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掠过,掀起萧璃袖口的金线刺绣,那细微的闪光刺痛了他的眼角。
当朱红府门在身后沉重合拢时,他绞着衣袖的指节终于失控地颤抖起来。最后一点天光被彻底吞没,连同他作为谢家世子最后的尊严。
玄色衣袖在他苍白的指间扭曲变形,像垂死者无望的挣扎,却只将自己束缚得更紧。
“怎么这样瘦。”她的声音平稳,手臂却稳稳托住他膝弯,“轻得像张纸,本宫若不抓紧些,稍一松手,怕你就要随风而去了。”
谢云书僵在她怀中,鼻尖萦绕着她衣上冷香。他想起今日本该是他与清漪的洞房花烛,此时本该红烛高照,共饮合卺酒,无奈被迫沦落公主怀里的玩物。
“云书自幼多病,殿下何必明知故问。”他偏过头,避开她审视的目光。
萧璃抱着他穿过三重垂花门,廊下侍立的宫人远远看见便垂首屏息,如同被风压弯的芦苇。有个捧香炉的侍女慌乱中后退半步,肘部不慎撞上朱漆立柱,香灰簌簌落在青金石地砖上,她立刻跪伏于地,连请罪都不敢出声。
“抖什么。”萧璃的声音轻轻擦过谢云书耳际,不知在说侍女还是说他。她的指尖在他膝弯处不经意地摩挲了一下,像在确认怀中物的存在。
谢云书余光瞥过庭院飞檐下成排的鎏金惊鸟铃,它们静止在潮湿的夜雾里。他想起家中院角那株百年琼树,原本计划三日后要与新妇共赏初绽的玉蕊,此刻树影应已化作焦土。喉间突然涌上腥甜,他强行咽下,齿尖陷进口腔软肉。
“殿下...”他终于嘶声开口,却见她正俯身嗅过一丛夜放的白茶花。这个动作让他后续的话卡在喉间,她拈花回首时,领口蹀躞带的金蝉佩饰扫过他前襟。他忽地想起今晨母亲还叮嘱仆人将他婚房里的白茶被多熏一遍香。此刻那床百子千孙被应当已化作灰烬,而母亲正被困在某处厢房里,或许正望着同一轮月亮。
“说下去。”她将花枝折断,随手别在他衣襟的破损处。动作间有侍卫抬着蒙黑布的铁笼经过,笼底渗出暗红液体,在青砖拖出断续的痕。
谢云书突然想起市井传闻——长公主上月当庭杖杀言官时,曾笑着命人用血浇灌她最爱的茶花。此刻别在他胸前的白瓣染着夜露,像未干的血泪,他毛骨悚然将茶花抖落在地。
“你...”他刚开口,突然看见廊柱后转出两个戴枷的官员,脚镣在静夜中刮过石阶。其中年长那位抬起头,他认出是曾来侯府道贺的吏部侍郎——如今满脸血污,左眼肿得只剩一条缝。
萧璃停步欣赏了片刻:“柳侍郎今日在朝堂说本宫‘牝鸡司晨’。”她突然低头凑近他耳畔,“你猜他女儿现在何处?”
谢云书猛地闭上眼,未婚妻婚宴那绝望无助落泪的模样一闪而过。
“清漪,她怎么样了,你把她怎么样了。”
当寝殿的沉香扑来时,他失控地抓住她衣襟:“我父母...”话音未落便被按倒在软褥间,后脑撞上玉枕发出闷响。
“清漪,叫得真亲热。”萧璃撤去谢云书玄青色斗篷,只着鹄白中衣的谢云书被盯得发毛。
“你,你不能。”谢云书避开萧璃伸过来的指尖,扭头错开萧璃灼热的视线。
“不能?也对,今晚,原是你和那位清漪的洞房花烛夜呢。”萧璃缩回手腕,饶有兴致看着受惊的谢云书,忽地低头在谢云书耳边轻声道:“本宫说了,我不高兴。”
臂弯下的锦被上金线绣着交颈鸳鸯,刺痛他的眼。
当空气中的沉香迎面扑来时,他猛地向后缩去,剧烈挣扎间脊背撞上雕花床栏。
“呃~”声腔伴随着手肘撞到榻边玉屏风发出闷响。
萧璃顺势松了力道,任由他踉跄跌落在蚕丝软垫上。
漫不经心的,萧璃用簪子挑开他衣带,突然轻笑:“抖得这样厉害...”金簪顺着脊线缓缓下划,“怪叫人于心不忍呢?”
