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打照面

夜色幽深，如同一块厚重的黑布笼罩了整条公路。

黑色的轿车在公路上疾驰，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鸣音。

车内，常乐眉头紧锁，眼神中透露出焦急与担忧。他加大了油门，轿车如同离弦的箭矢一般向前疾冲。

车速越来越快，油门已经被踩到底了，但他还是无法摆脱坠在后头的东西。那力量始终如影随形，仿佛幽灵一般紧随其后。

坐在后座的许平章一手紧握常乐刚刚交给他的符纸，另一手里是那个在许家找到的盒子，盒子里装着的是解开程凯泽身上迷情咒的关键。

而程凯泽，脸色逐渐苍白，双眼时而涣散时而清明，他感觉到某种无形的力量正在试图控制他的神志。

“平章……”

程凯泽突然握住许平章的手臂，看了下对方手里符纸，提醒他随时做好准备。

他猜自己清醒的时间大概所剩不多了。

许平章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并紧紧盯着他的瞳孔。

突然，一团浓重的黑雾从后头快速接近，紧接着，一阵粗哑的说话声从其中传出，在空中回荡。

常乐心中一紧，他知道，那个咒术师追上来了。

他不断地变换着方向，试图避开黑雾的追逐。但每一次转弯，每一次加速，都被对方预判一般，无法甩脱，宛如跗骨之蛆。

公路上的景物在眼前飞速掠过，常乐的心中却是越来越沉重。他知道，这样下去，他们的车早晚被缠上，到时候更被动。

终于，在一个急转弯处，常乐决定放手一搏。他猛地一打方向盘，轿车如同失控的野兽一般冲向路边。

随着一阵剧烈的颠簸，轿车冲出了公路，开入了不算茂密的树林之中。

常乐紧踩刹车，同时催着后座的两人赶紧下车。

“跑！”许平章二人下车的瞬间，常乐就推着两人往林子深处跑，而自己则站在原地，看着来路。

只见黑雾从对面迅速接近，里面还有一道若隐若现黑影。

“小友，别来无恙啊。”咒术师的声音低沉而诡异，仿佛从地狱的深渊中传来。

他没有着急去追逃走的许平章二人，而是绕着常乐转了一圈，声音中甚至带着点玩味。似乎对常乐现在的状态很感兴趣。

常乐全身戒备，以他的性格，绝对不会跟人废话，早就打上去了。

但他知道自己在如今这种魂力不能动用的情况下，与对方交手根本没有胜算，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紧盯着黑雾的动作，做好准备。

“你似乎比上次见时虚弱了很多啊。”黑雾里的人影再次出声。

被他看穿的常乐直接出手，想要攻其不备。

两人的战斗在幽暗的树林中展开，咒术师的身手诡异而迅速，他的每一次攻击都带着强烈的邪气波动。

常乐身法灵活，反应灵敏，但因为魂力使用受阻，他的攻击力却很有限。

他不断地躲避着咒术师的攻击，同时寻找着反击的机会。

常乐抓住一个空隙，一道红色符篆从他手中射出，直取咒术师的要害。咒术师冷笑一声，轻轻一挥手，周身黑雾突然翻涌着聚集到他面前，将那道符篆挡住。

符篆的红光在黑雾中闪烁了不一会儿就被销蚀殆尽。

常乐心中一沉，立刻知道自己现在的实力与对方相差得比之前预期的要大。

这咒术师在上次交手的时候还没这么厉害，加上跟自己斗法也不是毫无损伤……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恢复并且还能功力有所提升的？

常乐突然想到了于聪和福利院……难道是用四柱纯阴的孩子魂魄做养料？

这个猜想让常乐面色大变！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到底拘走了几个孩子的魂魄？！

常乐咬牙，暗中握了下隐隐刺痛的手腕。

每次他想要动用魂力时，都会有电击一样的痛感以及强烈的束缚感，他猜测可能是某种禁制。

他不知道破开禁制的后果是什么，因此不到危急时刻并不想冒风险挣脱。

常乐很肯定挣脱禁制一定会对他的身体和魂魄造成损伤，而他不确定带着这样的伤势他能否将对面的咒术师立即击杀。

如果不能，那可就麻烦了，估计自己和许平章一个都活不了。

要是拼着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他倒是有把握灭了对方。

但是……珩哥修魂尚未结束，自己要是死了谁管珩哥啊？

想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他对许平章那种莫名其妙的保护欲似乎消失了。

上次为了保护许平章跟黑雾拼命的时候丝毫没有过任何犹豫，就好像珩哥已经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了似的。

