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幻带着孟艺顺利回到梦夜城边界，一路上没有任何人追上来的迹象。

他不知道是该抱有什么样的心态，名为小梦的梦夜猫一见到他们，变大了身形示意姬幻把它的主人放上去。

姬幻眸光微动，压下乱七八糟的思绪，将孟艺放上去——他比姐姐们还要矮一点，有圣兽帮助，他们也能快点回到城堡。

直到梦公主的身体躺到床上，他在跪坐在床边，趴在床沿边望着女子的脸。

胸口堵塞发出一阵剧痛，这是擅自解除法决术惩罚的反噬，姬幻并不在意，他向来能忍耐自己身上的痛苦，只是抹去嘴角呕出的血，唤出本命法器幻音铃，念出咒语。

“……解除不了，为什么？”姬幻尝试解除法决术的梦境惩罚，就像之前解除冰封法术一样，但他失败了。

紫金色的异瞳闪烁着迷茫，他慢慢垂下脑袋，在脸颊两侧的发丝同样落下遮挡了视线，没有之前脑海中的喧闹打扰，他才发现，自己还披着头发，扭头一看，先前取下的复杂发饰被离开前的孟艺整齐地摆在床头柜上。

她想在结束一切后，再回来为自己亲爱的弟弟编织发型，帮他打扮回平常精致的模样。

但是……

现在已经做不到了。

“姐姐……别睡了，”少年鼻头越发酸涩，泪珠划过脸庞从下巴尖掉落，他颤抖着举起女子的手，扣着她的手背轻轻贴在脸侧，“你答应过，要给小幻梳头呢……”

“喵嗷——”

突然，一直安静坐在姬幻身后的小梦突兀地发出一声绵长的叫声，若是以往，它肯定会被姬幻以打扰他和姐姐们相处为由来一巴掌，可现在，最能挑刺的人已经没有那个心思了。

小梦也不想以猫儿的叫声呼唤姬幻，问题是，它现在没有说话的能力。

梦境之主的沉睡，却使作为圣兽的梦夜猫暂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一切本不该如此。

唯有一种可能——紫黑毛发的小猫站立起来，金绿异瞳盯着小主人的背后出现的一道虚影——那道和床上的女子一模一样的外表，却是与其醒来时的气质完全相反，柳眉下垂，蓝绿色的眸温柔如水，默默望着被悲伤笼罩的少年。

在发现小猫的动静，她撇头，将一根手指立在唇间。

——是梦公主本人不愿醒来。

孟术作为这具身体的主人格，无法反抗副人格将她囚禁在身体里，无法阻止孟艺作出一系列错事，因为她相比于妹妹噩梦，力量还是太过弱小。

孟术从背后轻轻环住抽泣中的少年，仅仅作为一道虚影，说不出话，碰不到人，甚至无法被他人看到——只有身为契约兽的梦夜猫能窥见她的一隅。

所以她只能趁法决术惩罚发作，再用自己的力量把孟艺的灵魂控制在体内……虽然只是暂时的。

抱歉阿幻，但是没关系，只是暂时的寂寞……阿幻，不要害怕，不用伤心。

孟术盖在姬幻扶着她们身体的那只手上，姬幻若有所感，回过头去，什么都没看到。

“……是姐姐？”

他冥冥中感觉到有人抱住了自己，和往常一样温暖。

“孟术姐姐，是你吗？”

孟术轻轻笑了，可她无法回应。

姬幻看向地上的小梦，得到了急促的喵喵声。

“是你吧，孟术姐姐！求求你，为什么不能回答我……”

你该走了，阿幻。

孟术注视着少年视线无法聚焦到她身上的眼睛，想要擦拭去他眼角的泪痕，最后只是抚摸他的发顶。

梦境国度即将关闭，在我和她的矛盾未能解决之前，这里不会再打开，你也应该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

“等等！”

梦境的力量逐渐将他包裹，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梦境世界排斥：

“怎么回事？！”

“姐姐，不要赶我走！”

姬幻徒劳地伸手去抓，妄想让自己留下，还是被那如一双温柔的巨手的力量抓住，送到梦境之外。

“不……小梦！”姬幻无力推阻着身上的力量，还想叫圣兽将他拉回去，可当他望去，只能看到一只变得越来越小的小猫困倦地缩成一团，明显自身难保，趴在梦的主人床旁陪伴。

这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梦公主要封锁梦境国度，带着圣兽一起，与自己的妹妹一同永坠梦境。

那扇巨大的、华丽的梦境大门在他面前关闭，最爱的亲人与他一墙之隔，梦与现实的边界就在这里。

姬幻趴在门上敲击石壁，只给自己敲出一手伤，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的身体慢慢滑了下来。

