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西江月

七月甫一过去就是西荣的耶慕达盛会。

耶慕达的历史比曾经的塞曼王朝还要悠久,是先祖们为感念长生天而定下的庆祝集会。

在这一天,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需要换上游牧装。

素杳曾经听皇兄讲过,在民间的这一天,百姓们会在夜晚时燃起篝火、载歌载舞。

而皇宫中这个节日就显得有些中规中矩了。

素杳一早就被阿梓和佩儿拉起来梳洗打扮。

往日里做了形式披在肩后的长发,今日也被扎成两根辫子。

再点缀上些状似蝴蝶花草的装饰,她捧着脸凑近铜镜。

“你们说,本公主到底是漂亮还是不漂亮?”

身后二人被她的话逗笑,阿梓赶忙说:“公主当然漂亮了。”

“是呀。”佩儿也附和着,“公主是我见过最美最美的女子了。”

素杳长叹一口气,正打算一头倒在梳妆台上,却被俩姑娘眼疾手快拉住她的胳膊,生怕她一脑袋下去把妆蹭花似的。

“我早就不信你们了,这宫里就我一位公主,所以你们都哄着我。”

阿梓和素杳调笑惯了,私下里说话的胆子比平时大多了。

竟然也学着揶揄她,“公主,奴婢虽未曾读过几本书,但也听过一句话叫做……”

“女为悦己者容!”

“女为悦己者容!”

两人一唱一和的,听得我直捂耳朵。

“好了没呀?不想听你们唠叨了。”

“就快了。”佩儿笑着答:“公主,您想试试画花钿吗?”

“花钿?”

素杳来了兴致,从前从中原的册子见过他们女子会在额间饰一花纹。

“是啊,奴婢新学的画法。”

“好呀好呀。”

今日穿的衣服是一早就搭好的,整套的主色调都是暗红色混着泛青的湖蓝。

就连头顶的额饰,都戴的是镶着深棕色的蓝色珠玉。

佩儿在素杳眉心的位置画了一簇红色的花的样式。

她端着镜子仔细瞧了瞧,“这是什么花?”

“桃花。”

“红色确实和我的衣服更搭一点。”素杳又认真看了一遍,“只是这珠子有点挡住了呀……”

眼看她又要胡闹着做点什么,阿梓赶紧拦着,“公主,这套衣服是皇后娘娘派人送来的。”

“母后不会怪我的。”

“但是……”阿梓但是不出个所以然来,一旁的佩儿迅速接过话,“但是这花钿在珠玉之后,也有种隐约朦胧之美。”

知她们是想的法子,但也算了,左右这宫中也不会有人如她会欣赏这花钿。

毕竟他们大多厌恶中原。

不对。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脸。

眼瞅着时辰快到了,也不知蒲将军会不会带他赴宴。

倘若遇上了,定要叫他仔细瞧瞧我这花钿画得好不好。

-

收拾好过后正打算出门,皇帝竟过来了。

行了问安礼后,素杳出口就是恭维话,“您今天穿这套衣服真好看!”

南桑樊想摸她的头,但最终还是没有,因为他看见了她头上繁复的装饰。

“打扮这么漂亮。”

他夸赞着素杳,她笑嘻嘻地挽住他的手,带着皇帝往殿里走,“没有母后漂亮。”

“那当然,你母后现在还在梳洗呢。”

“哇哦……”

她夸张地说着,“父皇现在来找儿臣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看你了?”

皇帝装作生气的样子,素杳忙哄着,“可以,可以。”

“听你母后说你在学箜篌?”

“对呀,刚开始。”

“礼乐司的琴?”

她挠了挠头,毫不犹豫地出卖南桑屹,“皇兄拿过来的。”

“朕找人重新给你制一件。”

“真的?!”素杳眼睛一亮。

“父皇何曾骗过你?”

她猛扑进他怀里,“谢谢父皇!”

