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景野离开的那天,天气格外的冷。
新港本就临水,一阵风吹过冷得刺骨,程景野早上起来的时候倒吸一口冷气,以为自己是掉进了什么冰窟。
天气越冷,人就越想睡,以往这个时候江浣还在赖床。
想到这里,还在刷牙的程景野心里一动,觉得江浣赖床的话也不是一件坏事。
或许这样他就可以自己悄悄地离开,不至于让画面看上去太过悲观。
这也是他昨天想要拒绝江浣送行的原因,他当时连江浣的眼睛都不敢直视,更别说离别时,对方的眼神。
不过天不随人愿,以往从被子里爬出来都费劲的江浣,这个时候已经洗漱完毕,甚至从外面买来了两人经常吃的早餐。
见他从卧室里出来,江浣连忙说道:“来吃,早餐吧,路上,还挺远的。”
见状程景野只好坐过去,在吃东西的时候他觉得有些好笑,人小孩儿都没怎样呢,他一个大人还紧张起来了。
“房子我一直续到了你读高中,但是你如果去县城里读高中了,应该很少回来,”程景野想想又说道,“总需要一个歇脚的地方,你外婆那里不想住,你就回这里来。”
这段时间程景野回忆了很多事情,也后知后觉地认为,当初插手江浣的事请太多了。
虽然江浣本人并不觉得有什么,但他还这么小,在程景野的影响下就渐渐的和家人减少了联系。
而程景野却只能够陪他一段路,怎么想都太自私了。
所以程景野想试着让江浣自己拿定主意,那所谓的亲情,他是看不上,不过不代表以后江浣不再需要。
只不过这一切都建立在江浣有后盾的前提下。
程景野就是他的后盾,这间出租屋也是江浣的避风港。
江浣不知道程景野那曲折的心路历程,嘴里扒拉着米粉,慢慢点点头。
“还有你穿多点,今天降温了怎么不把羽绒服穿上,”程景野下意识地往桌下面去看,见对方穿了袜子才放心,“以后在家里也要穿袜子,睡觉也要穿,听到了没?”
程景野有洁癖,家里的地板可以说是纤尘不染,所以江浣经常大冬天的赤脚在地上走来走去,程景野讲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让人改掉这臭毛病。
他像个老太太似的絮絮叨叨的,江浣乖乖听着,临了了还点点头,“知道了。”
餐桌上你一句我一句,气氛还算融洽,好像今天和往常般只是平常的一天。
直到吃完早餐洗好了碗,程景野回卧室整理床铺的时候,之前压抑下去的离愁,又渐渐涌了上来。
他把最初两人挑的床单从床上摘下来,站在后面的江浣小声问道:
“这个,你要,扔吗?”
程景野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不扔。”
“那我给你,留着,”江浣眼看着开心起来,“你回来,还能用。”
程景野张了张嘴,似乎想到了什么,复又闭上,看着江浣把自己的床单放进洗衣机里。
卧室里的东西已经收得差不多,床单撤下后,整个房间变得空空荡荡的,和当初来时没有区别。
程景野只觉得有些恍惚,如果不是眼前真切地站着江浣,他都觉得来到新港的这段时间,快得让他觉得像是一场梦。
车就停在外面,最后确定了一遍后,程景野拿起一直放在桌上的车钥匙,嘴里却说不出要出发的话。
还是江浣从房间里出来,见状说道:“走吧?”
“嗯......”程景野犹豫了一会儿,“真的要和我一起去吗?”
