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背对着他,从远处看,她身形矮小,腰背岣嵝,竟是个老婆婆,她的肩上盘踞着一条血斑蛇。
“真是大胆,敢闯老身的地方。”
这时,相里岩兰跃了上来,在闻人云山身边站定,闻言便问:“你是什么人?”
老婆婆转过身来,她大约是眼睛看不清,直到闻人云山与相里岩兰逐渐走近,她脸上的表情才逐渐丰富起来,似是错愕,也似恍惚。
“你就是养藤人?”闻人云山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外表看似是个平平无奇的小老太太,但实际上,她算不上是人。
“大人?”这老婆婆颤颤巍巍走了两步,确认是真的鬼伏大人之后,她双膝一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惊呼:“鬼伏大人!”
“......”闻人云山隐世这么多年,到了如今能认出他的确实不多,而这老婆婆,他也没有印象。
相里岩兰听老婆婆说鬼伏大人这几个字,有一瞬间的茫然,但很快,他就自然而然把这个名号与眼前的道士联系了起来。
“鬼伏大人?”他震惊:“你是鬼伏大人?”
“这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吗?”闻人云山觉得他们大惊小怪了。
“他果然没有骗我,他果然没有骗我,我迟早会见到您的,大人,八百七十六年了,我终于见到你了,大人!”
闻人云山见她匍匐于地,大有些撕心裂肺之感。
“你谁啊?谁没有骗你?”
老婆婆抬头,望向闻人云山的目光非常复杂,的确是等待他八百多年的目光,可惜的是,闻人云山根本不记得她。
“我不过是当年挽金海众人之中的一个,眼睁睁看着大人伤重离去,几日后,我曾追寻大人而去,在那片无尽的沙海之中,大人拒绝了我的好意。”她的声音苍老,缓缓说着,迫使闻人云山不得不去想那段他不想记起的记忆。
“我想帮助大人,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大人消失在那片金沙之中,我始终相信大人不会死,大人果然,真的没有死。”
闻人云山不想回忆过多细节,但也对她的确没有印象,他当年纵横天州之时,仰慕者应当不在少数,但他却连个至交好友也没有,一向独来独往,就别说对谁另眼相看了。他本身对情爱没什么认知,后来因为某些事,让他感觉情爱是个误人的东西,现在看来,果然是。
“大人,不想知道那之后的事情吗?”老妇人终于抬起佝偻的腰,看向他,“大人不想知道她在哪里吗?她怎么样了吗?”
闻人云山想说不想知道,但他话到嘴边,没说出来。
老妇人扯出一个不算笑的笑容来,她说:“我到现在,能再次见到大人,已了无心愿。”
闻人云山不想理会一个虚幻的东西,别说他不愿意去想从前,就算愿意,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他当年到底都遇到过哪些女子。
“大人,你还是离开这里吧。”老婆婆说:“这世上之事,纷纷扰扰,大人不是事事都管得过来。”
“你告诉贫道你的主人是谁。”
老婆婆看着那个眼都不睁的男子,他一如当年,仿佛天不怕地不怕,谁见了都要让三分。
“他不在这里。”
“你真是无知。”闻人云山透过她脸上那些沟壑,他似乎能够窥见她年轻时的美貌,然而这样令人惊艳的面容,他却真的丝毫想不起来。
“我又何尝不知我无知呢,年华老去仍旧不甘心,最终走上了这样一条路。”
闻人云山想说点什么,又忽然想起她面容上那些属于岁月的沟壑,最终没有说出口。
而这老婆婆却说:“就算我告诉了大人我的名字,大人也不会放在心上,就让老身如那一叶扁舟,散落四海去吧,如今我心愿已了,也该离去了。”
“?”闻人云山有些不能理解,但的确一瞬间,她的身影消散了,神魂俱消。
“就这么死了?”闻人云山有些可惜:“什么也没说就死了,她如此做到底有何意义?”
相里岩兰显然也是个榆木脑袋,对情感并不敏感,况且他唯一的关注点都在眼前这个道士竟然是传闻中的鬼伏大人,他竟有朝一日能遇到鬼伏大人,还受到他指点......
“愣着干什么?走啊。”
问不出来就问不出来吧,他本来以为这鹿精是要利用自己达到什么目的,现在看来,又是仙师,又是旧识,还笃定多年后一定能再见到他,那这个人究竟又是谁?
这鹿精的目的里,怎么指向的都是跟自己有关的人与事?
走着走着,他转身问:“你跟着贫道做什么?你的师兄弟呢?死了?”
“没有。”相里岩兰越看他越觉得这么古怪的人就应该是鬼伏大人才对,于是他问:“你真的是鬼伏大人?”
