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帷帽遮春情,藤鞭做儿刑(修)

铁骑军回城的消息像是插上翅膀的鸟儿一路飞回大都。即使单宛等人距离大都还有数十里,但无论是布衣黔首还是达官贵人,都早早出门迎接龙虎卫上将军的凯旋而归。

街道两侧人潮拥挤,人们摩肩擦踵,呼出的热气汇聚在一起,活像是有个大蒸笼扣在他们的头上。虽然如今倒春寒正厉害,但许多人还是不免汗流浃背。

卖糖葫芦的小贩吴十一被挤在人群中央,视线被前面的高个子挡住,看不见街上的场景,他艰难地挪动脚步,想向旁边挤挤。只是刚动作,他的行为就引来身边众人的不满,一时怨声载道。

吴十一连忙一面道歉,一面向原来的方向撤步。只是到处都是人挤人,他原来的位置早已被其他人顶了上去。他只能站在原地,彻底动弹不得。

突然,他察觉到自己胸前拿着的靶子被人触动。吴十一偏头看去,是侧前方一个汉子怀里抱着的男童,圆溜溜的眼睛正在好奇地盯着被糖浆裹得亮晶晶的糖葫芦。

吴十一意识到生意可能来了,脸上瞬间绽开笑容,眼角的细纹像是鱼儿游动时的尾巴摇出的条条波纹。他讨好地说道:“小少爷,这个叫糖葫芦。外面这层糖浆吃起来是甜的,里面的果子又带着微酸,可好吃了。要尝一个吗?”

栗初榆听着吴十一的话,满眼里都是漂亮的糖葫芦,忍不住将手指伸进嘴里,透明的涎液打湿了指尖。他扭过头,拍了拍身下的男人,面带期待地说道:“爹,我想吃这个。”

栗首阳只顾着盯着城门,连视线的余光都没分给他儿子心心念念的糖葫芦一眼,粗声粗气地说道:“听话,等回家爹给你做。”

栗初榆依依不舍地看了两眼糖葫芦,咽了一口唾沫,扭回头乖巧地应道:“好吧。”

吴十一见生意做不成了,于是收回注意力,继续透过密不透风的人群,期待着看向城门。

栗初榆尚不知事,不懂和爹一样的众人的心思,无聊地四处张望。跟他们这些挤在最前面的人不同,后面地界开阔的地方依次停了好几辆做工精致的马车。里面的人不像他们这般抛头露面,四周的车帘俱放了下来,让人无法窥见来人真容。

两只麻雀飞上枝头,叽叽咕咕地靠在一起乱叫,将栗初榆的目光吸引过去。大树后面是美轮美奂的广阑楼,一个带着小巧的帷帽的小姑娘从树冠上面的窗户里钻了出来。一阵微风吹过,掀起了半边白纱,露出她稚嫩可爱的眉眼和神采奕奕的面庞。

栗初榆没见过打扮得这么精致漂亮的女孩,一下子连心里一直惦记着的好吃的糖葫芦都忘了。

“姑娘,此处太高,又是风处,快回来,小心摔下去。”静芳伸出手说道。她的小手稳稳地握住江之助的手臂,将她从大开的窗户上拉下来。明明是同样年岁尚小的女孩,说话动作间却像个沉稳的大人。

江常熙坐在屏风后面悠闲地饮茶,看见自家妹妹欢欣雀跃的模样,忍不住出声调笑道:“这个时辰,离仲弓回来还有些时候呢。你待会儿坐不住,可别吵着闹着要回府。”

“我才不会呢。”江之助坐在床榻上回道。她聚精会神地盯着城门的方向。广阑楼是离城门最近的酒楼,从她这个方向,可以将从城门到楼下的整个街道的场景尽收眼底。

今日广阑楼人满为患。若不是江源在宫中得了单宛领军回都的消息告诉了江常熙,江常熙也不会提早半月在这里订下三楼的雅间,以至如今可以带着江之助他们怡然自得地在这里等着单宛他们回来。

