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三号那天发生的事，宝芙都想起来了。
那天，她孤伶伶躺在血泊中，没人来移动她，也没人靠近她。
她视线中依然有独孤明的那幅画作《失去》，所以她判断自己还在展厅。
仅仅几秒钟前，有个古怪的男人，在独孤明的画作《失去》前，突然自杀。
宝芙生平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用这种可怕的方式寻死：自己挖出自己的心脏。
然后那个心脏已和身体分离的男人突然袭击她，她本能抬起左胳膊抵挡，他尖锐的獠牙紧咬住她不放。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被咬死的时候，一个骤然出现的黑衣年轻人扭断了那男人的脖子。
她记得很清楚，那黑衣年轻人眼神中的决绝狠厉。
就是现在阿灭眼中的神情。
扑簌一声，仿佛金属刺穿骨肉的闷响，小舞的胸口心脏部位，被一只手洞穿。
宝芙的意识重回到现在。她躺在地上，又陷入垂死边缘。父亲宋子墨趴在距离自己十米远的地方，昏迷不醒。
名叫小舞的美艳女郎圆睁着双眼，一半是人类，一半是野兽的面部，呈现奇怪的表情。
惊讶、迷惘、痛苦。
她慢慢低下头，凝视着自己的胸口。
宝芙也把目光投向那里。那胸部相当漂亮，会令许多艺术家交口称赞，可惜心脏已经被彻底破坏。
毁掉小舞心脏的那只手沾满暗红色血污，五指修长，骨节分明，轮廓很好看。
阿灭抽出手，让小舞的身体倒在地上。
宋子墨刚才的偷袭真让他有点儿吃不消。
幸好他不是普通人，头部的伤已经愈合，否则现在这屋子里的尸体不单有他，还会添上宝芙父女。
小舞的身体迅速干瘪碳化，皮肤黯淡，她瞪大的双眼，一直望着着阿灭。
“你是伏魔者……”
“你是赤丹族的僵尸，来这里干什么？”
“……我，为了他来……”
小舞艰难吐出最后一口气，她整个人已彻底成为一具黑色皮包骨，什么也无法吐露了。
阿灭抄起地上的医药箱，朝那具枯骨一击。
随着清脆的“喀嚓”声，它碎成粉末。
“接下来，你也会这样处理我吧。”
墙角，响起宝芙镇定的声音。
阿灭明白宝芙的记忆已经恢复，她想起了五月三号那天在独孤明画展中发生的所有事情。
她正用一种压抑着恐惧，充满不信任的目光看着他。
阿灭就是那天在独孤明的画展上，杀死那个咬人男子的黑衣人。
宝芙已经知道，阿灭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大门就在这时自动打开，一条修长的身影，和清晨明媚的阳光一同进入这间屋子。
低沉沙哑的男子声音响起。
“小女孩，当你把一切都想起来的时候，我会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宝芙感到心脏如同被电流轻轻击过，她抬起眼，触到一双黑宝石般的眸子。
很小很小的时候，宝芙听过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聪明英俊的青年，和公主相爱。
和所有老套的故事一样：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恋情，自然遭到公主的父亲——势利眼国王的反对。
国王是个深谙人性，善于操纵光明与黑暗，喜欢玩游戏的阴险男子。
他要惩治敢于觊觎自己女儿的青年，于是，他把青年抓起来，逼他选择。
在青年的面前，有两道门。其中一扇门中，藏着一位会令普天下男人心动的绝色少女，而另一扇门后，则关着饥饿的野兽。
故事到这里，其实可以有个简单的结局：青年面临的，无非只是生与死的选择。如果中奖选到有美女的那扇门，青年将开始崭新的灿烂人生。如果不幸抽中下下签，选到野兽那扇门，他便会立刻被撕碎。
可是故事里的女主角，公主也采取了行动。
为救心上人，她买通侍卫，弄清了两扇门后的秘密。
当青年被迫做出选择时，他看了一眼自己所爱的公主。大庭广众，当着国王的面，公主没有办法和心上人互通消息，只能朝他意味深长地眨了眨左眼。
于是，本该到此为止的结局，反而变成故事的开始。
面对那两扇门，青年罹患选择功能障碍症。
因为他不知道公主眨左眼的含义：她究竟是想告诉他，左边的门是危险的，还是想说，左边的门，是安全的？
没有人知道，可怜的青年会选择哪扇门。也没有人知道，他该选择哪扇门。
宝芙认为这是个很虐的故事，所以她痛恨犹豫不决。
不过她顶多是为上街该穿哪件衣服发愁，还没遇到过困难的选择。
那天，她躺在展厅冰冷的地板上，胳膊上的伤口正在腐烂发黑。
那个咬了她的怪物男人，在她身旁变成一堆黑色灰渣。
杀了怪物男人的黑衣青年，本来也打算用同样的方法杀死她，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
但他要动手时，忽然像被附魔的人，痛苦地倒在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颤抖着，嘴里还发出含混不清的低语。
“……画里有他的血！该死……你被咬了……我不能靠近……该死……”
“灭，对女人缺乏温柔，可是男人最大的缺点。”
一个穿深紫色正装的年轻男子映入宝芙眼帘。
宝芙看到他的背影，肩膀宽阔，腰身挺拔，头发黑得像乌鸦羽毛。
她感到自己的体温越来越低，她知道自己即将死去。
那个人温柔而有礼貌，他应该是出于怜悯才对她说话。
“小女孩，我可以使你活下去，至少比现在好。”
“……什么……”
“愿意变成僵尸吗？”
“僵尸？”
“就是刚才咬你的那种东西，不过你要是机灵，应该比他活得漂亮。”
宝芙不知道这人是怀着一种什么闲情逸致，对一个马上要死的女孩开这种玩笑。虽然他的口气，听上去并不是在开玩笑。
“……我是不是很快就要死了……”
“不，每个人体内的基因不同，对尸毒的吸收程度也不同，你的转变需要一到两个星期的过程，作为人类的生命，你还有这么多。”
“……什么……意思，转变？”
“听过萤火虫死后化成草的传说吗，一个生命在终结的时候，变成另一种生命的形态，继续存在。”
“……听上去很美……”
“不要被事情的表相欺骗，实际上一点儿不美，尤其对你来说，你会变成孳生僵尸，六亲不认，连自己的亲妈都吃掉。”
“我没有妈妈……”
“那你妈妈很幸运，小女孩，再问你一次，要变成僵尸吗？变成那种也许不会吃掉你妈妈的僵尸。”
“……僵尸都吃人吗？”
“我没见过，没吃过人的僵尸。”
“……我不要……我不要吃人，我不要……”
“懂了，看我的眼睛。”
宝芙努力睁开眼，她看到一双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眼睛。
一双闪烁着宝石光泽的黑眼睛。
黑得无边无际，让人望着望着，就无法自拔地沉陷下去。
沙哑而低沉，带着温柔蛊惑的声音，从黑暗中飘来。
“小女孩，当你把一切都想起来的时候，我会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宝芙望着眼前这双黑色的眼睛，知道这个走进屋来的紫衣年轻人，就是那天救了她的人。
也是那个把她记忆封锁的人。
“……你真了不起……不但可以让人失去记忆，还会修手机……”
她说出此刻心中最诚实的想法。
“不过你还是换了新的。”
紫衣年轻人微微一笑，视线锁住地上那只红色手机。
他伸了伸手，就像最自然不过的事，那只红色手机突破万有引力，漂浮着，然后落到他掌心。
不用回头，他也能察觉两道锋利的目光。
这间屋子里真心实意憎恶他，恨他，并敢于这么做的人，当然只有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