“耶慕达礼物。”皇帝拉着素杳坐下,又示意跟着的几个宫女太监先出去。

等人走后,他才犹豫着说:“今日朝堂之上,有人提及你已至适婚年纪……”

素杳“刷”一下站起来,急切道:“父皇要将我赶出皇宫?”

“这是说的什么话?”

他的声音也不免大了一瞬,见她委屈,又叹了口气来牵素杳的手,“杳杳不嫁人也没关系,朕和你母后、皇兄都会护着你。”

“真的?”她别扭着问:“那父皇现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你这孩子,父皇只是想问问你,可有心仪的儿郎?”

心仪的人?

素杳想了想,一个没留神,鬼点子又上心头。

“父皇,我都没见过几位公子呀。”

皇帝果然上钩,沉吟一瞬,“朕叫人选几幅画像送来?”

“不要。”她说:“父皇不是说我可以一直留在宫中吗?”

“自然。”

“倘若父皇让儿臣出宫门的话,说不定我在荣都就能遇见心仪的男子了呢。”素杳憋着笑,“这样一来,我们都不用离开自己的家庭,多好呀。”

皇帝回过神来,无奈看着她,“你呀,就是想出宫去玩。”

“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她拉着他的胳膊撒娇,皇帝也没法子,答应下来,“耶慕达之后再去吧,记得多带几个人。”

“谢谢父皇!”

“要不要我和你皇兄说一声?”

素杳的头霎时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连说了四个不要,皇帝也笑起来,“我让统布跟着你。”

统布本是御前的侍卫,但不知何时起,几乎已成了她一人的侍卫。

知他是担心自己,素杳这次便没有拒绝。

-

天色将晚,素杳正拎着长袍上的装饰腰带往朱雀台去。

不过半个时辰就要开始宴会了,然而路过长林时,竟见一身影在其中徘徊。

她生了好奇,靠近了点。

这不正是她想找着的沙里是谁?

“沙里!”

素杳喊一声,他听见动静便又要走过来和她行那并不标准的礼。

她制止了他的动作,直接撩起额上的珠串,问他:“可还标准?”

沙里木然点头,“好看。”

“我是问标不标准?你在中原时没见过女子画花钿吗?”

“标准,就是这样的。”

素杳便高兴了,左右看了几眼,没发觉其他人。

“你自己在这儿干嘛呢?你不是来赴宴的?”

“是。”

“那怎么不进去?”

沙里扭过头去,半天才从嘴里憋出一句,“他们说不认识我。”

素杳有些尴尬,竟然一不小心就逼着人讲这不想宣之于口的事。

“没事。”她拍拍他的肩膀,“我带你进去。”

沙里闻言往她身后看,“公主今日未带仆从?”

“他们先去帮我选菜了。”

她伸手想去拉他的手腕,这才注意到他的游牧装似的,“你穿这个很适合你。”

“第一次穿。”

见他那副样子,素杳忽然松了手,问道:“你今年几岁?”

“十六。”

看这身高,素杳一直当他不过束发,原是较她还要长一岁。

想必小时候受了不少苦才会这般羸弱单薄。

但纵然如此,他竟还这般单纯,也实属难得。

长林距离朱雀台还有一段距离,但却是往公主殿中的必经之地。

往宴席走的路上,她问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人面色一红,小声道:“迷路了。”

其实也料到了。

正打算问他去了何处,他却忽然说:“公主可是喜欢中原文化?”

素杳心下一惊,忙让他小点声,“你知道就好,别说出来呀。”

于是沙里立刻闭紧嘴,补了一句“好的”,又重新闭上。

她被他逗笑,和他解释,“我亲近的人都知道,但是知道归知道,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虽然不会掉脑袋,但也不愿惹麻烦。”

“您是公主。”

他的眼神认真,意思也很明显。

你是公主,谁敢要你的脑袋?

素杳也点点头,颇为骄傲的样子,“那你和我讲一讲中原?”

“中原……”

他停下步子,正巧站在那棵梨树之下,只可惜这个季节那上面没有花朵。

所以显得孤零颓败。

沙里带着一抹淡淡的笑,看向天边还不太明亮的月亮,似是在回忆。

“再过半个月就是中原的中秋了。”

“中秋是什么节日?”

