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若是从怪异的梦境中醒来，滋味定然不好受。

方晗也不例外，她几乎是挣扎着从梦中抽离，没有听到结局，心神恍惚，心口也跳得很厉害。

外头的天仍旧灰暗，魔族不爱往高处住，对问鼎天穹毫无兴致。低矮的平原上，天色如墨泼洒，黯淡一片。

这样的夜里，小院又悄然无息，方晗彻底没了睡意，推门想吹吹风，却见院中藤架下有个修长如竹的身影。

她清醒了点，第一反应自然是怪异：“你半夜坐在这干什么？”

又道：“我竟全无察觉到你的气息。”

是徐玠刻意隐瞒了？

原本静坐于此的徐玠，没想到她会陡然推门而出，需知寻常此刻，玄女早已睡熟了。

他一时心虚，差些说了谎话，想着该怎样回答她的问题。

“你脸色不好，做梦了？”他缓了缓二人间尴尬的氛围，才低下嗓音，“我可以说谎吗？”

这话拿来问方晗，她自然要说不许，可他想说假话，又不必她同意。

所以，徐玠这一发问，反而让方晗一时发愣，她拧眉：“直说。”

他的嗓音和夜风一般柔和，几句话打岔的功夫，让他整理好了思绪，有条不紊道：“神交后，我的气息对你而言不再陌生。至于我在这里，是因想看看你。”

方晗裹着衣衫，不语。

徐玠习以为常，又说了几句：“本想骗你只是顺路，可又想，说几句好话你也不会喜欢我，还是坦诚点好。这几日，我处理好琐事，就会来此坐上一会儿。”

他每一个吐字都很轻，落在方晗耳朵里像催眠，烦躁的心情被抚平些，她没有离去，而是坐到了徐玠身旁。

此举让徐玠眼尾微扬，沉闷不乐的双目因她而变得充满生机。

雪莲不在，幽昙仍然监视着，方晗艰难道：“是做了个噩梦。”

她无法描述梦中感受，别人看不到她也就罢了，偏偏最后那让人抓心挠肝的疑问更让方晗挫败，没想到她也有看不到电视剧结局而发愁的一天。

别说幽昙仍在暗处，就是无人监视，她也不知该怎样去描述梦中所想。

徐玠细细瞧着她的脸，试图从她冷然的眉目里看出些什么。

被人看不稀奇，方晗没少让人打量过。每当有人察觉出她行事怪异，性情古怪，总要将她上下扫视一番。

她随意坐着，徐玠凝了好一阵，看够了，才不舍地开口：“原来你也会做梦，不知以后可会梦见我。”

方晗听惯了他说这些话，平淡道：“梦境，我控制不了。”

徐玠笑了一声：“倒也是。”

空气中传来宁神的香味，与方晗从前在山月岛闻到的类似，她支着额头，余光瞥了眼身下所坐的吊椅。

这里一草一木，不仅有山月岛的影子，亦有她山头小家的痕迹，宁神香恐怕也是他有心种下，知道她没事就爱闭眼入睡。

方晗轻道：“你做这些事，有何意义。”

他已清楚横在二人间的天堑，何必？

二人难得心平气和地谈话，徐玠不可自抑地泛出喜悦，心腔里酸涩与甜蜜掺杂，无论他是何身份，面对玄女，总能不自觉带上怯意。

他先是一笑：“这事没有意义，我心底很清楚，玄女只是不清楚我因何做这无用之功。”

“修仙者常说忘情方能悟道，真要如此容易，怎会千百年来无人飞升。”徐玠轻轻闭眼，感受风从他脸庞上拂过。

“明知不可为，还要做下去，这就是牵挂了。”

“无稽之谈，”方晗漠然地说了句，“既然修仙，为何牵挂于此。”

徐玠不这样想：“情念本身无错，要想超脱，岂能避之不及。”

这样一说，显得方晗狭隘，她过去受小说影响，顺理成章地认为这世界也是修无情道，没想到走的是神农尝百草路线……

她哑然：“你如今是魔了。”

在她模糊的记忆里，此文设定中，妖魔不能得正道，故事的结局，徐玠也死得透透的。

不愿被提及的身份，经她一再提起，徐玠静坐相望，清润一双眼，浸着哀色。

他想豁达一些：“明知如此，执意而为，才能显出我的诚意。”