“别~”谢云书抓住萧璃握着金簪的手,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怕了?”萧璃察觉他的颤抖,金簪在他颈间轻轻一点,“现在求饶还来得及。”
谢云书咬紧牙关:“殿下!”他攥紧撕裂的衣襟,“士可杀不可辱......只求殿下......放过我父母。”
萧璃的金簪落在织锦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她缓缓起身,玄色宫装的下摆掠过谢云书蜷缩的身子,在烛光下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
谢云书下意识地攥紧凌乱的衣襟,鹄白中衣的领口微微敞开,隐约露出底下浅淡的粉白肤色。他侧过脸,避开那迫人的视线,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薄红。
“求人该有求人的样子。”萧璃的声音从殿门处传来,她没有回头,玄衣背影在烛光里显得格外挺拔冷硬。殿门被她踢开发出轻响,夜风趁机卷入,吹动她未束的青丝。“谢世子读了那么多圣贤书,连这都不懂?”
脚步声渐远。
一名身着淡紫宫装的侍女悄步走进,她是萧璃专门安排前来服侍谢云书的,名唤幽婉,此时她手中正捧着干净的衣物试图靠近谢云书。
她看到榻上蜷缩的身影,衣衫不整,墨发披散,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眸此刻紧闭着,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不安的阴影。
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谢云书手腕青痕,衣衫凌乱,仿若在榻上刚遭受一场残忍的恩宠。
幽婉的眼中不由流露出一丝不忍,很快又垂下头去。
“公子,”她轻声唤道,“奴婢服侍您沐浴。”
谢云书睁开眼,目光掠过她手中整齐的衣物,又飞快移开。“不必。”他的声音低哑,带着极力克制的什么,“你出去。”
幽婉迟疑了一下,看着他那紧绷的侧影和微微发抖的指尖,想着这如玉的公子应是不愿别人窥见狼狈模样,终是体贴地将衣物放在一旁的矮凳上,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脚步声渐远。
偏殿浴间内,水汽氤氲,将烛光柔化成朦胧的光晕。谢云书褪下那身被撕扯凌乱的中衣,将自己沉入以整块玄武岩凿成的浴池,温热水流漫过周身。池壁精雕着连绵的莲花纹路,温热的泉水正从一朵半开莲苞形状的出水口缓缓注入,发出持续而单调的潺潺水声。
他靠在池边,闭着眼,任由水波轻荡。水珠从他湿透的墨发梢滴落,顺着清瘦的锁骨滑下,在静谧的室内敲击出细碎清响,与那潺潺水声交织。他掬起一捧水,用力搓洗颈侧,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金簪划过的冰凉触感和那挥之不去的幽兰冷香。温热水流冲刷着肌肤,却洗不掉那份浸入骨髓的屈辱感。
殿外,夜风穿过庭园竹林,传来沙沙的轻响。更远处,巡夜卫兵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铁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规律而沉重的“嗒…嗒…”声,每一声都像是踏在他的心口,提醒着他此刻的处境。
那脚步声穿过月洞门,渐渐远去,最终融入夜色,只余下偏殿内水流的潺潺声,和他自己压抑得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温热的水流包裹着他,确实让紧绷的肩颈稍稍松弛,却也带来另一种陌生的煎熬。他未经人事,此刻却只觉口干舌燥,一股莫名的热意自水下悄然升起,随着水波荡漾,丝丝缕缕地缠绕上四肢百骸。水温似乎变得过高了,蒸腾的热气熏得他头晕目眩,眼前景物蒙上一层晃动的光晕。