坐在江常熙对面的贺兰玄将喝空的茶杯在指尖旋转,另一只手放在桌子上支着下巴,看着空荡荡的镶嵌着流光溢彩的宝石的屏风后面,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样抱怨道:“亮化你也真是的,周娘子那般神仙人物,你都舍得把人家赶出去。不过是弹两首曲子罢了,又不是喝花酒,你也太顽固了。”

“今日我小妹在场,你别口无遮拦让她听了去。”江常熙低声警告道。然后他随手从手边垒着的几本书里抽出一本,扔给对面的人。“既然实在无聊,就多读读书吧。会试即在眼前,你虽才情出众,却也不能掉以轻心。”

贺兰玄这才老实下来,低低应道:“是。”

原本投射在江之助身后窗棂上的阳光渐渐游动到她的身上,即使白纱轻薄透气,她的鼻尖和额头还是蒙上一层细汗。江之助只能颤颤巍巍地活动已经有些发麻的双腿,想要躲开有些炽热的光线。

这时楼下的人群里传来一阵阵此起彼伏的骚动,江之助探身看去,从城门外面浩浩荡荡地走进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单宛。

“是单将军!单将军回来了!”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其余的人都脸红脖子粗地一个劲儿叫单宛。

单宛双手拱起,向两侧的百姓微微颔首。

原本坐在马车里或是酒楼里的姑娘爷们,纷纷从里面探出头来,眼中满是仰慕之情地看着她。

贺兰玄半个身子都钻出窗户,兴奋地朝单宛招手,大喊道:“仲弓哥!”

单宛听到他的声音,抬头看过去,就见江常熙和贺兰玄在三楼看她。窗棂后面还挡着一个身姿娇小的姑娘,只露出她头上戴着的帷帽的一角白纱,不知是谁。她淡淡地收回目光,朝着江常熙两人微微一笑。

江常熙看着背过身躲起来的江之助,温声提醒道:“你戴着帷帽,看一眼也无妨。”

“不了,我已经看过他了。”江之助低声说道。她抬手抚上自己滚烫的脸颊,回想起刚才的所见之人,忍不住羞涩地笑了出来,满眼里皆是甜蜜。

单宛一回府便去见了徐静芸。徐静芸坐在桌前,眼睛出神地看着院子里开得正盛的桃花树,手上的绣花针快要扎到手心都没发现。

“娘!”单宛快步上前,将她手里的银针和绣绷拿走,放在桌子上,然后蹲下身,对缓缓低头看向她的徐静芸,低声安抚道:“娘,儿子回来了。”

徐静芸分散的视线终于开始汇聚,她盯着单宛心疼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她轻轻抚上单宛的眉眼,与她温柔的动作截然不同的是她诡异的眼神,像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她喃喃道:“悯恩,你回来了?”

单宛眼中的神色一暗,她抬手握住徐静芸抚在自己脸侧的手。徐静芸出身簪缨世家,自小千娇万宠地长大,这样一双纤纤玉手,如今却被细小的伤口遍布,变得丑陋不堪。

“玉娘,我一直都在。”单宛轻声说道。看着徐静芸愈发柔和的面容,她的心底像是被人抽筋剥骨地杀了一通,使得她无法再面对徐静芸。“我还有公务在身,你好好休息。”

单宛将她的手拿下,然后站起身,准备离开。掌心的手滑落的瞬间将人牢牢牵住,但也只克制地抓住她的手指。徐静芸说道:“悯恩,对不起,我错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那声音脆弱地颤抖着,好像下一秒就会被人打碎,再也拼凑不起来。

单宛攥紧拳头,声音暗哑地偏头对身后的人说道:“我,我今日一定过来。”

“好。”徐静芸笑着说道,主动放开了她的手。她乖巧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单宛的背影,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满心欢喜地等着与心上人的再次相见。

