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离婚。”
黑夜中,雪浪奔涌,天空如同望不到尽头的深渊。
雪落在手背上,渐渐消融在暮云的体温中,转瞬间,**的手背又被下一片雪覆盖,风雪中,暮云的手开始冰凉。
春树反握住暮云的手,试图给予暮云一点点温度。
她们的目光相对,春树看见暮云眼底的惊慌,惊慌中,又有一抹坚定。
那一刹那,春树知道,对于离婚这件事,暮云已经想了很久,想得很清楚了。
好半天,春树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人生,应该为自己而过吧?”
暮云轻飘飘的声音揉在风里,春树勉强听清楚了。
她们交握的手上传来细微的颤抖,春树装作没有察觉,心里已经天翻地覆。
她何曾见过暮云这般脆弱的模样,像是面对未知的危险时,炸了毛的猫。
“应该。”
春树试图传递自己的勇气。
今年的圣诞节,太冷了。
“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春树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
雪花切断了庭院灯的光明,落在伞面上,发出轻轻的窸窣声,暮云忽然展颜,把伞递给春树:“好了,太晚了,不说这些了,阿树,先撑我的伞回去吧,再冻一会儿该着凉了。”
春树有些迟疑,她不愿意接伞:“你撑回去吧,我骑车也不方便撑伞。”
“接着吧。”暮云不肯,伸出去的手没有收回来的意思。
“关于我的事,一会儿再发短信跟你说,或者,过两天有空吗,我们可以见一面?”暮
“好。”春树一口应下。
暮云再次把伞递给她:“接着吧,你感冒了我会担心。”
这次,春树接过伞。
黑伞厚实,遮在头顶上,为她挡住了铺天盖地落下的白雪。
雪落在伞上,发出扑簌、扑簌的声音,与春树的心跳声渐渐重合。
而暮云往后退了两步,任由漫天纷扬的雪花飘落她头顶,这一次,她依旧笑得灿烂又真挚,像冰雪中盛开的鲜艳红梅:“还是要跟你说,圣诞快乐。”
好像回到了初见的那天,春树看见月亮女神降临人间。
清月的光辉在雪夜温暖依旧,散发着无与伦比的魅力,那不是错觉,是此刻真实存在的暮云。
“圣诞快乐。”春树对视着暮云的眼睛,眷恋而不舍。
暮云含笑朝她挥挥手,走进了别墅,她没有直接关上门,而是等着春树先离开。
“我爱你。”春树在心里说。
在这个风雪交杂的平安夜里,春树踩下了自行车脚踏,暮云转身朝屋里走去。
门缓缓合上。
“季导。”
季雨桐循着声音回头,身后,不知何时出现在片场的女人朝她打招呼。
岁月攀爬上女人的脸庞,挂在她的眼角,她已不再年轻。女人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扣子扣到第一颗,庄严而优雅,同色的帽子和口罩遮住她的面孔,只露出一双深邃眼睛。
“华姐,”季雨桐认出来人,眼前一亮,同她寒暄,“好难得见你,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恰好无事,就来看看,来了有一会儿了。”女人言简意赅。
这位女士便是《相逢》的原作者,笔名“华灯”。
那部让季雨桐在影坛声名鹊起的《远山》正是华灯写的,《相逢》是她们之间的二度合作了。
华灯偏好描写时代背景下小人物的**与执念,喜欢以华丽细腻的文笔描绘诡谲残酷的故事,两相反差,形成她独特的风格,读起来有一种绮丽的凄美感。
季雨桐青睐那样的文笔和故事,认为很适合搬上大荧幕,《远山》的成功也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这位作家不大爱在人前露脸,平日季雨桐和她交流剧本多通过聊天软件及邮箱,华灯也从未向季雨桐透露过自己的真名,季雨桐便取其笔名首字“华”,以“华姐”相称。
上一次华灯造访片场,还是拍摄《远山》的时候。
没想到昨日刚刚通话,她今日便来了。
当下见到华灯,季雨桐颇感意外,意外之余,她还有几分欣喜。
华灯对于文学、对于影视有自己的见解,季雨桐在拍摄困顿时,也经常发信息同她探讨。
此刻人在现场,交流更为方便了。
“华姐,你觉得刚刚这几场怎么样?”季雨桐问。
女人给予肯定:“挺好的,裴若初的演技超乎想象,在镜头里,她就是春树。”
“连你也首肯,说明她演得真的很好。”得到对方肯定的答案,季雨桐不免开心。
“宫徵演得也很不错,很像暮云……”华灯目光闪烁,“那种富贵花一夕之间失去土壤,仍试图努力挣脱命运向上生长的感觉,被她演出来了。她的表演中还有一点自己的见解,演技比《远山》那时候进步很多,她是一个好演员。”
“可以带我参观一下这里吗?”华灯忽然问。
季雨桐自无不应许。
虽然电影拍摄的时间线已经到了圣诞节,但彼时鲲城还在十一月中旬,尚没有到下雪的天气。
刚刚布景中的雪景是人工制作的,此刻没有开机,人造雪自然也停了。花园里倒是铺满了先前落下的白雪,一片洁白,仿佛雪后初净。
“这花园真不错,”华灯欣赏了一会儿赞赏,“甚至连梧桐树都有,不会是季导特意栽的吧?”
