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宫廷暗流

圣十字架节后的第三日,耶路撒冷王宫内廷召开“小御前会议”。

穹顶高耸,阳光被彩色玻璃切割成菱形,落在长桌上,像一块块凝固的血。

林澈作为“御用药官”列席末席,这还是他来到耶路撒冷多年,第一次近距离看见那些将在史书里反复出现的人——

西贝拉(Sibylla),鲍德温四世之姊,年十八,丧夫未久,仍服素色长裙,黑发以银网束起,额前却故意垂落几缕,像黑夜漏出的裂缝。

她的眼睛是热的,总在笑,笑里却带一点锋利的尾钩。

雷蒙德三世(Raymond Ⅲ)的黎波里伯爵,耶路撒冷摄政王,年四十不到,褐发里夹霜,一身暗蓝丝袍,领口以金线绣着十字与豹纹——宣告他既是十字军,也是特里波利古老的世袭伯爵。

他的坐姿像猫:背不贴椅,肩微张,随时可跃起。

此外,还有吕西尼昂的于格(Hugues de Lusignan)、雅法的威廉(William of Jaffa)、圣殿大团长Gerard,以及两位新到场的“观众”:

医院骑士团大团长Roger de Moulins,和撒拉逊使者——伊本·曼苏尔(Ibn Mansur),他身着墨绿长袍,胸前一串乌木珠,每动一下便发出极轻的碰撞,像在为谁的死亡计数。

长桌尽头,鲍德温高坐,银面换为正式王冠面罩,额前十字以蓝宝石嵌成,灯光一照,像第三只冷冽的眼。

他的声音透过银制面具,听着比实际年龄至少老十岁:

“今日议题——”

拉丁语一出,大厅瞬间安静,只剩撒拉逊使者指尖的珠声仍在继续。

议题一:卡拉克城堡的归属。

雷蒙德率先开口,声音低而快:

“卡拉克是外约旦的钥匙,若落入撒拉逊手中,死海以北将无险可守。陛下宜亲巡,以振士气。”

话是对国王说,目光却扫向Gerard——谁都知道,城堡现任守将,是圣殿骑士团的附庸。

Gerard面无表情:“卡拉克的守军,足以抵挡一万异教徒。伯爵多虑。”

雷蒙德微微一笑,像猫露出牙齿:“一万?去年秋天,萨拉丁在贝尔谢巴饮水,马队只需三日即可饮到卡拉克壕沟。”

两人目光相撞,空气里出现无形的火花。

西贝拉忽然轻笑,声音像银勺碰杯:“如果卡拉克真那么稳固,伯爵又何须担心?除非——”她拖长尾音,扫向Gerard,“有人想借‘亲巡’之名,把国王带到更远的沙漠,好让耶路撒冷换个摄政?”

雷蒙德转头看她,目光冷了一度:“夫人的幽默,总像在坟场里开的花。不过要小心,花叶可能带刺。”

西贝拉笑得更好看:“坟场里才需要花,活人堆里只需要刀。”

林澈坐在末席,指尖在桌下无声敲击——

现代ICU里,这种交锋叫“multi-disciplinary round”:

外科、内科、药学、伦理,各自陈述,各自拉盟友,最终由“床旁”决定方案。

而这里的床旁,是银面少年。

鲍德温抬手,珠声骤停。

“卡拉克,朕必亲巡。但非今日。”

他微微侧头,蓝宝石十字反射的光,恰好落在雷蒙德与Gerard之间,像一把无形尺。

“节后第三周,朕率王室旗队北上。的黎波里伯爵领前锋,圣殿骑士殿后。雅法留守粮草。”

一句话,把雷蒙德从“谏臣”变成“先锋”,把Gerard的“固守”变成“护送”。

林澈在心里打分:

——疼痛评分:8/10,表面平静,实则刀口已划开,只等血渗。

议题二:与撒拉逊的休战。

伊本·曼苏尔起身,以流利法语致辞,声音温润得像橄榄油:

“苏丹愿续去年之盟,再停战一年零三个月,条件同前:法兰克商旅可至大马士革免税;阿卡港对□□船只开放西码头;双方互释俘虏。”

说完,他双手交叉于胸,珠串静止,像一条暂时沉睡的蛇。

大厅陷入短暂沉默。

西贝拉先开口,声音轻,却字字带刺:“免税?西码头?听起来像撒拉逊人把绳子套在我们脖子上,还让我们自己拉紧。”

伊本微笑:“夫人,绳子也可以用来攀越高墙,而非自缢。”

雷蒙德眯眼:“苏丹为何突然慷慨?据我所知,他在埃及新征的马木鲁克,已超过三万。”

伊本不紧不慢:“正因兵力充足,苏丹才更珍惜士兵的生命。和平,是另一种胜利。”

Gerard冷声插刀:“和平是懦夫的遮羞布。”

伊本侧头,第一次正眼看他,声音仍温和:“遮羞布若足够大,也能盖住尸体。”

火药味瞬间浓烈。

鲍德温抬手,众人噤声。

“休战,可续。”

一语出,四座惊。

雷蒙德眉心一跳,却克制未语。

Gerard直接站起:“陛下!萨拉丁去年才攻陷雷纳特的城堡,血洗卡勒雅——”

“正因如此,”少年国王声音不高,却压过所有回响,“我们才需要时间。”

他微微前倾,蓝宝石十字对准长桌中央,像瞄准靶心的箭。

“时间,给卡拉克加固壕沟;给雅法囤积粮草;也给——”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西贝拉,再扫过林澈,“——给需要的人,学会如何与伤口共存。”

林澈指尖一顿,知道那道目光的含义:

——少年需要“时间”,来验证药膏能否跑赢红斑。

而“需要的人”,是国王自己。

议题三:王室婚约。

大主教轻咳,目光落在西贝拉身上,像给一件易碎品估价:

“王后之位久虚,王国需继承人。陛下以为,何时为长公主择婿?”

