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个拍摄日,季雨桐全身心投入到电影创作中。
做导演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片场的大小事情几乎都会经她这里,忙起来的时候,她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可季雨桐觉得挺好,她想,人一旦变得麻木,不去思考,就不会有太多的不解和忧愁。
于是,她将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在电影上,近乎严苛地磨每一个镜头。
平静的湖面下,那份庸人自扰只在她心里,没再浮出水面让别人也困扰。
只是再忙的工作节奏,也会有松弛下来的那么一刻。
仅仅是吃顿饭的午休期间,裴若初又闯进了季雨桐的脑海。
她回想起那天晚上过后的事。
原本,季雨桐还以为她与裴若初又要生分了,不想第二日季雨桐睁着朦胧睡眼打开门时,裴若初已靠着对面房间的门等她。
那一刻,季雨桐清楚地看见裴若初眼底的微澜。
前一夜的事情,没有人再提及,似乎就这样了无痕迹地揭过了。
回到片场,她们依然很合拍,有时候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明白对方的意图。在拍电影上,她们目标一致,仿佛找回了久远的默契。
但季雨桐知道,裴若初与父亲的关系仍然像一根刺,悄悄地扎在她心里。
她还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季雨桐看不清自己的心,也看不清裴若初的,索性电影进度推着她忙起来,让她没时间去思考这些事情,她只能在偶然间的发呆时想:随性而为,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在这样的情况下,电影的拍摄进展倒是飞快。
自遇见暮云之后,春树的投稿渐渐有了回音,最直观的改变是春树手头有了余钱,虽不多,却足以使她不再因生计而难堪。很多时候,人的底气不过就是一个“钱”字。
更重要的是,自《不夜城》刊登之后,春树有了愈来愈多的读者,她的作品不断地被他人认可、欣赏,这使她心潮澎湃,读者们的追捧和鼓励无疑是催生勇气与乐观的良剂。
良性循环之下,春树整个人也更有精气神,她行事更加从容,在写作上,落笔愈发自然、灵动,开始有意试探着展现自己的风格。
虽然春树离名声大噪还差得很远,毕竟单靠文字就让世人倾慕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但那双藏在眼镜后面的眼睛里渐渐有了光,梦想散发的温暖足以抵御寒冷与迷茫。
来北城近两年,春树终于有站稳脚跟的感觉。
镜头里,裴若初的状态无可挑剔,她戴上那副无框的厚沉眼镜,缄默而沉敛,举手投足间,就是春树本树。
随着剧情一层层推进,春树脸上的表情逐渐放松起来,微驼的背脊也挺地直了,走路时,她低头的频率少了些,步伐也更快了些,笑容更是多了。
这一切的细节都在告诉镜头外的人:春树原本如死水一般的生活里重新生出了希望。
就连对戏的宫徵都会为裴若初入戏后的细微表情变化而惊叹,宫徵深知自己的演技还达不到这样的地步:“裴老师,你是怎么演出隐忍的感觉的?”
宫徵暗地里偷偷琢磨了很久,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于是虚心向裴若初请教。
裴若初摘下眼镜,温润如水的眼睛盯着她:“没演,我平时就是那个样子。”
宫徵瞳孔剧震:“你现在这样子和刚才那样子可不是一个样子啊。”
裴若初忽然一笑,如同春日暖阳下,枝头抖落的融雪。
“你怎么就能确定,现在我脸上的表情,不是演出来的呢?”
被裴若初话中的深意震慑,宫徵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骗你的。”裴若初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地接过助理递来的保温杯。
宫徵半信半疑。
真像演的,宫徵心道。
“暮云表面上看是肆意的,前期按你平时的方式演就已经十分自然,你也适合这类型的角色,灵动潇洒,敢爱敢恨,至于之后怎么演,你现在没必要想太多,不然演不好眼下的部分,”裴若初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温水,回过头来继续跟宫徵聊表演技法,“春树则完全不同,她的'根'本来就不在北城,又在追逐梦想的一开始就遭到挫折,起初她是懦弱迷茫的,会害怕失败,会担心明天,因而她无时无刻不是拘束的。”
“如果你日后接到春树这样性格的角色,试试把所有的台词先在脑海里斟酌两三遍再开口,减少明显的肢体语言,培养一些细微的、不太能直白捕捉到的小动作或者表情,特别是尽量避免与对戏的人产生视线接触,或许也会有帮助。”
宫徵十分惊喜:“谢谢裴老师。”
裴若初分明是将饰演春树的心得倾囊相授了,宫徵把话记下,觉得外界传言性情清冷的裴若初实际上挺好相处的。
“当然,最有效的办法是彻底入戏,成为春树。抛弃你原先所有打磨圆滑的表演技巧,就把自己当作故事里的人,表现得越粗糙越纯粹,呈现在银幕中的形象就会越自然越真实。”裴若初知无不言。
“那裴老师用的哪种?”
