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气氛压抑到极致,所有人都被长公主这反常的举动弄得心神不宁之际——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室外庭院传来,紧接着是木材断裂的噼啪爆响。后院方向,赤红的火舌猛地窜起,瞬间映亮了夜空。浓黑的烟尘裹挟着燃烧的木头、漆器和织物特有的刺鼻气味,汹涌地灌入喜堂。
“走水了!宗祠!是宗祠!”
“库房也烧起来了!”
“快跑啊!”
尖叫声、奔跑声、杯盘碎裂声瞬间炸开。浓烟迅速弥漫,辛辣的焦糊味刺激着每个人的喉咙,引得一片咳嗽。
“侯爷!夫人!不好了!” 一个满脸烟灰、发髻散乱的管事连滚爬爬地冲进喜堂,声音劈裂,“宗祠……宗祠整个正梁塌了!火势太猛,根本靠不近啊!”
几乎是同时,另一个小厮带着哭腔嘶喊:“库房……库房全完了!那火是从里面烧出来的,门都炸开了!”
这两声禀告如同火上浇油,将恐慌彻底推向了顶峰。宾客们脸上血色尽失,精致浮华的衣袍在推搡中被扯乱,他们盲目地冲向大门,互相踩踏。
“慌什么!都稳住!去取水!护卫呢?拦住他们,别乱!” 安远侯府的二爷,谢云书的叔父,强自镇定地站在椅子上高声呼喝,但他微微颤抖的声音和不断瞟向后院火光的眼神,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惧。他的呵斥在震耳欲聋的混乱中显得苍白无力。
“马厩!马厩也着了!马都惊了!” 新的噩耗再次引燃一片尖叫。
安远侯在巨响传来时猛地站起身,他死死盯着后院冲天的火光,又缓缓转头,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落在了被长公主死死扣住手腕的儿子身上,最后,定格在萧璃那张在火光映照下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诡异满足的脸上。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白。没有晕厥,没有失态的哭嚎,他只是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便用手死死撑住了桌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灼热呛人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了一片沉痛的、近乎绝望的明了。他心下已然雪亮——这哪里是天灾,这是**!是谢家终究没能躲过的,来自皇权的、最强势的威压。
侯夫人见状,发出不似人声的哭嚎,紧紧抓住丈夫的手臂。
而柳家小姐,在那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和随之而来的骚动中,身体不自觉一颤,下意识地抬手,那方绣着龙凤呈祥的鲜红盖头便从发髻上滑落,飘然坠地,瞬间被一只慌乱的脚踩踏而过。她似乎想伸手去捡,但视线却被不远处那对峙的两人牢牢吸住——她的新婚夫君,正被那位污名在外的长公主紧紧扣住手腕。她脸色霎时惨白,嘴唇微微翕动,最初那两声“云书”几乎是本能地、带着惊惶与不确定脱口而出,声音并不大,很快便被周围的嘈杂吞没。当她看到谢云书猛地甩开长公主的手,听到他嘶哑的质问,看到长公主脸上那毫不掩饰的疯狂与占有欲时,她后面的话语便生生哽在了喉咙里。
她不再试图向前,也不再呼喊,只是僵立在原地,一双美目难以置信地圆睁着,看着那足以焚毁她所有未来和希望的烈焰,以及烈焰前那场更让她心寒的争夺。浓烟呛得她轻轻咳嗽,眼中迅速盈满了泪水,分不清是被烟熏的,还是源于心底那片瞬间荒芜的冰凉。她由着贴身丫鬟拼命将她往后拉,试图带她离开这片危险与难堪之地,身体却软得没有半分力气,所有的支撑都在这弥漫着呛人鼻息的烟尘中被彻底抽空了。
谢云书在巨响传来的瞬间,呼吸骤然停顿,胸腔里一股强忍的莫名心绪蚕食着他将要冲出胸膛,让他几乎气血翻涌,差点站立不稳。他猛地转向后院冲天的火光,眼眶瞬间绷紧,视野被那片不祥的赤红完全占据。
辛辣的焦糊味混杂着木材、漆器燃烧的独特气息,无孔不入地钻入鼻腔和肌肤——那是宗祠梁柱、是祖宗牌位被焚毁的味道。这气味让他喉头一紧,胃部剧烈地翻搅起来。
他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就要向火场冲去。然而,一只冰冷的手拽住了他,死死扣住了他的腕骨,将那本能的冲动硬生生禁锢在原地。
他猛地回头,在摇曳的火光与弥漫的硝烟中,再也无法温文尔雅地以礼逢迎,几近愠怒的眸光毫不避讳对上了萧璃的视线。
此刻,她脸上先前所有的落寞、心酸、伪装的平静,都已消失不见。那双凤眸里,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灼热,以及一种……让人脊背发凉的满足。跳跃的火光在她脸上投下快速晃动的阴影,让她的五官显得格外分明,也格外诡异。
“看来,”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和木材燃烧的爆裂声,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唇角向上弯起一个锐利的弧度,“连老天爷,都觉得这场婚事……不该成呢。”
谢云书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被冻住凝固。他死死盯着她,声音因出乎意料的震惊和愤怒而变调:“是你……真的是你放的火?!萧璃!你疯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萧璃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她非但没有松手,五指反而更加用力,指甲深深陷进他腕间的皮肉里。“本宫方才不是说了吗?”