“正是贫道。”
“你,你,你......”相里岩兰惊了半天,立即躬身作揖:“弟子见过鬼伏大人。”
“还算知礼。”闻人云山问他:“怎么还不走?”
“大人,弟子怕大人不知这处古怪,还是要告知大人。”相里岩兰说:“这里从前没什么问题,只是有一日忽然地动山摇,将前面那座山一分为二,自此便怪事不断,很多居民都迁了出去,有些不肯走,留在这里,大多都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为此几大宗门曾联手来过这里,奈何当初来的人没有一个出去,后面也陆续来过不少人,很少有能完整出去的。久而久之,这里也就成了宗门禁地,很少会有人过来,只是这里还留有一些住民不愿离开,都在那边喜天城里。”
“确实古怪。”闻人云山问他:“你知道近些年,修门有没有出什么修为高深的人吗?例如突破大乘境?”
“大乘境的修士是有的,不过很少,化神期也非常少,现如今连金丹期的修士也不多了,若是有谁突破了大乘境,一定会整个天州遍知,但据弟子所知,并没有。”
闻人云山虽然百般不愿意,但他确实想到了某个人,或者某种可能。
不过他想到归想到,却没有问,而是拐了个弯问:“这天州如今存在超过五百年的宗门,有哪些?”
“五百年?”相里岩兰想了想,告诉他:“也就只有五行天了,不过五行天早已经不收弟子了,他们也不参与天州诸事,据说他们宗门最小的弟子也已经有八十多岁了。”
五行天以偃术为主,这么多年再没出现过其他宗门能够与其平分秋色,而现如今也只以剑道为尊,其他修术并不受重视,算是比较偏门,故而闻人云山想,不是五行天的话……
“南琼之樽呢?”
相里岩兰有些震惊,他略微思索,一来也是不确定如何定性这个宗门,二来虽然宗门正史里记载不多,但野史遍地都是,他也是明白眼前这位鬼伏大人跟南琼之樽之间的关系,就更加不好说了。
闻人云山当然也明白他有所顾忌,就说:“你直说便是。”
“南琼之樽也早已经隐世。”再多的,他却不敢说了。
闻人云山虽然心中有所怀疑,但他认为这件事与南琼之樽应该没什么关系,就算当年不欢而散,但他内心里还是认可她的。
往之城通往喜天城只能原路返回,从来时的分岔口往另一边走去,沿途许多绿植枯萎,焦黄一片,放眼看去,几乎没有一片绿意。那两个巨石上干涸的血迹也消失了,反而被垂落的枯枝败叶盖住了一半,闻人云山估算了一下,福祉受周遭影响,若是周遭不宁,这里也不会安宁。
“不回你的师门?”他见相里岩兰始终跟在身后,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禁询问。
“弟子有幸,在此见到鬼伏大人,一来为瞻仰大人风采,二来这里列为禁地已有数年,没有宗门能够平息,若是大人有此心,弟子也想略尽绵薄之力。”他又自谦:“当然,希望弟子不会成为累赘才好。”
闻人云山没说什么,只是又将他打量了两眼,白净俊秀,连衣服都是干净的粉白色,资质倒还可以,人也谦虚,有点潜力。不过他独来独往惯了,忍不住赶人:“贫道看你还是走吧。”
相里岩兰仍然跟在后面,不过过了一会儿他才说话,像是为闻人云山解释:“喜天城不比往之城,还是有不少居民居住的,熔河这片地界曾有五座城,有一座早在几百年前已经荒废,剩余四座分别为往之城、喜天城、瓷城、阿业城,如今只有往之城是荒城。”
闻人云山没有理会他,城里有没有人对他来说也没什么,见招拆招就是了。见闻人云山不理他,相里岩兰斟酌了一下,他明白这样的人物习惯独来独往,自己在对方的眼中不过也就是个不重要的甲乙丙丁,但他自觉三生有幸才能遇到这样的人物,跟在他身边也能习得一二,自然不愿意离去,便说:“弟子早在各大宗门录中听过读过大人的各种事迹,愿为大人尽绵薄之力,还望大人大量,许弟子跟随一二。”
“各大宗门录中都有关于贫道的记载?记载了什么?”闻人云山倒是真的好奇。
“呃...”这倒是问住了相里岩兰,他火速想了一下,然后正准备吹捧他一番,却见闻人云山在一株野草边驻足,他像是走了一路终于见到了绿色,对这株小草非常好奇,就在相里岩兰想他这样的人竟会为一株野草驻足时,就见他毫不手软的将那株草给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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