦撒谎精。”说完才反应过来,“卧槽,等等,你刚刚那是什么意思?”
刘子前靠在旁边听了全程,此时一把勒住他的脖子,道:“儿砸,你易爷爷说的是文言文吗你听不懂?你这脑子是怎么考那么高的分数的?”
他吊儿郎当道:“利用她气气卫江,让他懂点儿事你看不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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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文曳到家已经七点半了,刘应淼在厨房里煲电话粥,甜腻的模样简直能把巧克力化掉。
她在旁边静静站了几分钟,多少有点儿挫败。
刘应淼抬眼看见她,拿手捂住听筒,笑着说:“什么时候回来的?油烟机动静大,都没听见开门声。”
根本不是油烟机动静大,是她沉溺在爱情中无暇顾及,甚至连她淋湿了都没注意到。
刘应淼回头扫了眼灶上的锅,汤咕嘟咕嘟煮着,暂且还溢不出来,她捂着手机走到许文曳身旁:“待会儿帮妈妈尝尝,味道好像有点儿不对。”又低声问,“你们今年是不是得早开学?”
一中高三年级提前十天开学。
“那妈妈得加快速度了,”刘应淼捏了下许文曳紧蹙着的眉心,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浅浅地弯着,笑道,“让你开学就坐进瀚海的教室里。”
许文曳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事情发展到现在,她连拒绝都说不出口了。
这根本就不是她能拒绝得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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