就算知道了未来又如何？

命运仍未改变。

……

此时，本消失不见的呓语伴随疼痛重新在脑海中浮现，甚至越发响亮。

“呃，滚开！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姬幻一手捂着头，一手向外甩动，妄图把这些东西甩到身体外。

完全没有作用，他无法看到自己的大脑外已经被一团黑雾笼罩完全，如同寄生虫扒在宿主身上，冒出几根尖刺扎入其中，带来阵阵剧痛。

“唔！”貌似是有一根刺得及其深，引得他躯体战栗起来，痛苦地蜷缩在地上。

在这少年没有反抗能力的时刻，呓语也如洗脑般嘈杂而不断地重复起来。

【连她也抛弃你了……】

【背叛……背叛……】

【他们都在骗你……】

“……滚啊，都滚开，给我闭嘴！”

姬幻趴在地上咒骂起脑海里的声音，为让自己能够有力气爬起来，召唤幻之领域短暂降临梦境边缘，再把自己容纳进昼隐幻域，于此幻境，幻之力自然且充沛，他的力气稍微恢复了些。

“你们……究竟是什么东西。”

少年眼神狠厉，外表却与他想表现的几乎相反，泪不知何时流下，发凌乱披散，汗淌湿衣裳，嘴角染着血迹，狼狈又可怜。

【背叛……欺骗……抛弃……】它们好似没听到姬幻的问话，依然在重复先前的幽幽呓语，无论他怎么问都没有反应。

疯狂的呓语无法驱散，在脑海中不断回响盘旋，令他无法安静思考别的事情，就算他再不想理会这些东西，也被动地接收了部分信息。

久而久之，他的问题得不到回应，他的痛苦都基本习惯，在呓语反复不停的情况下，他渐渐产生了一种可怕的联想：

难道，这些都是我自己真正的想法？

……不然，为什么“它们”不会回应。

这种想法越发清晰深刻，就像会不断刷新的印记一样，一旦出现就不可能消失了。

如此一来，那些关于“背叛”、“欺骗”、“抛弃”的情绪与画面通通浮现眼前，姬幻环住胸口，不受控地打颤。

这时，随着这份想法逐渐深入心灵，不知什么时候，那本呆滞只会重复的呓语就像有了意识，开始说起别的来。

【……是啊，这些都是你的真实想法……】混浊喧杂的声音中出现了一道压过其他的声音，它将话题引诱到另一个方向，【他们就是‘背叛’了你，‘欺骗’了你，‘抛弃’了你……但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姬幻跟随声音想象。

【是啊，为什么……这些都是有原因的啊，你怎么不想想呢……】

“……有原因？”姬幻眼神呆愣，慢慢说出这句话，并开始思考，最后想不出来，面色困惑而迷茫，“是什么原因……我不知道……”

【都是因为你自己啊。】

“什……么？”

“怎么可能啊。”

姬幻一时间笑了出来，认为这番话荒谬极了。

干巴巴的笑声在房间内回荡，在无人回应的地方，他一边在心里嘲笑这所谓原因，又不知为何，心底缓缓升起一种的意向。

他本不该这么想，因为这不是他的错，不是……不是……

……难道不是吗？

笑声渐渐消失，姬幻的思维越来越缭乱，像蒙上一层雾，又像有人搅动了他的大脑，把清醒和理智通通夺走。

【……因为是你啊，姬幻。】那道声音再次响起，【难道你忘了自己是谁？】

“我……”

【比如背叛……他为什么背叛了你，因为你是肮脏的泥泞，你是逃逸的罪人，你本该死去……】话语变成尖刺狠狠扎入心里，声音与记忆中的某人的声音重叠。

【［洗不去污秽的罪人……你凭什么会被追求澄澈的他所接受？］】

“混账……给我闭嘴！——”姬幻双眼通红，感觉浑身都因为这些话发烫，肾上腺素飙升，愤怒直冲头顶。

他狂躁地向四周释放力量，也只能摧毁房间里的物品，毕竟他压根影响不到脑子里的声音。

不待少年冷静，声音继续说道：

【他根本没把你当成什么重要的人，要是他真的在意，又怎么会对你不闻不问？】

“你在胡说什么，”姬幻无力地反驳着，“他也要照顾冰晶姐……”

【是吗？你什么时候这么会体谅别人了，姬幻？】声音好似嘲讽，【那现在呢？过了这么久了，他为何至今也没有来找你？】

“……”他无法反驳。

因为他内心一样抱有疑问。

【其实他不在意你，从一开始，就是你去强行介入他的生活不是吗？他答应你，也不过是为了得到一份真正的清静……】

【就如同他送你的那个……】姬幻下意识抓住胸前垂落的丝带，【你难道真的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少年死死地拽着柔软的丝带。

