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十
大清早的天还未亮,外边就已有了鞭炮声。
林逾冬这队伍特地经过东街去北街,可能是因为西街并不算吉利意头。
这会儿街上几顶轿子加上二三驾货马车,浩浩荡荡地往元京城西北角去了。
叶抒苒此时已经在陶记里塑着别的款式纹样了。
院中又重新酿了一缸稻禾与石灰,冬季发酵所需时日会有些长,所以她提前酿制了一缸。
“叶姑娘,林大人那边给请帖啰!哈哈,我们几人都可前去呢。”
老辛拿着朱红色鎏金帖走入铺子里,人逢喜事精神好,容光焕发的。
“老辛,以后唤我抒苒便可。傍晚便可以入席了吗?”
叶抒苒放下手中的上色灰,她刚塑好一个小麒麟,正要给细部上纸筋灰,然后染上色。
“好嘞,抒苒。林大人酉时开宴,届时我们前去就是了。对了,你有见到阿昀那小子吗?”
老辛点了点头,眼纹褶皱微深,眯眼乐呵着。
“没有看到他哎。”叶抒苒摇了摇头,有些疑惑。
平日里这时分阿昀他应当在铺子里打点了。
怎么还没到呢?
她一直在忙活着别的事情,老辛不说,还真没注意到。
她话音刚落,阿昀便脚步虚浮地走入铺子里,眸外一圈青黑。
“阿昀,你怎么了?”老辛惊讶地看着阿昀这幅样子。
“嗐,甭提了。之前你不是说夜晚经过那西北角的荒井时会被魇住么,我当时不信那个邪。”
“找了天晚上便去了,那处真真的荒凉,这井旁还有一家寿衣铺子,晚上铺外面挂白绸的!”
阿昀扶着旁边的门框,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他接着说。
“那时我见了就觉着奇怪,心里也怪害怕的,我就跑了。这几日我都梦到了那口井!无一例外的,我半夜惊醒后便一夜未眠。”
阿昀觉着自己那小心肝都快吓没了!
“你这小子混莽极了,这怎么能偏的不信邪呢?”
老辛气得怒拍大腿,“晚些时日我得带你这小子去道观里烧烧香。”
叶抒苒给阿昀倒了一杯热茶,说道:“缓缓吧。”
阿昀应该是被自己吓着了。
不过听他这般描述,确实怪邪乎的。
“多谢!”阿昀接过茶喝了下,面色便没有刚刚所见的惨白。
“那晚些时候,你还去林侍郎新府赴宴么?”
老辛瞧着他侄子这苍白面色,甚是担忧。
“这入宅宴我便不去了,怕冲撞了林大人的喜气。过几日找道长问问。”阿昀嗐叹了一声。
“那也是,你好生歇着吧,看看铺子也成。”
老辛说着从衣内拿了一平安符出来,朝阿昀递了去,“这是我早些年在菩提观求的,你先收着。”
“这可怎么使得?”阿昀连连摆手。
“带着它,说不准你今晚就不会梦到那地方了。”老辛掰开他的手,将平安符放到掌心。
“多谢叔。”阿昀哽咽着收下了。
叶抒苒看了他们一眼,心里有点动容。
她垂下眼眸,手中的小麒麟已经做好的,形神与梦中的那只更接近了些。
只是那些纹路并不确定是什么。
隐约记起来她父亲有给她说过。
她在铺子里干了些杂活,等着晚上去赴宴。
中间已经有些富商来铺中询问彩塑造价了,她与老辛回复问价。
那些富商则是笑吟吟地说过些天,他们也要来定制些饰物。
红日渐落下,叶抒苒与老辛以及顺带捎上的施冶便出发了。
约半个时辰多,几人抄了好几条近路,终于走到了侍郎府。
不得不说这府邸离东街是真的有些远。
“辛叔啊,咱为什么不请一驾马车?”