她向前踏出一步,完全无视他眼中翻腾的恨意,无视周遭的哭喊与越来越浓的、呛得人睁不开眼的黑烟,一字一句,清晰地将话语钉入他的耳膜:
“我宁可……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
谢云书的声音嘶哑,不是吼,而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压出的破碎气音。他眼尾因生气微微泛红,场面混乱到脱离控制,强烈的不安和胃里的剧痛让他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他瞬间抬手指向那片冲天火光,指尖划开弥漫的烟雾,差点因愠怒而指向萧璃,礼数和根深蒂固的教养迫使他收起指尖转而攥紧衣袖:“萧璃!你刚才……你那些话!那些眼泪……全都是装出来的?!这把火……是你放的?!那是我谢家列祖列宗安息的宗祠!是谢氏一族的根!!”
“装?”萧璃唇角勾起一个无辜又漫不经心的弧度。她非但不退,反而迎着谢云书的视线又逼近一步,两人近得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带着烟火气的灼热气息。她抬起另一只手,没有理会他气得颤抖的手指,而是用那冰凉、涂着晶莹淡色茱萸粉的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审视意味地,擦过他因陌生的触碰而紧绷微热的脸颊皮肤。
这触碰让谢云书条件反射猛地一颤,下意识想挣脱,却被她眼中那粘稠而专注的视线牢牢锁住,那眼神分明是在审视猎物,竟微不可察透露出丝丝落寞的守望。
“三分真,七分假罢了。”她红唇微动,忽略谢云书顿住的目光,缓缓凑近谢云书耳畔,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看着你……方才那般心疼我的眼神,为我蹙眉,为我心软……”她顿了顿,指尖停留在他喉结滚动的颈部,感受着那下面微凉的凸起,脸上绽开一个混合着艳丽与残酷的笑容,“那副模样,倒是……比你现在这恨不得撕碎我的样子,有趣得多。”
“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如此?!”谢云书几乎崩溃地质问,声音完全沙哑,他猛地挥开她放在自己颈部的手,仿佛那是什么毒刺之物。前一刻他还因她的“脆弱”而心神动摇,涌起不该有的怜惜,下一秒她却亲手将他的宗祠、他的家族荣誉付诸一炬!这种极致的反差带来的毁灭感,让他五脏六腑都绞痛起来。他踉跄了一下,吸入一口灼热呛人的空气,眼神有瞬间的涣散,随即又被滔天的恨意凝聚,死死钉在她脸上。
“为什么?”
萧璃脸上最后一丝常人的温和也消失了。那双凤眸里,此刻只剩下**的、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一种毁灭一切的快意。她不再看他指向火场的手,而是猛地伸出双手,死死攥住他双臂的衣料,力道之大,让他感觉臂骨生疼,强迫他正视她。
“因为本宫——不、高、兴!”她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
“因为我看不得你身着这身喜服,站在别人身边!”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剐蹭着他身上刺目的红色。
“因为你的欢喜,你的期盼,你看向她时哪怕只有一丝的温和——”她猛地将他扯得更近,近到鼻尖几乎相抵,周围弥漫的烟雾仿佛为他们隔出了一片扭曲的空间,那双燃烧着暗火的眼睛死死锁住他惊痛交织的瞳孔,从齿缝里挤出最后的话语:
“都像淬毒的箭,射进我的视线,刺在我的心口上!”
