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身银色钩花绸缎长衫，足踩黑色暗纹镶玉筒靴，五官俊朗非常，眉目含笑，可周黎能看出，那礼貌笑意背后的打量。

他有些迟疑，要不要进去。

“二位请。”台阶处四位小斯齐齐抬手邀请两人入内。

莫名的，周黎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周莫野也觉得，他们仿佛进入了一个对方设好的圈套之中。

两人一对视，沉了口气。

药，只有药才是最重要的。

周莫野走在周黎身侧，两人一步步走上台阶。张歌静静俯看两人，唇角笑意渐浓。似是心情不错，转身吩咐道：“看茶。”

待两人落座，张歌依旧不紧不慢，细细品茶，甚至周黎几回想要开口时都打断了他，只是劝他们尝一下新到的茶叶。

周黎有些恼，不顾劝阻，直接开口：“我们只是想来买些药材，还请张掌柜给个痛快话。”

“我不是掌柜。”张歌悠悠喝了口茶，像是在闲聊一般，看了眼周黎，“真不是。”

“张少爷。”周莫野开口，“我们......”

周莫野刚一开口，张歌抬手打断：“急什么呢？药都给你们准备好了。”

“啊？”两人瞠目结舌。

张歌皱眉惋惜：“真是浪费我的好茶，这么贵的茶，下次还是别拿来招待人了。”

身旁小斯连连道是。

周黎已然起身，“张少爷的意思是，给我们准备好了？”

张歌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身旁小斯补充道：“这会儿应该已经到达城东了。”

周黎愕然，丝毫不明白张歌一连串的举动是何用意。但不管怎样，确实解决了他们的燃眉之急。便连忙掏出荷包。递给小斯。

小斯颔首后退几步，抬手婉拒道：“这点药材也就两天用量，小周大夫不用挂怀。”

周黎有些茫然，看向张歌。

周莫野只觉得从头到尾，他们好像都被张歌一步步引着，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只是他到底想干什么？没人知道。

“放心吧，我是个生意人，不做亏本买卖。”张歌往台阶下看一眼，淡淡说道：“走吧。”

周黎顺着他视线看过去，两辆人力车已经在台阶下等候。

“去哪？”周黎道。

张歌直直走向前方，路过时斜了一眼周黎，略略无奈：“去你家。”

至此，周黎方才渐渐明白些什么。

张歌是想去找阿爹？那些药材，便是见面礼？

周莫野轻声问道：“他想去找周叔，为什么不直接去，反而非得饶这么大一圈让我们陪他去？”

周黎默了默，“许是他直接去怕阿爹拒绝，如今是我们主动找上门的，还免去药材费用，阿爹说什么也不好再拒绝他。”

三人来到药铺，周玉安正诧异看着两大木箱，便听见门口一阵动静。

起身站到门外，周黎周莫野脚步匆匆赶了回来，瞧见木箱，周黎轻叹：“还真送来了？”

“送？””周玉安敏锐捕捉到这个字眼，刚想询问几句，便眼见一俊朗青年徐徐走来，站定眼前，拱手道：

“周大夫，在下张歌。”

身姿挺拔，落落大方，好个青年才俊。

虽然周玉安是与张天全不太对付，可这孩子，看着确实不错。

“你就是张歌。张天全之子？”

张歌微微一笑。

“这些药材也是你送来的？”周玉安大抵明白自己两个孩子刚才脸上的诧异神色了。

张歌颔首。

“屋内简陋，要是不介意的话，进来喝杯茶。”周玉安道。

“当然，却之不恭。”张歌再度拱手。

完全忽视周黎周莫野二人，与周玉安并排走向后院，恭敬有礼。

“他是想来救人？”周莫野奇怪问道。

周黎摇摇头：“张家，不太可能。”

“为什么这么说？”周莫野问道。

周黎叹口气，“张天全最重利益，完全不顾仁义。可阿爹以为开药铺，仁字第一，两人互相看不惯。”

周莫野明了，一个觉得对方假清高，一个觉得对方利欲熏心，罔顾人命。自然放一起是要打架的。

两人在药铺里整理那些药材，不一会儿，满头大汗。想歇一会儿，恰好见张歌与周玉安从后院走出。

周莫野见周叔脸色黯淡，心觉不好。

周黎走上前，见阿爹神色不朗，虽然不知道聊了什么，想必不太愉快，便拿出荷包，道：“张少爷还是将钱收去，我们也好买个心安。”

张歌眉头一挑，笑了笑。像轻蔑，又像是无奈，拿过周黎手中荷包，随意抓两一把，晃了晃，走出门去。

像是想起什么，他停在门口处，侧头道：

“城南那边刚颁布告示，为防止乡下风寒病患进城，造成疫情，封锁城门，城内外不得进出。周大夫，药材紧俏，还请认真考虑一下晚辈的话。”

说完，大步离去。

周莫野也走到跟前，“周叔，他什么意思？”

周黎蹙眉，“他说封锁城门，药材紧俏，是不是......在暗示我们？”

周玉安点点头。

周莫野脑子瓮了一下，看向门口那已经消失的身影：“他是说，我们不可能从其他药贩那买到药？”

停顿片刻，他眼神垂到地上：“原来今天曹掌柜那里，只是一个开始。”

周玉安额侧青筋隐现，沉了口气，点了点头。

周黎又问：“爹 ，那他给你建议什么？”