施冶喘着粗气,上次这么累还是来侍郎府作影墙,他一个人来回拉了好几车。
“这不想着上次也是这么过来的嘛,没成想饿着肚子走来竟是这么不容易啊。”
老辛讪笑两声,偷摸着瞥向旁边的叶抒苒。
她出了些薄汗,脸庞粉嫩微红,恰才赶路所致的。
“都到这儿了,走吧,我们进到府里坐。”叶抒苒说道。
朝迎客小厮递交了请帖。
没想到那小厮目露鄙夷,语气不善地问道:“这请帖莫不是你们偷来的吧?侍郎大人会邀请你们?”
“你怎么说话的?”施冶有些急性子,听到小厮这样胡说,他气不过就想要动手,立马被老辛拦下了。
“小兄弟,我们确实是受林大人所邀前来的。”老辛语气谦恭。
“是么?有什么人可以证明啊。”
那小厮依旧不信,还上下打量了一番老辛。
“你这么咄咄逼人,不知道还以为你才是主人家呢。”叶抒苒呵呵一笑,戏谑道。
“你个小妮子可别乱说!”小厮有些慌了。
此时寒月出现了,朝叶抒苒打了个招呼,还睨了那小厮一记说道:“诸位里面请,实属不好意思!”
折腾了好一番,几人终于在旁席落坐了。
这处席位落在最角落中,周围都是些林家远房。
那些个有名有位的官家老爷夫人公子小姐,都坐在主家席位的周围。
林逾冬正举着酒杯朝各位敬酒。
叶抒苒漫不经心地往那边望去。
只一眼便望见了那金冠玉簪的男人,他正坐在裴家的席位上,抿着唇没什么表情。
倏然他似觉察到了什么目光,朝她这边的方向看来。
她有些不自然地扭过头。
周围宾客人来人往敬酒寒暄,倒是阻挡了那道视线。
“怎么了?”施冶正喝着酒,见她这动作奇怪,便不解地问。
“无事,只是忽然觉着脖子有些酸。”叶抒苒讪笑了一声。
她摸了摸瓷白的脖颈,怎么莫名的有些心虚。
“哦,那正常啊。叶姑娘在铺子里忙前忙后的,回去后早些休息啰。”
施冶理解地点了点头,喃喃着:“香啊这酒。”
接下来她随便地吃了些,这些酒酿浅喝了几口,尝了个味道就作罢。
林逾冬还是个酒蒙子,为每个席位续上酒酿。
此时林大人正醉醺醺地与一位老朝官勾肩搭背谈天说地,聊着未来宏图。
老辛有些醉倒了,趴在桌上呼呼睡了过去。
而那施冶正与林家远房其中一位男子胡乱聊天,前言不搭后语的。
怎么醉得这么厉害?
从天上聊到河里。
她听不懂一点,嗐地叹了口气。
起身想去透透气,便顺着小径出去了。
从小径走到这园林中,叶抒苒走到那影墙的后方,站着吹冷风。
把她身上微弱的酒气都吹散了。
这新院落还未置水栽树,站在这里竟然还能感受到天地间的荒凉。
今夜空中只能见天狼,漫上了些许云雾,遮掩了其他闪烁星辰。
也许明后日就要初雪了?
她在南越还没见过雪。
听她祖父说初雪之景会很美,她也想象不出来。
“哦?哪里来的小娘子啊?”忽然出现的挑逗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一个醉酒得厉害的男人朝她走来,还伸手想要逗弄她。
叶抒苒连忙后退了一步,拉远了距离。
那人的手就落了空。
她说道:“请公子自重。”
怎么在林大人院里还能遇到流氓?
叶抒苒眸色逐渐冷了下来,还松了松手上的筋骨。
“自重什么啊自重?小娘子如此貌美,不如让本公子教教你**之事?”那人朝她靠近,还朝她脸上吹气。
叶抒苒偏过头,躲过那登徒子吹的气。
这人还有口臭。
不然把他打晕在这儿吧?