声音笑了一下，它现在越来越接近姬幻的本音了，说出这些话也如同姬幻自己在批判自己一样，越来越令他分不清真实。

【你自己不知道吗？就像明明是亲人，姐姐们却还是抛弃了你一样。】

【你根本不是仙子。你是仙境的异类。】

【姬幻，你是个占据仙子之躯的人类啊。】

姬幻的双瞳霎时间缩小。

幻之化身终究沉沦幻梦。

不知何时醒来。

——

灵犀阁选拔彻底结束后，新一届灵犀阁阁主已然定下：

艺术之灵颜爵，时间之神时希，生命之母花翎，御王黎灰，情公主艾珍，雷电尊者庞尊，水王子水清漓……还有，毒娘娘毒夕绯。

没错，最后一位并非水清漓的妹妹冰公主韩冰晶，而是在他们抢夺灵犀之力失败后换成了毒娘娘毒夕绯。

她凭实力从妄想趁换届拿走灵犀之力的镜仙子曼多拉那处带回韩冰晶，然后将灵犀之力完好无损地带回。

遵循诺言，毒夕绯代替冰公主成为最后一位灵犀阁主。

灵犀阁的事暂且告一段落，水清漓此时的内心及其复杂：先是妹妹韩冰晶放话不让自己管她，回到冰晶宫不愿与之相见；再是司仪颜爵依然希望他继续担任灵犀阁主，毕竟灵犀阁内仍需自然之力的代表，介于他先前已经犯下错误，在这之后自然更加需要尽心尽力地守护，以弥补自己所犯之过。

对于前者，他虽不清楚妹妹为何突然对他闹了脾气，但既然她不愿见他，只得委托颜爵代为照顾；后者已成定局，该做什么他心中有数。

除此之外，他心中还有在意的事。

——姬幻。

在少年露出那副神情带着背信者离开的时候，水清漓便有了一丝冲动，最终在理智的提醒下，按捺住自己直到把应做之事完成。

终于，一切结束，水清漓来到了这里，一片白雾笼罩的角落，或者说，幻之领域的入口。

蓝发男人拿出一片不知名的紫色花朵，它像是别人随便想出来的模样，不遵循自然规则生长，仍有一种独特的美感——它是进入那片白昼幻域的信物与钥匙。

可是，他还是来晚了。

还没等他输入仙力，花儿便枯萎失去色彩，消散在白雾里。

钥匙碎了。

水清漓愣在了原地，这时不知怎么回事，他突然想起少年曾对他说过的话。

［梦，是精神沉眠后必然到来的‘夜晚’；而幻，是比梦更加琢磨不透的概念，虽被我讲述为‘白昼’，但实际上，它没有时日的概念。］

［因此，我的昼隐幻域是比我姐姐的梦境国度更加难以找寻的地方，它无处不在，同时又哪也不在。］

［哼，这个给你了，我刚给你做的……如果想来找我，就去这片白雾的角落吧，也算是给你单独留了个小门，只有你还有这份信物，就随时能来找我玩！］

少年活泼的模样好似历历在目，但是眼前这个情况，只能让他由此得知了一件事。

——水清漓见不到姬幻了。

男子站立于一片浓雾中，雾开始消散，因为钥匙消失，它所对应的门也该消失。

水清漓眸光平静，没人能窥见他眼下掀起巨浪的心。

——

浮空岛上的华严镜宫，曼多拉在这次失败后，心情十分不友好，但她却再一次听到了那个能直接出现在她脑海中的声音。

同样窸窸窣窣、不知何处传来的不明语言，但能让她直接听懂其表达的意思，这一次，转化的表达也更加清晰。

【外来者……寄生世界的蛀虫，必须被清理。】

曼多拉沉默地听着，不知道祂在说些什么，不过，祂也不需要她清楚。

【……原初之火……才是世界最大的疾病，吾现……不能直接解决这个外来的‘肿瘤’，】听到这，曼多拉眼眸微沉。

【……但汝可以。】

【为吾清理不该存在的‘疾病’，让一切回归正轨……】

【汝会得到汝想要的——】

曼多拉不知道信没信，她暂时听懂了祂想表达的意思，思考片刻，她问道：

“我的报酬呢？”

祂回复：

【……给予汝需要的未来。】

曼多拉睁大了双眼，听到接下来的话语，她忍不住握紧手中的法杖。

【［沉眠的雄狮即将苏醒，它失去曾经所有，唯有怀中令垂涎者艳羡的财富。］】

——

其实这章也有点长了，写完实在不好分，就放一章吧，把小幻他们的事一次性结束，接下来又换镜头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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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永坠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