愁意不曾从他眉间褪去，如纱轻覆。

藤椅下，方晗出神思嘱。

她明白徐玠的用意，到这时，对他的厌恨也没先前来时那样多。

是因他的脾性与原文截然相反的因故吧，方晗这样想。

他没有变成邪魅冷傲的魔头，让她数次嫌恶的不稳定发疯也有所收敛，还试着去理解方晗所来的现代社会。

这院里种的花有宁神之效，藤椅也与她在山间小院所造的极为相似，一切都是徐玠的手笔。

这人有着让方晗最讨厌的来历，偏偏又摆出最柔软的态度来应对她的刻薄。

方晗伸手轻抚边上的花枝，为难：“你别这样。”

“我知道你想对我好，可我很难被满足。”方晗神色如静水般，“别继续了。”

这话接下去便显得场面更悲伤了，徐玠竟然回避，说起别的。

“你不用担心，”徐玠与她并肩而坐，看向宁神花后面低矮的花枝，“再过一段时日，这里其余的花苞就会绽开。”

方晗心想她哪里担忧，看他这幅自欺欺人的样子，懒得拆穿，无言相对。夜里的风带来浅淡香味，本就不俗的景色，有他的陪衬更显雅致，

“那里真的很好？”

他心驰神往，尽力幻想她的世界，她的来处。

有过幽昙的警告，方晗不打算与徐玠聊太多关于现代的事，徐玠也知她抗拒，垂下双眸：“我只是好奇，你的过去……让你有了如今坚韧不拔的性情。”

他仰慕她，敬爱她，怎么可能不好奇她的过往生活，只是不敢直言，生怕玄女不悦。

徐玠话一出口，方晗就见到了幽昙，这些花来得诡异，徐玠也有所察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宫中不曾有过白昙花。”

他走上前，指尖在夜色中泛着青白，直直截下一朵，掐断于手心。

方晗：……

它以为这里的人看不到NPC，居然是可以的，还能亲手摘下NPC的化身。

“你摘下来干什么？”

本来命就不好，还敢惹这些跟□□一样的NPC。

徐玠蹙眉：“一是奇怪这些毫无由来的花，二是见你总望着白昙……你喜欢？”

摄像头幽昙此刻在徐玠手里被搓圆捏扁，方晗眨了下眼。这花可以无限刷新，她没有折磨的想法，摇头道：“我不喜欢。”

她过去在山月岛的院中也种花，后来去了凡间山头，院里也有绿植，不过徐玠从未察觉到她有多喜爱花草。

他顺着她的话，想起曾见到的那一幕。

白色莲蕊被她捏碎，又自行融合，在她掌心复生。

当初徐玠并不关心玄女，她身边的奇景怪象，与他更无牵扯，只当是什么秘术。

昆仑脉极寒，与记载中的灵草神花全无联系，徐玠在沉默中放下手中的碎叶，掏出帕子，将手指间湿润的汁液擦去，难得表露出一丝憎恶。

“你该走了。”

方晗见他站在原地愣神，余光见白昙枝蔓缠绕，于心底暗笑一声，道：“不用问那样多，知道了也无益。”

魔宫内的白昙，总是出现在她身边，徐玠记下这事，敛眸离开。

“早些歇息。”

做了梦，方晗睡不着，也听出他是随口一手。徐玠这人要是真想她早些歇息，恨不得亲手把她送房间里盖好被子关上灯，还会顺手点个香。

待他当真走远，方晗扯了扯幽昙花的藤蔓。

“我做了个梦。”

她直接问：“我的梦，与真实生活有没有联系？”

幽昙缓缓道：“方晗，你的用词有时要注意。何为“真实”？这里也是真实。”

它继续道：“什么梦？”

方晗斟酌道：“我梦见现实里的同事，提到了这本书，还说改了结局，可会改变此处走向？”

“……”幽昙沉默了一会儿，“不会。”

“那结局是什么？”

“抱歉，”它婉言，“我不能告知您。”

听它这样说，方晗换了个思路，“她们所说的剧情，和这里并不是一个世界？”

不同的剧情都有平行宇宙，方晗分明在仙侠文，却总时不时误会自己在科幻文。

“你把我们想得太神通广大，”幽昙听起来很和蔼，像个笑面虎老油条，“不是每个剧情都会生成小世界，没有必要。”

这个世界听起来也没什么必要，方晗消极的念头扩散到自己身上，她被迫当什么救世主，却根本不关心别人，莫名其妙的责任担子压在她肩头，让她整日不爽。

幽昙听起来比雪莲更会安慰人，鼓励她：“你感到累也正常，这里的人和你过去遇见的大有不同，但对你来说也是一种磨练。”

漂亮的花，在漆黑的夜里，卷缩成一团幽昙树，诡媚香气让方晗抵触。

“你应该去帮助林素，帮助徐玠，使他们走上既定的道路。在这段路程上，相信你会有所收获、有所成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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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神农尝百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