“别了,看你虚成这样,你还是少干点这种事吧。”叶抒苒翻了个白眼。
“是么?不然小娘子先试试看,才能知道本公子到底行不行呢?”
那人竟大胆地冲上前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这下她还没能躲开。
叶抒苒挣扎着要抽开手,心一横,正要一个手刀劈过去。
倏然一只宽大且修长的手将那男的手臂钳制住,狠狠扭开,一时青筋尽显。
瞬间那流氓就痛得嗷嗷乱叫。
“要断了!要断了!是谁这么放肆?知、知道本公子是谁么!”
“呵,不知道。不如你说说?”裴宴秋冷冷地瞥了一眼那人。
他面庞冷冰,居高临下地睥睨着那人,周身弥漫着一股杀意。
“嘶...对不住对不住,放肆的是我...放肆的人是我...您先松松手,真的要断开了。”
那原本还盛气凌人的男人瞧见裴宴秋后,几乎要哭出来。
裴宴秋看向这人的眸中没有一丝感情,直到听到咔的一声,他才松开手。
那人便立马吓得屁滚尿流地跑开了。
似乎还不小心扑倒在台阶上,远远传来扑咚的一声。
刚刚咔的一声...
叶抒苒看了看那远去的流氓,又看了看裴宴秋。
“呃...多谢裴大哥。”她说道。
裴宴秋的眼眸暗得很,动作很轻地执起她的手,帮她揉了揉手腕的位置。
她才注意到,都红了。
刚刚那家伙抓她还挺用力的。
“你还好吗?”裴宴秋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他身上也有一丝丝酒气。
“嗯,我没事。”叶抒苒想着收回自己的手。
今夜的裴宴秋有些不对劲。
没想到他握住了,力道不大,还有些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让她有些内心不安?
某人这状态与刚才完全不一样。
“吹完风了,得回去了。”叶抒苒说道。
只见他眨了眨眼睛,好像没听懂的样子。
哦,她在和一个酒鬼讲什么道理。
但是总不能两人都在这吹冷风吧。
“那...和我走?”叶抒苒试探着问,趁他不注意一下抽出手。
“嗯。”他眼神很落寞。
怎么一副被她遗弃了的样子。
叶抒苒没人忍心伸出手,牵着他往里面走。
找一下晟徐来接他吧。
裴宴秋倒是听话地任由她拉着走,叶抒苒走着还回首瞥了那人一眼。
他瞧着似乎还有些高兴,墨眸中映了她的身影,唇边还微微翘起。
还怪...可爱的。
叶抒苒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一会儿就正面撞上了要去出恭的晟徐。
“哎?叶姑娘!你这是...”晟徐看着两人,眸子惊讶得几乎要飞出眶外了。
“哦,找着你了。裴大人醉了,你看好他哦。”
叶抒苒眼神一亮,将裴宴秋交给他,然后就逃似的走开了。
某人醉乎乎地还想着跟着她走了,被晟徐一拦,还有些愠色。
晟徐可不管裴宴秋怎么样,在他眼里,裴大人此时跟那些个醉鬼没什么区别。
只是安静许多。
“怎么每次大人醉了都能遇到叶姑娘啊。”
晟徐扶着裴宴秋到了府中的小厅,边走还有些困惑。
这小厅里林逾冬也在,他正与郑元安赏空气呢。
两人眼前出现了幻象,赏着那子虚乌有的空气。
“元安啊,你瞧那高山流水,水波点点,似春雨落啊。”
林逾冬坐在乌木椅上,身子歪斜着,手指朝空中指指点点。
“哪儿有高山啊河流啊,这分明这分明画的是国艳牡丹!多、好看。”
郑元安胡乱挥动手臂。
这么一对比起来,裴大人还正常些。晟徐抹了抹脑门上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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