近处的几位官员听得清清楚楚,腿一软,瘫坐在地,面无人色。女眷们因为受惊发出压抑的呜咽和抽气,挤作一团,看萧璃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安远侯府众人以及刚被救醒的安远侯听到这里,再不明白也了然一切了,安远侯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毫不敢言,双腿一软,再次晕厥。侯夫人瘫在地上,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嘴唇无声地翕动:“疯子……真是疯子……”
柳家小姐早已被这骇人的场面和话语惊得魂飞魄散,她看着谢云书被那玄色身影牢牢禁锢在烟火弥漫的背景里,眼里一片不安与惊慌,不敢怒,更不敢言。
谢云书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和力气,挣扎停止了,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任由她禁锢着。萧璃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最锋利的冰锥,将他那颗刚刚还为她不自觉柔软了一瞬的心,刺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他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冰冷所取代,那是一种信念彻底崩塌后的死寂。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绝美却扭曲的脸庞,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原来……如此。” 他麻木地扯动嘴角,想笑,却比哭更难看,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火焰的肆虐淹没,太荒唐了“就因为……你不高兴……”
他默默闭上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芜与恨意。
“萧璃……你会下地狱的。”
谢云书那句轻若耳语,却重如诅咒的“你会下地狱的”,如同最后一片雪花,落在了早已冰封的心湖上,未曾激起半分涟漪,反而让那冰层更厚、更硬。
萧璃非但没有动怒,脸上那疯狂而艳烈的笑容反而愈发深邃,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悦耳的赞美。她攥紧他双臂的手指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更加用力,指尖隔着衣料几乎要掐进他的血肉里,带着一种要将彼此都揉碎的狠绝。
“地狱?”她轻笑,气息拂过他冰冷的脸庞,带着酒香与一种决绝的毁灭气息,“本宫早就身在其中了!”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他死寂的双眼,仿佛要将他灵魂深处最后一点光亮也彻底剜出。
“既然注定要沉沦,那么……”她猛地将他向后一推,虽未推开,却是一个强硬的、不容抗拒的转身姿态,迫使他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转而投向那片正在疯狂吞噬他家族荣耀与过往的熊熊火海,“拉上你一起,岂不是更好?”
烈火在她身后狂舞,将她玄色的身影勾勒得如同自烈焰中诞生的魔鬼。浓烟滚滚,热浪扑面,夹杂着木料爆裂的噼啪声、宾客惊恐不安的哭喊声,构成一幅末日般的图景。
“看啊,谢云书,”她的声音在喧嚣中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以及一丝几近愉悦的欣赏,“看清楚了吗?这便是我送你的‘贺礼’!”
“你所有的依仗,你所谓的家族荣光,你期盼的安稳未来……”她每说一句,攥着他手臂的力道就加重一分,声音也拔高一分,带着一种摧毁一切的快意,“都在这里,一点一点,化为灰烬!”
谢云书被迫看着那片生养他的府邸在火海中哀嚎、坍塌。他看到了父亲几近昏厥被仆人搀扶,看到了母亲瘫软在地无声流泪,看到了未婚妻柳氏被人搀扶着仓皇逃离时投来的、最后那一眼绝望与恐惧……他生命中所有重要的、珍视的、试图守护的一切,都在他眼前分崩离析。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紧紧抓着他,将他禁锢在这片地狱的中心,强迫他目睹这场由她亲手主导的毁灭。
巨大的无力感与滔天的恨意交织成深不见底的绝望,愤恨几乎要将他吞噬。他不再挣扎,不是因为顺从,而是因为灵魂仿佛已经在那场大火中被烧成了空壳。谢云书身体的颤抖停止了,只剩下一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冰冷麻木。
“疯子……”他闭上眼,颤抖的睫毛在剧烈跳动的火光映照下,投下深深的阴影,声音因浓烟呛得嘶哑干涩,怒气也被烟尘掩盖,“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萧璃看着他终于不再反抗,看着他眼中最后一点光亮被绝望的灰烬覆盖,心中那股灼烧般的痛楚与一种扭曲的满足感疯狂交织。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之间,只剩下恨了。而这,正是她想要的。
“没错,我是,我是疯子。”她坦然承认,语气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轻松。她猛地用力,几乎是拖拽着他,转身面向那些尚未来得及逃离、惊慌失措瑟缩在角落或目瞪口呆看着他们的宾客。
她的目光胜过那淬了冰的利箭,犀利尖锐地扫过每一张惊恐万状的脸,最终,那带着绝对占有与宣告意味的声音,响彻在火光冲天的喜堂之上:
“都给本宫听清楚了!”
“从今日起,谢云书,便是本宫的人!”
“他的生死,他的去处,由本宫决定!”
她拽着如同失去灵魂的木偶般的谢云书,一步步向大门外走去。玄甲侍卫早已肃清道路,如同沉默的礁石分立两侧,将混乱与哭嚎隔绝在外。
在踏出那被火焰映照得如同炼狱入口的府门之前,她停下脚步,侧过半张被火光勾勒得异常清晰、也异常冷绝的侧脸,留下了最后一句,如同警醒般刻在所有幸存者心上的话:
“谁敢再觊觎本宫之物——”
“这安远侯府,便是下场!”
话音落下,她不再停留,强拉着谢云书,决绝地迈入了门外更深沉的夜色之中。身后,是焚尽一切的冲天烈焰,是家族倾覆的悲鸣,是他对她……永不磨灭的恨意开端。
而她,紧紧攥着他的手腕,仿佛攥住了唯一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的凭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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