“团圆的日子。”他问她:“你听过嫦娥的故事吗?”

素杳一边往朱雀台走,一边听他说:“嫦娥误食长生药而飞入月宫,因此后羿祭月思念妻子,这便是中秋的来历,也叫祭月节。”

“可有何习俗?”

“赏月饮酒,燃灯观潮,烧香祈子,游街猜谜。”沙里低下头,“往年的这一日我都会和母亲一起,但是她总是思念父亲,所以……”

恍然反应过来,他忙转身站在素杳身前,“公主,我不是有意在背后议论将军的,我……”

她点点头,往旁挪了一步。

方才这人在她对面挡住了大半光源,现下视线重新清明起来,她问他:“介意告诉我你的母亲吗?”

沙里一瞬的惊慌在听闻她这句话后终于卸去,语气温柔,“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只可惜福薄命短。”

所以这才是他一定要回来的原因。

素杳拍拍他的肩,“节哀。”

“谢谢公主。”

没再说什么多余的话,她便领着他往朱雀台上去。

宴席上人来了大半,除皇帝皇后以及太子以外,在座的人几乎都到了。

见沙里跟着公主入席,一时间各种眼色的人都有。

仅仅是他坐到角落后不稍片刻,已来了几人同他唠着莫名的家长里短。

素杳见惯了这些人的拜高踩低,无意识瞥去视线,竟见着在她对面的煜瑾正闷下一杯酒。

还奇怪着,又和其身侧的蒲里禄刺对上视线。

只是在发现素杳看他的同时,他笑眯眯地朝素杳举酒杯。

她便也回以微笑。

-

宴席一如往日的无聊。

无休止的恭维话之后,便是素杳自小看腻了的歌舞。

马头琴拉得人耳鸣,察尔基拍得她头疼。

她看向高台上的蒲皇后试图对上视线,但皇后完全不搭理她。

于是她又看见太子跟着音乐拍着手,似乎欣赏得很。

那样子倒是同皇帝如出一辙。

素杳摇摇头。

煜瑾又抿了一口酒,正认真看着伴舞,许是察觉到什么,在他将要看过来的前一秒,素杳立刻移开了视线。

角落里光线太暗,她看不清沙里在做什么。

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一曲歌毕。

某位不知名的老头站起来举了酒杯说要敬皇帝。

她听见他说了一堆感恩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话,又说这是皇帝的功劳。

皇帝被哄乐呵了,老头继续道:“刚才这歌舞的主题便是庆典日。”

“确实和以往的不一样。”

“当时臣正为难着要加入点什么才能不失新意,是小女的玩具给了臣灵感,干脆就以这小辈们在庆典这一天的活动来展现我西荣的繁盛。”

“孩子们才是最能体现一个国家的状态的。”南桑屹看来是真的喜欢刚才那个节目,“父皇,您可还记得小时候儿臣和杳杳与您去荣都?”

“自然记得。”皇帝看了素杳一眼,笑着说:“那年杳杳还小,闹着一定要出去,结果在街上看见一位乞儿,还将腰间的玉佩送了出去。”

蒲皇后纠正皇帝越说越偏的话,“皇上回来为饶是都城都还有乞儿一事忧心了很久,说社会的繁荣是从孩童的眼睛里体现,看来西荣的路还要走很久。”

皇后的话让在座的臣子都沉思起来,南桑屹道:“行则将至。”

“好!”

皇帝很满意他的觉悟,举了酒杯要齐饮。

一杯下肚,许久未曾开口的蒲里禄刺忽然道:“说到孩童,臣记起瑾儿小时候动不动就要入宫,后才听闻是公主自幼就爱和他玩耍。”

话音刚落,素杳眼瞧着皇帝、皇后和南桑屹的神色瞬间一变。

而坐在蒲里禄刺身侧的煜瑾,更是皱着眉立刻看向他的父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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