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一手撑地,一手去摸自己那满脸的伤疤,然后她像是想起了自己满脸的疤痕,但又习惯了这些疤痕,自嘲:“吓到大人了?”
妖魔鬼怪之流,闻人云山见得不算少,这样满脸的伤疤其实也不算什么,可她这蓄意的打扮却让闻人云山有些看不惯,“吓到算不上,着实是不太好看。”
“真心错付,是我应得的。”
“你的悲惨故事,贫道不想听。”他说完,这女子身体一僵,直挺挺栽了下去,片刻后,她的身上一阵黑气消散,接着她的尸身逐渐化作一滩黑水,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闻人云山看着那尊雕像,忽然开口:“听够了就滚进来。”
没多久,鹿野从外面悠悠然走了进来,他身上的喜服有些地方被撕破了,白色的头发也散出一缕,在暗色中格外显眼。
“我还以为她说了这么多话,你会多了解些什么,谁知道你竟然把她本体揪出来就弄死了,你不想知道她背后的人是谁吗?”
“你认为她会说吗?”闻人云山又说:“况且这里的妖物也并非一两个妖修可以左右,这个地方,还有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
闻人云山没有回答他,因为他知道鹿野是明知故问,但他对鹿野这种行为,其实是不太赞成的,只是他既然知道这背后的人是谁又不肯说,而那女修口中却总是提到仙师,他便问:“你认得这雕像是谁吗?”
鹿野看着那雕像,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你认得?”
“你明知贫道认得。”
“那为什么我不能认得?”鹿野站在雕像前,竟有些恭敬,他说:“《宗门全书》有言,白洛没,星月落,五行隐,有仙师南去,后南琼起,然宗门却弱。”
鹿野转脸看他,整张脸隐在黑暗中,问他:“想必,这位就是仙师吧?”
“整个宗门鲜少有人在意这仙师是谁,你知道的却挺多啊。”闻人云山走到他身边,问他:“知道这么多,果然没安什么好心。”
“鬼伏大人知道的也不少啊,难道也没安什么好心吗?”
“贫道若是没安什么好心,也不会由着你呼来喝去了吧?”闻人云山微微弯腰,凑到他耳边问:“对吧?”
“仙师在上,鬼伏大人可不要乱说,我怎么敢对鬼伏大人呼来喝去?”鹿野拍了拍他的肩:“我明明,是在请鬼伏大人,斩妖除魔。”
“贫道如何可知,你不是个魔头呢?”
鹿野侧脸,看向那雕像,他垂眸,似乎是在下某个决心,又仿佛在赌,就当他想说什么的时候,闻人云山将他猛然一拽,飞身跃起,顶破破庙的屋顶立于空中,脚下一阵轰鸣声后,火光四起,而那火光中,飘飘荡荡上来个东西,仔细一看,竟然是许多跟藤蔓缠绕一起,组成的人形藤蔓,无比巨大。
“这么大的精怪,我还是头一次见。”鹿野转了转手中的竹枝:“要不我去?”
“不必。”闻人云山说:“症结也不在此处,你与其打这个打那个,不如说两句实话。”
鹿野心想,他刚刚想说来着。
闻人云山刷刷几笔,捏了个金光符,随后摸出了个法印,两者结合,金光更盛,而后他将此物往那巨型藤蔓上方一扔,抓着鹿野几步下了山,身后一阵金光铺洒,而后四周轰隆几声,随即安静下来。
鹿野站定后,往回看,只看到满山寂静。
“仙师的庙毁了。”他说。
闻人云山一边往回走,一边问他:“那是何人所建?”
“一位仰慕仙师的人。”
说了,又没说。
绕过一处山角,他们看到城中火光滔天,鹿野问:“怎么着火了?”
闻人云山带着他赶到城中,见寂无昼身后一串巨大的佛珠不住旋转,那佛珠仿佛一圈火球,不住往四周发射,无数藤蔓被火苗吞噬,扭曲抖动着。
“佛门噬天珠?”闻人云山感叹:“竟然还能重现天日。”
“鬼伏大人,鹿公子,没事吧?”相里岩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关切地问候他们。
“没事。”鹿野指着空中的寂无昼问:“他干什么?”