周玉安眼神看向门外，像是在追寻张歌背影：“他说，让我去张家药铺坐诊。”

“坐诊？”周黎意识到不对，“那城东这边的病人怎么办？”

“他切断药材，又引我们两个上门，就是为了这个。”周莫野手渐渐捏紧。

周玉安沉沉道：“行了，再看吧。看药材是否真的寻不到。天黑了，先去睡吧。”

周家三人一夜未眠，果真，在鸡鸣后，城南颁布告令，封锁城门。

询问的几个药商也一无所获。

更雪上加霜的，是药铺一早便同时进来三个感染风寒，高热难退之人。

周黎看向小巷上方的广袤天空 ，一片阴蒙乌云。

难不成，真的只能妥协了吗？

药铺里传来哀嚎，其他病人纷纷避开，面目恐惧，纵使周玉安一遍遍安抚众人也无济于事。

慌乱中，争吵，熙攘，担忧，种种声响交织在一起，像极了压城的黑云。

风雨欲来，谁能不怕呢？

可总得打起精神，不到最后一刻，谁会知道结果？

到了日落，宋微来到药铺，见三人个个东倒西歪，一副筋疲力竭的模样，啧了一声，问道：“累成这样？你们没事吧？”

周黎见宋微过来，提起精神，带着最后一丝希望，“药贩，有找到？”

宋微叹口气，“我就是想来跟你们说，找不到。城内没人接，城外......现在锁城了，没办法。”

“不过也是奇怪。怎么一夜之间，丽安县好像一个药贩子都没有了？就算找到几个，也是说被人订了，一点都匀不出来。”

周黎沉默不语，周玉安也眼神黯淡不想多言，只有周莫野皱眉开口道：“估计是被张歌买走了。”

“张歌？”宋微喃着，还在想这人是谁，猛地，声音一高：“城西的那个张歌？”

周莫野点头。

“为什么啊？”

宋微下意识脱口而出。随即想到可能为了防止风寒传播提前垄断药材，愤愤呸了一声。

“他想让我爹去张家坐诊。”周黎如实道。

“坐诊？”宋微看向周大夫，“城西城东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他跑过来发什么疯？”

周黎摇了摇头，“不知道。”

“莫名其妙吗这不是！那周大夫去城西坐诊，城东这片人的死活怎么办？”宋微眼前一黑，内心怒火腾腾升起。

“还没说到那，他只是让我去张家坐诊。”周玉安开口，看向周黎又道：“那几个药格又空了吧。”

他指着最中间几个。

周黎回头一望，消沉道：“嗯。”

“明天我去趟城西。”周玉安似乎下了决断。

其余三人纷纷看向他，只听他又道：“坐诊可以，但必须让城东这些人去那里治病。”

“要是他们不同意呢？”周莫野问。

“要是去了诊费高昂，谁能看得起病？”宋微问。

“顾不上这些了。”周玉安道：“总得寻个出路。”

周黎沉默不语，去了张家，只怕会被牵着鼻子走，万事难由己。可药铺内药材确实不够，该怎么办才好......

“你想什么呢？”宋微问道，

周黎呆呆看着他，依旧在沉思。

“傻了？”宋微被周黎那两黑眼珠子看得浑身不自在，打了一个哆嗦。

“你那天，是从后山过来的？”周黎突然问道，一个荒唐又大胆的想法隐隐在脑中开始勾勒。

“昂，怎么了？”宋微不解。

“后山，有路。”周黎轻述着，宋微笑出声，“哪没有路？没有路走一条出来不就行了？”

周莫野眉心直跳，周玉安也渐渐坐直身子，看了过来。

周黎肩膀一沉，“如果......我是说如果，阿爹去坐诊先稳住张家，我们从后山去往附近乡镇收药，如何？”

他试探着看每一个人的脸色，可大家都是怔着，没人给他回应。

或许，是他真的太荒唐了。

“你疯了！？”宋微惊呼，四周环视一圈后又急忙压低声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从后山走山路，到最近的乡镇，需要多久？”周莫野开始计划。

“往返一天足以。”周玉安眼眸幽深。

“周大夫！？周莫野？”宋微不可置信看着另外两人，“你们也疯了？”

三人默契不语，宋微摊着手对三人道：

“山路有多难走不说，药怎么搬？而且，最重要的，城南发布告令禁止出城，我们要是私自跑出去，再被城西那边的人揭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们？”周黎刻意将两字挑出，重复一遍。

周莫野笑了笑，看向宋微：“我们？”

周玉安轻笑出声，疲惫的脸透出以往的温和。

宋微转身看向周玉安，嗔怪道：“周大夫。”

周玉安颔首认真起来：“城南县衙那边是发布了告令，但其实底下人监管并不严，只要不从眼皮子底下走，他们不会管的。”

“可万一城西那边去揭发呢？”宋微忧心道。

“那就得在城西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离开。”周莫野看着地面沉思。

“爹，张歌没说给您多久时间考虑吗？”周黎神情严肃。

“他只说药材用完后，我定会给他一个满意的回复。”周玉安道。

“真狂妄。”周黎心想。沉默片刻开口道：“药材还能在撑一天，我猜张歌定会在后天早上等您过去。”

“那就是今晚走。”周莫野看向周骊。

“今晚！？”宋微再次惊呼，“现在？你们疯了不成？夜路多危险知道吗？”

“那就明日寅时。”周黎看向周玉安，得到肯定，道：“寅时出，亥时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