“嗯,一起去,”江浣笃定地说,“我要,送你。”
就知道会是这个回答,程景野在心里叹了口气,点点头提着行李箱走了出去。
去县城的路,以前觉得还挺远,但这一次程景野却觉得很短。
出门的时候已经快接近中午,冬天只有微不可察的阳光,散发着薄弱的热气。
程景野想起来最初刚来这里的时候是个大夏天,夕阳像血一样映照在天边,无论是人还是事,都已经大不相同。
车上打着热气,原本以为会格外沉默的路程,江浣倒是一直在找话题。
一会儿说自己的期末考试成绩,一会儿说竹竿儿又长高了几厘米,叽叽喳喳的倒还十分热闹。
程景野边听边笑,侧过头看了一眼,“你怎么还没长高呢?还是和当初一样,像个小土豆。”
“我长高了,是我们,老是,在一起,看不出来,”江浣笑笑,“等你走了,再看见我的,时候,就会发现,我长高了。”
程景野听到这句话,又回头看了对方一眼,见江浣仍然笑着,于是威威勾起唇角,“好,我看下次见面的时候,你会不会超过我。”
“超过你,太难啦,”江浣低着头说,“我只要,和你,并肩,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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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车停在县城里后,程景野带着江浣去餐馆里吃了顿饭,饭桌上江浣也没有表现出难过。
小孩儿的心情来得快,去得也快,见状程景野反而轻松了不少。
吃完了饭,程景野开车把人送到了车站里。
车站人来人往,叫卖声吆喝声层出不穷,售票口排起了长队。
程景野看了一眼,对江浣说:“你先站在这儿等,我给你买回去的票。”
“好。”江浣点点头。
话说完,程景野就转身扎进了人堆里。
信息化时代更迭了这么多年,这里还停留在最原始的人工售票,等到程景野排完队出来,身上的衣服都被挤得汗湿了。
江浣还乖乖地等在原地,程景野走过去把票递给他,“走进去右转,回新港的车就在最边上,把票递给售票员就行。”
“好。”江浣点点头,把票揣进兜里。
“那......”程景野说,“我看着你进去?要上个厕所吗?”
“不,”江浣摇摇头,然后又似乎想起什么,连忙点点头,“我去,上厕所。”
程景野不疑有他,“那我在这里等你。”
目送着江浣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程景野双手插兜站在原地。
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江浣回来。
这里人多,程景野怕江浣走丢了,刚准备去找人,就见江浣按照原来的方向回来。
“怎么去了这么久?”程景野问道。
“人,人多。”江浣没有看程景野的眼睛。
想来也确实是人多,程景野点点头,刚想说话,江浣就突然打断道:“我,我的钥匙,好像掉在,车里了。”
“嗯?”程景野顿了顿,想起刚刚下车的时候还特意检查了一下随身的东西,“不会是不见了吧。”
“没有,”江浣连连摇头,“掉在,车上了。”
程景野皱皱眉头,所幸车站里的票不限时间,于是只好带着江浣回了停车场。
打开车门后,程景野把副驾驶的上下左右都摸了个遍,压根没看见钥匙的影子。
“不见了吧,”程景野说,“我把我的给你。”
“不,不用。”站在后面的江浣走上前来,他背过身子在车上摸索,片刻后小声说,“找到了。”
他手里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把钥匙出来,上面还穿着当初的那条链子。
程景野狐疑的看着江浣,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拉上车门说:“没掉就行,走吧。”
话音落了,江浣却没有动弹。
他手里拿着那串钥匙,头低得看不清楚表情,停车场里很黑,程景野看不真切他在想什么。
隐约间,他看见江浣的肩膀微微耸动,霎时间又平息了。
“走吧。”
江浣说。
回车站的路上,江浣走得很快,不消片刻就到了车站门口。
程景野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其妙的,他很想抱抱这个小孩儿。
这么想了,他也就这么做了,程景野把江浣抱在怀里,拍了拍对方的头,“好好学习,好好吃饭,知道了吗?”
江浣一开始身体很僵硬,到后来他将头埋进程景野肩膀里,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
“有时间我来看你,”程景野说,“有困难随时和我打电话。”
“好。”江浣点点头。
“走吧,”程景野松开面前的人,“到了给我发消息。”
江浣低着头,这一次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转身走向了检票口。
他没有回头,径直拐弯,穿过熙攘的人群,上了回新港的车。
车辆刚起步,他放在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程景野的消息停在上面:
[口袋里有给你的钱,拿去买个新手机,把你那大哥大给换了。]
心里微微一跳,江浣朝兜里一摸,里面放着一个红包。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塞进来的,他竟然没有察觉,打开一看,里面厚厚一叠钞票。
手机上的字体越来越模糊,江浣想擦眼睛,却摸到了一手的眼泪。
傻子程景野。
这个人都没有发现,自己今天折腾来折腾去,其实都是故意的。
他根本没去上洗手间,只是在转角的地方一直看着程景野,直到对方要来找自己的时候才出现。
钥匙他也根本没丢,一直揣在身上。
程景野竟然都没发现。
窗外的风景不断变换,江浣哭着哭着又笑了。
不得不说,他很幸运,他能够窥见程景野这道光。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以后的这些年,他都要靠着那残留的温暖度过了。
来咯!下章快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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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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