“斩妖除魔啊,这城中也隐藏着非常多的藤蔓精。”
闻人云山负手而立,盯着那噬天珠法,他没有见过有人用过这种术法,只在书中见过,佛门术法多类,其中噬天珠法是六珠之一,而六种珠法传下来的只有三种,噬天珠,推地珠与玄黄珠。
拥有这三种珠法,这小和尚果然天赋异常。
“这些妖扎根于此地多年,岂是一场火就能烧尽?纵然是用推地珠移平了这里,也无济于事。”闻人云山摆摆手:“让他停手吧,几张符就能平的事儿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相里岩兰不明白,但听话,急忙对着寂无昼喊:“大师,鬼伏大人让你下来,不必白费功夫。”
寂无昼攻势渐弱,身后的巨大圆形慢慢淡了下来,最终消失,他在相里岩兰身边站定,手中捏着一串佛珠,看起来没什么特别。
“鬼伏大人,贫僧也不想白费功夫,请大人指点一二?”
“三珠在手,还用贫道指点吗?”闻人云山点了点远处的高低山,正是金木子母山:“五行相生有交覆风水佳处,金木相克也有交覆风水凶处,那凶处,可能别有一番风景。”
“但那处山脉纵横,又是最高的两座山,恐怕难以行进,再者那深山老林,不通城中,藏在那里又能做什么?”相里岩兰倒不是质疑,而是确实疑问。
“做局者,总有坐观之处。”闻人云山只说:“去看看便知。”
寂无昼阿弥陀佛一声,对闻人云山说:“那就请鬼伏大人,带路吧。”
闻人云山扫了一眼鹿野,鹿野假装没看到,就在他要出声之时,相里岩兰说:“弟子对风水略懂一些,弟子愿意带路,若是有错,还请大人及时纠正。”
闻人云山本意是让鹿野带路,但相里岩兰这么说,他也不好不给年轻人机会,再者寂无昼也说:“既然相里公子自荐,想必鬼伏大人也会愿意给你机会。”
于是,闻人云山摆手,让他先走。
相里岩兰抬脚走了,鹿野本来想跟他一起,避免与闻人云山接触,但闻人云山抓住他的衣领将人拎了过来:“你先站住。”
寂无昼本想看看热闹,但闻人云山给了他一眼,他只好拈着佛珠跟相里岩兰走了。
“干什么?”鹿野问:“你不是说要去那山里看看吗?”
“不干什么,就是想问问你,看到这噬天珠,有什么感想。”
“厉害啊,还能有什么感想?”鹿野戳戳他:“你嫉妒啊,你不会。”
“装。”闻人云山把人捞过来,卸了一半的力道压在他身上,又把他推着往前走,将他当个拐杖用。
“天地二珠没什么特别,玄黄珠却是可以窥见心中所想之事的绝妙之物,你会不打主意?你可是连假得黄金如意骨都要动歪脑筋。”
“你怎么知道他有玄黄珠?”
“三珠一体,有一即有二,有二即有三。”闻人云山说:“你惹这个小和尚,就是为了这珠吧?”
“猜对了一半。”鹿野承认:“我是对他有图谋,但不是玄黄珠。”
“哦?对他有所图,对贫道也有所图。”
鹿野挣开他,没有反驳,只是脚步慢了下来,似乎在想什么。
闻人云山虽然看不透他,但他确实也好奇鹿野究竟有什么目的,尤其是跟着他到了这里以后,仿佛都与前尘相关,而这前尘,是他的前尘,也极有可能,是鹿野的前尘。
“你与贫道打哑谜,却只打了一半,是不是你心中原本就非常挣扎?”闻人云山没回头,但知道鹿野跟在后面。
山路曲折,鹿野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土上,前面的闻人云山走得不快,似乎是有意要等他搭话,他想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你跟仙师之间的关系。”
“哦?”
“你见到了仙师的像,又知道我在外面偷听,所以你故意与那女修说那么多话。”鹿野问他:“你也好奇,我与仙师之间的关系吧?”
闻人云山实话实说:“贫道倒是没有想到你会与他有什么特殊关系。”
“当然不是特殊关系。”鹿野停下来,叫住他:“老道。”
闻人云山回头,黎明将近,暗色褪去,此刻鹿野的脸色仍然不清,只有他那双圆月般的眼睛,格外明亮。
“你与仙师虽然看似一脉相承,但你跟他不一样。”
“贫道当然与他不同。”一个只知道情爱的家伙,他怎么可能跟他相同。
“就因为你跟他不同,所以有些话,我不敢跟你明说。”鹿野在这条路上开口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没有了退路,他的决心不下也要下,这场豪赌,就算输也要赌。
“但这些天下来,我偶尔也能在你身上看到仙师的影子,你总觉得我鬼鬼祟祟,其实我的确有所图,但不是对你。”
“是对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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