裴若初睨她一眼:“说了,我平时就是那个样子。”
现在宫徵是万万不信了。
镜头外的裴若初哪有一点隐忍的样子。
“裴老师还挺有幽默感。”宫徵拘谨地笑笑。
离她们不远的地方,季雨桐将二人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季雨桐的目光盯着取景器里的画面,心思却已经飘远:今天的裴若初状态比之前要好一些,出戏也快得多。
看得出来,裴若初的确有在调整表演方法,季雨桐稍稍放心。
但是,裴若初演这几天的戏份明显比之前更加得心应手,那种骨子里的隐忍与克制,实在太恰如其分。
连季雨桐也不禁怀疑,亲眼所见的裴若初,是真实的裴若初吗?
她不由回想那天夜里裴若初接到季承夜电话的时候。
当时裴若初那一副公事公办巴不得赶紧挂电话的模样,哪里像是正常情侣间的相处模式。
简直比工作中相看两相厌的上下级关系还要不亲近。
裴若初的性子本来就冷,挂电话的那一刹那,空气中的尘埃仿佛都凝结成了冰。
即使到现在季雨桐还没想明白,裴若初选择嫁给父亲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但季雨桐越来越不相信裴若初爱着父亲。
爱意是世界上最玄妙的东西,它或许曝露得正大光明,沸腾热烈,烤炙他人的同时也灼烧自己,或许藏在假面后,隐在内心最深处,难以捕捉,静水流深。
真的爱一个人,即便藏的再好,也总会出现某些时刻的情难自禁。
但无论沸腾热烈的爱意还是静水流深的爱意,都不像裴若初对待季承夜那样的冷淡态度。
在面对季承夜时,裴若初的眼神里,没有名为爱的东西。
退一万步来说,若是真的存在爱,为什么那一天晚上,裴若初宁可与自己发生关系,也从来没有起过找父亲帮忙的念头……
季雨桐为自己的想法不齿,却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
与裴若初的关系越亲近,她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就越多。
钻牛角尖时,季雨桐上网搜索过季承夜和裴若初的名字,试图以大海捞针的方式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倒是有裴若初作为父亲的女伴陪父亲一起出席晚会的照片流出,次数并不多,也没有引发众人的关注。
他们清白得像是互不相识,只有逢年过节裴若初粉丝在季承夜微博下的祝福留言昭示着二人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
毕竟,裴若初的经济约一直签在长风旗下的娱乐公司里。
按理说,要是媒体们将类似于“裴若初嫁入豪门季承夜好事将近”这样夺人眼球的标题打出来,整个互联网都会山崩海啸。
但网上什么也没有,连一条捕风捉影的新闻都没让季雨桐找到。
一无所获反而令季雨桐更明白其中有诡。
如若二人真心相爱,不说坦坦荡荡地将关系公之于众,至少那些闻风而动的狗仔们会嗅到不安分的气息。
季雨桐感到烦躁的是,此事还牵扯到自己的父亲。
虽然在母亲死后,父亲的私生活过得有些荒诞,可凭心而论,除了私生活以外,父亲各方面都堪称榜样,他工作勤恳、形象正面,与他有过接触的人们无一不是夸赞的。
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季雨桐还是相信父亲的为人的。
只是父亲从小看着裴若初长大,从前待裴若初可谓亲生女儿一般,是什么时候、又为什么对裴若初生出了不一样的喜欢,以至于大费周章想要续弦?
总不是为了裴若初这张脸?
季雨桐烦躁,如若裴若初的对象不是自己的父亲,她恐怕早已经将内心的所有无端恶意都安在对方头上。
哪怕她明知那些恶意不过是子虚乌有。
命门仍然在裴若初身上。
退一万步而言,即便父亲见色起意,可裴若初又为要何答应呢?
即便不相爱,他们二人有结婚的打算也是事实,季雨桐暗中观察了一阵子,也没有看明白裴若初的脑袋里究竟装着些什么。
季雨桐只能安慰自己,好在他们现在毕竟还没有结婚,或许将来某一天分手了也未知。
她猜不透裴若初的心思。
于是季雨桐心中的恶意得不到宣泄,它们无端扩散,如同一夜之间长满了整片池塘的夏日睡莲。
有时候季雨桐也会试着说服自己,何必凡事都要得出一个结果。
裴若初并不喜欢她,她钻再深的牛角尖也不过是徒增苦闷,自寻烦恼。
“季导,这段要重拍吗?”
宫徵察觉季雨桐一直盯着取景器一言不发,心里有些发毛。
季雨桐脸上的表情宫徵可太熟悉了。
每次季雨桐要让演员们再来一遍的时候,都是这一副若有所思仿佛在回忆到底是谁欠她一个亿的表情。
季雨桐回过神来,耳朵微红。
“不用了,下一场吧。”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