他有些慌乱地试图站直,指尖抵住冰凉滑腻的玄武岩池壁,那冰冷的触感短暂地拉回一丝清明。可当水流拂过胸前、腰间,那陌生的、令人心慌的酥麻感便再次卷土重来,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难以忽略。他急促地喘了口气,吸入的满是湿润温热的水汽,非但没能缓解那份焦灼,反而让身体深处某种陌生的渴望更加躁动不安。他闭上眼,浓长的眼睫湿漉漉地垂着,水珠沿着泛红的眼尾滑落,分不清是池水,还是别的什么。
心跳声在耳边咚咚作响,几乎要盖过那持续的水流声。他不知这陌生的反应从何而来,只觉得无比挣扎,却又无力摆脱这温水带来的、逐渐吞噬理智的漩涡。
他扶着微凉的玄武岩池壁,急促地喘息着,试图用那岩壁坚硬的触感驱散脑海中不该浮现的画面——萧璃垂落的青丝扫过他脸颊的微痒,她指尖划过颈部肌肤时留下的冰凉战栗,还有那近在咫尺、吐气如兰的唇……
这念头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击碎了他被温水浸透的迷蒙。谢云书猛地从水中站起,带起一片哗啦水声。
“荒唐……!”他低斥出声,声音却带着一丝不稳的沙哑。一定是了,除了那个行事无所不用其极的妖女,还会有谁?她定然是在那熏香里,或是那金簪上,动了什么手脚!这莫名的燥热,这不受控制的心旌摇曳,这对着仇敌竟生出……生出绮念的耻辱,定然都是她设下的毒计!
他抓过一旁备着的干净布巾,胡乱地擦拭着身体,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用力,仿佛想将那无形的药物连同皮肤上残留的触感一并擦去。可那温热的水汽似乎已钻入了四肢百骸,越是急切,那晕眩与燥热之感反而越是清晰。他匆匆套上幽婉备好的柔软中衣,布料摩挲过肌肤,竟也引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必须冷静下来。他踉跄走到窗边,猛地推开雕花木窗,让夜间的冷风灌入。寒意扑面,稍稍驱散了室内的闷热与脑中的混沌,但身体深处那簇陌生的火苗,却仍在隐隐燃烧,提醒着他此刻的处境有多么不堪与危险。他紧紧攥着窗棂,指节泛白,对着沉沉的夜色,齿缝间挤出那个名字:
“萧、璃……”
谢云书猛地将额头抵在冰凉窗棂上,急促的喘息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忽然扯开刚系好的衣带,任由中衣散乱地滑落肩头,对着空荡的寝殿低吼:“够了…这龌龊的把戏!”
青瓷水瓢被他抓起狠狠砸向砖壁,瓷片四溅时缠枝莲纹路应声断裂。
“熏香…还是那支金簪?”他盯着满地狼藉冷笑,指尖深深掐进窗框木屑,“你究竟下了什么腌臜物…”话音未落突然转身,将整壶冷茶迎头浇下。
水珠顺着下巴滴进衣领,他打了个寒颤,忽然低笑起来:“是了…毁人清誉不够,还要摧人心志…”
踉跄着扶住屏风边缘,他抓起溅落的碎瓷片攥在掌心,血珠从指缝渗进新换下的月白寝衣袖口,开出点点妖艳的花。
“萧璃…”他对着烛台上跳动的火苗嘶声立誓,“待我脱身那日…”染着茶渍与血色的衣袖重重抹过唇角,“定用这双手剜出你的心肝…看看究竟是何种颜色!”
飞溅的烛泪烫在手背,他反而将碎瓷攥得更紧。“你最好永远别给我翻身的机会…”染血的指尖突然扯断颈间半枚玉佩砸向地面,清鸣声里混着他淬冰的诅咒,“否则——定将你加诸谢家的种种,百倍奉还。”
最后半句沉进血腥气的嘶哑,随着玉佩碎屑一起落进烛影:“听见了吗?我会把你…挫骨扬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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