而现在……

常乐脑子里想了很多，可其实也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

然而咒术师立刻发现了他这一瞬间的晃神，并突然发动了攻击。

一道黑色的能量从包裹着他的黑雾中射出，直取常乐的胸口。

常乐再想抵挡这一击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黑色的能量波逼近自己。

“常乐！”

就在这一刹那，许平章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扑到了常乐，让他躲过了那致命的一击。

但许平章自己却被击中了背部，闭眼趴在常乐身上一时没了声息。

“许平章！”

常乐立刻推开许平章将他拦在自己身后，一边戒备着咒术师，一边把手探到身后去查看他还活着没有。

直到感觉到许平章胸前微弱的起伏，常乐才松了口气。

咒术师看着倒在地上的许平章，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他并没有过多理会，而是继续向常乐逼近。

“你跟常珩是什么关系？”咒术师突然问道。

见他没有继续攻击，常乐脸上神色似乎略有放松，但身体和心里却丝毫不敢松懈，仍然高度警惕着对方。

嘴上也装傻，一脸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似的问：“常珩？谁？”

“哼，不仅招式像，连鬼头鬼脑的样都跟常珩一个德行。”

那语气中带了点不屑，但更多的却是熟稔。

常乐面上没有变化但心里却十分吃惊。

二十年来从没有人对珩哥有过这样的评价，他也只是在珩哥过去旧笔记的字里行间窥到一点他当年性格应该与后来很是不同。

而这个人却似乎对从前的珩哥颇为了解……是他吗？害死珩哥的人？

常乐盯着对方眼神逐渐冰冷，如果不是珩哥修魂还需要他，他也许现在就跟对方同归于尽了。

那人正要说什么却突然转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周身黑雾突然变得更加浓重，迅速腾空向刚才许平章跟程凯泽跑走的方向冲去。

然后又立刻朝着来时的方向倏然离去。

常乐知道，他刚刚已经取走了操控媒介，程凯泽的咒暂时是解不开了。

但现在他无暇他顾，赶紧查看许平章的情况。

许平章中了咒术师的一击，虽然没有流血，但是那伤害是作用在魂魄上的，现在情况很严重。常乐能感觉到他魂魄状态很不稳定。

如果人的三魂七魄像是由一块块榫卯结构的木头搭建出来的。

那么正常的魂魄状态就是每一块木头都严丝合缝地与另一块嵌在一起，稳定牢固。

拘魂术就是使用特殊的技巧将其中的几块木料毫无损伤地拆卸下来，留为己用。

被拆了零件的魂魄自然结构不稳，功能出现问题，就像之前于聪那样，或者特殊命格的则容易被其他东西趁虚而入，鸠占鹊巢。

而许平章此时的状态却更为棘手。

他灵魂衔接的关节处布满了裂纹。

看似每一块木料都还与其他的嵌合在一起，然而却脆弱不堪，随时可能碎裂。而一旦碎裂就不仅仅是像被拘魂的于聪那样，丢失几个完整的魂魄而已。

而是每一个魂魄都会变得残缺不全，难以再拼合成一个整体。

现在的许平章的命就如风中之烛，稍不注意就随时可能熄灭。

而让常乐最担心的是，以他自己现在的力量，甚至可能没办法保住许平章的残魂。

常乐慌忙把自己身上带着的所有符篆都掏出来，一个个翻找着，试图找到有哪个能暂时稳固住许平章的情况。

“别慌别慌，冷静……”

常乐一边念叨着，一边试图找到一张能用的符。

没有……没有！

常乐眉头皱得死紧，心里骂自己准备不足，居然全是攻击符篆，没预想到这个情况。

然而，任他再责备自己也无济于事，许平章现在命悬一线，危在旦夕。

恐怕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常乐咬牙，果断划破掌心，手指蘸血在许平章额头画下一个符文，念动咒语。