西贝拉抬眉,笑得风情万种,却带着钩:“我以为,主教更想把我嫁给上帝。”

大主教面色一僵。

雷蒙德慢条斯理:“上帝已有太多新娘,尘世更需要士兵。”

西贝拉侧头看他,声音忽然柔得像丝:“伯爵想亲自上战场,还是亲自上床?”

雷蒙德被噎住,猫一样的瞳孔缩成针尖。

Gerard趁机开口:“吕西尼昂的于格,英勇善战,且与王室血脉相近——”

于格本人就坐在下首,闻言立刻起身,右手按胸,左手却悄悄去摸腰间的剑柄。

西贝拉看向他,目光像秤砣,上下掂量片刻,忽然笑出声:“英勇?我听说于格大人上次在卡勒雅,英勇到把马屁股留给撒拉逊人做靶子。”

大厅爆发低笑。于格脸色瞬间血红,剑柄被捏得咯吱响。

鲍德温抬手,笑声戛然而止。

“阿姊的婚事,容后再议。”

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西贝拉侧头看弟弟,笑容未减,眼底却闪过一丝复杂——

像是感激,又像是失望。

林澈在末席,无声记录:

——疼痛评分:9/10,表面麻醉失效,需加吗啡。

会议结束,人群散去。

西贝拉故意落在最后,与林澈擦肩时,以极轻的古法语道:

“哑医,听说你能让痛暂时消退。那能否让‘流言’也消退?”

林澈抬眼,看见她嘴角带笑,眼底却像两口深井,映出无数坠落的花。

他未答,只以指尖在桌面写下一个词:Time.

西贝拉看完,挑眉,忽然伸手,指尖掠过林澈手背——

温度比鲍德温低,像月光下的刀。

“Time cuts both ways, doctor.”

——时间是把双刃剑,医生。

她转身离去,背影在长廊尽头被阳光吞没,像一把合拢的扇。

黄昏,王宫廊道。

雷蒙德倚窗,似在等谁。

林澈经过时,被对方以眼神留住。

“哑者,”雷蒙德声音低,却带着猫科动物特有的震颤,“告诉你的国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四周,确认无人,才继续:

“卡拉克的城墙,需要的不只是石头,还有‘时间’。而时间,是撒拉逊人最不缺的。”

林澈抬眼,与对方对视——

雷蒙德的瞳孔是灰绿的,像被潮水反复冲刷的铜,边缘泛着冷光。

林澈以拉丁语写在地上:

"Quid pro quo?"(你求何回报?)

雷蒙德嘴角微弯,像猫终于等到老鼠探头:

“只求国王活到十八岁。其余,我来处理。”

说完,他转身离去,脚步无声,像影子被风吹散。

深夜,国王寝宫。

鲍德温卸去银面,只穿白麻长袍,倚窗而立。

林澈入内,反手阖门,以英语低道:

"Pain scale?"

——疼痛程度。

少年未答,只伸手,把一张折得极细的羊皮递给他。

展开,是西贝拉的字迹——

古法语,笔锋却带着男子般的凌厉:

“亲爱的弟弟,流言已长成树,需以血修剪。

若需刀,阿姊有;若需靶,阿姊亦可。只愿你活到十八岁。——S”

林澈看完,抬眼。

鲍德温声音低哑:“雷蒙德也找过你?”

林澈点头。

少年轻笑,却带着苦味:“看来,我的‘时间’成了紧俏货。”

他走到桌前,以指尖蘸水,写下一个词:

"Bid?"(竞拍)

林澈沉默片刻,伸手,覆在对方手背上,掌心相贴,温度交换。

"Price is the night,"他用英语低语,"and I pay first."

——代价就是黑夜,而我需要先付钱。

少年抬眼,眸中映出烛火,像两簇不肯熄灭的星。

窗外,长夜正深,而黎明尚未出价。

注:西贝拉是耶路撒冷的公主,在旧时制,男女都有继承权。

参考顺序:男>女>外来人员(特指女子的丈夫,男子的妻子是没有王继承权,只能成为王后。特定情况除外,教皇指定。)

按照当时鲍四的计划是让王国的继承权,同步于蒙费拉特的威廉(西贝拉的前夫),没想到他病死了。

与公主成婚公主的丈夫可以获得继承权,这就是居伊可以上位的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也是他当时兵力强盛……

所以对于王国来说,公主的婚配很重要,这取决于王国是否可以得到强大的支援。?????????? )?

参考文献《The Leper King and his Heirs》是伯纳德·汉密尔顿(Bernard Hamilton)撰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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