季雨桐也不谦虚:“应当是鲲城能找到的,最符合你原著描写的地方了。”
她们再一道走进别墅,季雨桐带华灯走马观花参观完一楼,又往二楼去。
她们走进向明烛的房间。
“这书架……”华灯伸手,抚上向明烛房间里年代久远的书墙。
“季导真是有心了。”华灯叹息。
布景时,季雨桐没对母亲的房间大动,特别这面书墙,由于与原作内容较为契合,她直接拿来用了。
眼见华灯如此郑重,一下子季雨桐不知该如何跟她实话实说。
想了半天,季雨桐还是选择缄口。
华灯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轻轻翻开,扉页上,写着“中秋赠明烛”。
季雨桐心里惊讶了一瞬,母亲书架上的书她没有全部翻过,至少眼前的这一本,她就没有打开过。
这清秀的钢笔字迹不是母亲的笔迹,应当是母亲哪个朋友赠予她的书。
“这书是哪儿来的?”
“这是我母亲的藏书,书架上的书基本上都是我母亲的。”季雨桐解释。
华灯随意翻了翻:“你母亲真是个爱书之人。”
华灯戴着口罩,季雨桐看不到她的表情,却感觉她的情绪似乎低落了。
“不看了,耽误你们拍戏了。”华灯轻轻把书放回原位,走出向明烛的房间。
“没事,我们拍完了,他们已经在收工了。”季雨桐表示不耽误。
暮云春树相别的那场戏,就是今天最后一场戏。
今天收工很早。
说来也巧,拍完那场雪中戏后,天空飘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夹杂着深秋的风,寒气透进骨子里,清清冷冷。两人在别墅中走动的时间,雨越下越大。
幸好是在拍完戏后才下雨,不然还得影响布景。
季雨桐一边想着,一边抬头,看见无边的细雨飘洒在片场架起的白色灯前。
面对不见颓势的大雨,季雨桐才想到自己总是不习惯带伞。
这么一会儿功夫,大部分人都收工走了,季雨桐环视了一圈,在找寻什么。
“没带伞吗,我帮你撑到外边吧。”
身后,一身黑的华灯几乎融化在黑夜里,她撑开黑色的雨伞,为季雨桐遮挡了滂沱的雨水。
“谢谢。”季雨桐钻进华灯的伞下,没有客气,面对这位二度合作的作家,季雨桐存了几分亲切,每次与她见面,都像是见到久别难逢的一位长辈。
伞下,她们又聊起了电影。
“华姐为什么会写《相逢》?”
“为了纪念。”
“我很看重《相逢》,虽然给你的终稿字数算不得多,但这故事我写了有十多年了,”华灯的语气珍重又充满遗憾,“这是我构思的第一部长篇,一开始的时候,我真的很想写好,只是时过境迁,发现自己力有不逮,现在给你的版本,整个故事的框架内容全都大改了,和我最开始的构思相比,已经不是同样的故事,大概,我再也写不出原先的感觉。”
季雨桐心想,原来才华横溢的作者也会有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时候。
她有些好奇:“故事本来应当是什么样子?”
好一会儿,她才听到华灯淡淡回答:“时间太长,忘记了。”
“现在这样的故事,也很好,我也很喜欢。”华灯又说。
话语间,她们走出摄影棚到了别墅外的路旁,雨势不缓,反而愈来愈大。
“你没开车吗?”华灯问。
季雨桐缓缓摇了摇头。
“那送你回去好了,雨这么大。”华灯很友善。
季雨桐犹豫了一瞬。
她回头往片场看了看,仍旧没看见熟悉的身影,只有瓢泼的夜雨散落一地。
这天是星期三。
明明之前约好了,今晚下了戏之后,她们要一起去看《游走的时间》。
原来只有她一个人记得,心心念念至此。
也不仅仅如此,《相逢》开机这么久,她们都是一起走的。
日复一日,已成了季雨桐的习惯。
可她们从来没有约好,一个人一定要等另外一个人。
季雨桐知道不该有失落的想法,毕竟裴若初和她同行只是善意,或者出于一些旧时情谊而已,之前愿意等她,她应该感激,如今不等她,也不需要什么理由。
这毕竟,只是她自己的习惯,不是裴若初的。
她失落地愣在原地,华灯却忽然朝着路的另一侧扬了扬下巴。
“那辆车是在等你么,我看它在那儿停了很久。”
季雨桐顺着华灯示意的方向望去。
目之所及,一辆黑色的奔驰,在夜雨中孤独地停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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