单宛走出屋内,对送她出来的湘水嘱咐道:“每天除了给夫人按摩腿部肌肉外,再多扶着她四处走走,不要老是让她坐着。”

“是,四爷。”湘水应道。

单宛来到书房外的消息,被久荣传送进去。没一会儿,从里面走出几位单长坤的幕僚。

“四爷。”刘文举和高鹏齐声说道。

任汝笑着拱手说道:“四爷这次又大捷而归,真可谓是前途无量。”

单宛笑着向他颔首,说道:“任叔叔过誉了。”

任汝摆摆手,知道单长坤还在等她,很快便和刘文举等人先行离开。

单宛走进书房,向单长坤行礼后,叫道:“爹。”

“嗯。”单长坤坐到主位上,拿起一旁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然后说道:“你可知错?”

单宛闻言掀开衣袍,跪到冰凉的地砖上,垂头说道:“儿子知错。”

单长坤的声音冷淡,听不出喜怒,他继续问道:“你犯了什么错?”

“儿子不该轻率冒进,以致中了敌人的圈套,让兄弟们被残杀围剿。儿子不该平日里太过自恃清高,锋芒外露,在朝中树敌无数,使得今日受人诟病而孤立无援,连累单家。”

“久荣,传家法!”单长坤面色铁青,出声怒道。

在门外听着里面动静的久荣面上一苦,这四爷怎么每回碰上老爷,不是打就是骂,不像是父子,倒像是一对仇人。

过了一会儿,久荣拿着足有成年人小臂一般粗细、长三尺的藤鞭走了进来。

单长坤站起身,拿过藤鞭,对着单宛挺得笔直的后腰狠狠打了上去,在空中带起了一阵撕裂似的声响。

单宛咬紧牙关,握紧骨节发白的拳头,才稳住身形没有晃动。

单长坤没有给单宛喘息的机会,藤鞭不停地在空中挥舞,一下又一下紧密地重重打在她的身上。

嘀嗒,嘀嗒。

柔软的手心被干净平整的指甲刺破,鲜红的血液顺着发白的手指蜿蜒而下,在墨色的地板上汇聚成两小汪血池。

单长坤又打了数十下,见单宛愣是一声不吭,才冷哼一声,将带着暗红血迹的藤鞭扔回久荣的怀里。

“你倒是一身铮铮铁骨!你可知你如今的荣耀都是皇帝赐予的。可你呢?你竟敢手握重兵,抗旨回朝!稍有行差踏错,我单家满门忠烈挣下的安富尊荣就要毁于你手!”

“爹,我从小精通各种兵法,无论寒冬酷暑,皆勤学苦练。十五岁被皇帝钦点为武状元,十七岁打得第一场胜仗,大败南朝,定下维持了南朝和元朝数十年和平的占南之盟。自此,名震大都。我现在拥有的一切,是凭我自己的本事得来的!”单宛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单长坤说道。

“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守住自己的这些东西的!”单长坤一挥衣袖,愤然说道。他快步走到桌子边坐下,看着低垂着头跪在原地的单宛怒从心来,拿起手边的茶盏狠狠地砸在她的腿前。飞溅起来的碎片滑过单宛的眼尾,瞬间出现一道血线,渗出的血珠顺着她的眼角滑向鼻翼,然后掉落在地上。

单长坤看着她脸上的血痕,手微微一紧,偏过头去,语气不耐地说道:“滚回你的三清院!”

单宛没有动作,抬起头看向单长坤说道:“爹,娘很想念您,您去看看她吧。”语气里少见地少了些针锋相对。

单长坤动作一滞,许久默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娘一直在等您。”

单长坤看着单宛带着乞求的神情,一时想不起来徐静芸嫁给他最初那几年温柔贤淑的模样,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指,有些心疼地说道:“我会去看她的。”

单宛这才起身告退,离开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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