现在已经没时间纠结破开魂力禁锢的后果了！

随着每一个音节从常乐嘴里被吐出来，四肢上的束缚感越来越强，压制着逐渐被调动起来的魂力，他的手腕和脚踝上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灼烧痕迹。

但常乐并没有理会，而是继续念着咒语。

而随着每一个符文念出，他手腕上甚至逐渐开始出现了隐隐的黑色电光，并沿着四肢向身体蔓延而上，像是四条有生命的锁链在常乐的身体攀爬缠绕。

突然常乐口中咒语一顿。

黑色电光已经来到了他的脖颈处，快速在他咽喉处绕了几圈，轻轻缠住没有勒紧，似乎是在警告他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常乐看了眼双眼紧闭的许平章，咬牙继续念动咒语，语速更快了。

而黑色电光也没有任何迟疑，瞬间勒紧了他的脖子。

常乐感觉到自己的魂魄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一样剧烈震颤着。

一击之后，这道闪电并没有离去，而是化成一条巨蟒，将他紧紧缠在中间。

在巨蟒缠绕中的他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电击和被剧烈挤压到即将粉身碎骨的痛感。

那痛感让常乐只想疯狂骂脏话，然而他嘴里却只是快速吐出连贯的咒语。

而不管浑身疼痛到什么程度，甚至被勒住脖子已经几乎无法呼吸的情况下，常乐放在许平章额头上的手依然没有任何移动。

以他蘸血的手指为中心，无数条细如发丝的红色线条从许平章额心开始如一张细密的网一样，覆盖住了许平章的全身。

可是就在符文即将完成的时候，黑色电光也已经缠上了常乐的头脸，甚至从他张开的双眼和不断开合的口中，都能看到电光闪动。

常乐突然意识到，他是无法冲破这个禁制的。

或者说，这不是一个可以被冲破的禁制……

他以为只要调用全部魂力就能挣开禁制，当然可能会承受无法估量的身体和灵魂损伤，但拼死一搏也总归可以破开。

然而，现在逐渐僵硬的身体和木然的神志告诉他，随着他动用的魂力越来越多，禁制对他的束缚也会越来越强。

当不动用魂力时，它只禁锢魂力，就像在常乐与魂力之间竖起一道屏障。

而只要常乐动用魂力，这禁制就会逐渐变强，开始束缚常乐的身体、神志乃至灵魂，直至将他整个人都被完全封禁起来。

常乐现在有两个选择，停下咒文，然后任许平章的魂魄不知道何时就会碎裂，魂飞魄散。

又或者他可以继续完成现在的咒文，稳定住许平章的魂魄，但代价是他的整个人从躯壳到魂魄都会被彻底禁锢，神志全无。

这结果比他预想得糟糕多了……

他的灵魂会被一直禁锢在身躯里，没有生死没有转世，神志与灵魂永远停滞在一个状态下。

就在常乐犹豫是否还要继续的瞬间，他的手腕突然被握住并从许平章额头上移开。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白白嫩嫩还肉嘟嘟手，按着符文快速念了一段咒语。

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常乐根本没来得及反应。

而且以他现在被黑色电光从头到脚缠绕禁锢的状态，也根本没办法反抗。

不等常乐做什么，来人已经将咒术完成了。

常乐心下大惊，但观察许平章的情况，却发现他的魂魄已经暂时被稳固住了。

虽然手法相当粗犷，就像用一根粗麻绳把要散架的柜子上上下下缠绕了百八十圈似的。

丑得要死，但很牢固。

常乐这才略放下心来，转头看着救了许平章的人。

那是个穿着一身浅灰色运动服的短发青年。

他脸和眼睛都圆圆的，双颊带着婴儿肥，脚踩红色运动鞋，腰间挂了个大葫芦，手边还扶着一辆山地自行车。

常乐很确定自己从前没有见过他，但却觉得眼前这个人莫名眼熟。

“你……”

“又见面了~”来人语带熟稔地打了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